我要做遠方的忠誠的兒子和物質的短暫情人眾神創造物中只有我最易朽帶著不可抗拒的死亡的速度和所有以夢為馬的詩人一樣我的事業就是要成為太陽的一生太陽是我的名字太陽是我的一生 (摘選自海子,以夢為馬)
宇宙里飄過來了一朵云。
那朵云潔白無瑕,非常巨大,即便在浩瀚的宇宙里也非常醒目。
太陽系的核心區域已經恢復正常,明亮的光線自由穿行其間。
那也是星光。
星光落在白云之上,照亮了每一道絲縷,其間隱隱有晶瑩流動。
借著星光里的仙氣推動,那朵白云的速度越來越快,快得難以想象,沒用多長時間,便越過了殘缺的月球,抵達了藍色的祖星。
那朵白云進入祖星大氣層,帶著數道微風,落在了海上。
海水輕輕蕩漾,沒有生出什么浪頭,也沒有什么聲音。
微風漸斂,那些飄舞的云絲也落了下來,垂落至海水里,被打濕了邊緣。
那朵白云顯露出真身,原來是只巨大無比的白色長毛貓。
沙灘上有輛輪椅,輪椅里有位老人。
阿大眼瞳里流露復雜的情緒,緩緩低下頭來,向著對方恭敬行了一禮。
它背上如蘆葦叢般的長毛里走出來了一些人。
那些人順著阿大的頸與腦袋形成的緩坡走到了沙灘上。
最前面的也是一輛輪椅。
卓如歲癱坐在沙灘上,看著輪椅里的井九幽怨說道:“這下全完了。”
如果來的只是趙臘月、柳十歲等人,或者還有些希望。
現在那些希望盡數破滅。
因為井九也來了。
前一刻卓如歲的臉色變得蒼白,便是想到了這一點。
井九解決不了承天劍的問題,便會被祖師握在手里。
祖師握著萬物一劍,還能有誰能戰勝他?
趙臘月推著輪椅向前走去,經過卓如歲身邊的時候說道:“不用擔心。”
卓如歲看著她的背影喊道:“為什么?”
趙臘月沒有停下腳步。
卓如歲注意到她的身邊有個小姑娘,明顯是個普通人類,不禁有些困惑。
柳十歲走到卓如歲的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辛苦,然后解釋了趙臘月的話。
“如果公子沒有信心,怎么會來這里?”
卓如歲心想還真是這個道理,以井九的性情,如果解決不了承天劍的問題,哪里還會來祖星,只怕早就已經逃到了宇宙盡頭,甚至有可能跑到暗物之海里。
彭郎也走了過來,對卓如歲點了點頭,臉色很是冷峻。
卓如歲在朝天大陸的時候與他接觸不少,知道他是個溫和、老實的家伙,很少見到他這般的神情,不由很是吃驚,問道:“你沒事兒吧?”
彭郎盯著遠方的那輛輪椅說道:“有事。”
雪姬不能有事,不然他怎么向妻子交待?
如果雪姬真的出事,他必須做些從來都沒有做過的瘋狂的事。
沙灘上的腳步聲還在響起。
“有完沒完?不會連元曲那個沒用的也來了吧,難道你們就不怕全軍覆……”
卓如歲有些惱火地轉身望去,聲音驟停。
因為他看到了一張稚氣猶存的臉。
童顏說道:“你還沒死,不錯。”
卓如歲面無表情說道:“你怎么還沒死呢?”
童顏說道:“我這就不是來死了嗎?”
說完這句話,他繼續向前走去,加入了那個只有寥寥數人的隊伍。
趙臘月推著輪椅來到沙灘那邊,松開雙手,向后退了三步。
井九靜靜看著對面輪椅里的老人。
霧外星系一戰時,青山祖師曾經以神識顯于宇宙之間。
除了那次,他只在小樓里看過祖師的畫像,也沒有認真端詳過對方。
祖師臉上的皺紋極深,雙腿干瘦,如行將就木的普通老人。
當然,他的情形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蓋著毯子,臉色蒼白,無力地歪在輪椅里,看著就像時日無多的病人。
微冷的風從海面上吹了過來,落在他的臉上,引發了他的咳聲。
——咳聲、呵欠、笑容以及暗物之海的孢子是最容易感染的幾樣事物。
祖師握手成拳,放在唇邊也咳了幾聲。
他是青山宗的開派者,也是人族修行界的第一位飛升仙人。
井九也不用多說。
毫無遺問,他們是青山宗乃至整個人類修行界最了不起的存在。
是人類修行歷史的開端與現在的巔峰。
這兩個神仙般的人物,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居然都是這副虛弱的模樣。
他們見面后,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相對而咳。
海畔的風聲忽然變大。
與咳聲無關,只是阿大變回了原來的大小。
它用極快的速度、極小的動靜躥到了卓如歲的身后,視線落在不遠處的那堆沙子上,似乎隨時準備鉆進去,藏起來。
海風不停向著空出來的地方涌入。
一個破爛的機器人從天空里落了下來,發出啪的一聲脆響,落進了海里。
喀喀響聲里,機器人艱難地從海里站水起,向沙灘走來,一路不停地罵著臟話。
來到沙灘上,它扯掉已經完全無用的左機械臂,向著卓如歲砸了過去。
卓如歲揮手把那根機械臂震飛,柳眉倒豎,罵道:“哪里來的怪物!”
阿大知道沈云埋是要砸自己,但哪里會解釋。
沈云埋聽童顏說過很多次卓如歲,看了此人一眼,沒有說什么便轉過身去。
卓如歲還待再罵幾句,阿大趕緊傳過去一道神識,解釋了一下沈云埋的身份。
知道這個機器人居然就是祖師唯一的兒子,卓如歲神情微變,心想這要吵起架來,在輩份上很是吃虧,還是等祖師死后再說。
沈云埋用意識打開控制室的隔板,望向遠處的輪椅喊道:“老頭兒,我來了!”
青山祖師看著那個自己都快不認識的腦袋,說道:“來了就認真看。”
沈云埋聞言微怔,然后大怒說道:“你還以為自己有資格教我嗎!你以為你是……”
不待他把話說完,祖師淡然說道:“我從來沒有把自己當成太陽。”
沈云埋使了個眼色,說道:“你聽到了我說的話?”
祖師說道:“你聲音那么大,很難聽不到。”
“就像小時候那么吵。”花溪補充道:“好在現在不怎么喜歡哭了。”
沈云埋沒好氣道:“姑姑,能不能不要提這些事了?”
聽著這番對話,卓如歲覺得有些怪。
彭郎與柳十歲沒有什么反應,趙臘月與童顏則是對視了一眼。
這是他們第一次聽到沈云埋這樣稱呼花溪,或者說那位少女祭司。
沈云埋接著說道:“如果你不把自己當成太陽,做這些事情做什么?”
“在很多很多年前,大概是遠古文明的中早期,神明還是一個凡人的時候,曾經見過一個妄人,那個妄人便喜歡用太陽自喻,結果最后死在了一個太陽里。”
青山祖師說道:“我就算再不賢明,也懂得吸取教訓。”
花溪說道:“這故事是我告訴你的。”
卓如歲再也忍不住了,在遠處說道:“你是捧哏嗎?”
沈云埋回頭看了他一眼,心想童顏說的還真沒錯。
花溪自然不會理會卓如歲,看著祖師說道:“快點兒。”
祖師看著她的眼睛,仿佛望向最深處的那個靈魂,問道:“你可還好?”
花溪面無表情說道:“你覺得我這樣能叫好嗎?”
明知那位少女祭司存在的年頭要比祖師更久,眾人還是覺得有些不對勁兒,就連柳十歲與彭郎都聽出了一些問題。
花溪這個小姑娘對著祖師說話的語氣非常冷漠,不客氣,就像訓小孩一樣。
祖師對她的語氣則是非常溫和,而且非常關切。他連自己唯一的兒子都能放逐到宇宙盡頭,看著兒子只剩一個腦袋也毫不動容,為何會如此關心花溪?
“是你做的?”青山祖師感知到了花溪大腦里的那幾道劍意,望向趙臘月說道。
趙臘月嗯了一聲。
青山祖師說道:“很多人都覺得你行事沖動,鋒芒太盛,剛極易折,哪里明白這本來就是你修的道,若不如此便不是你了。”
沙灘上的人都學過青山劍道,他一眼便能看出是趙臘月的劍意,除了自身在劍道上的造詣,更多的是對宇宙萬物的了解與掌握。
趙臘月說道:“您既然了解我修的道,就請不要亂來。”
她修的是九死不悔的劍訣。
井九死她都可以接受,遑論其余。
沒有人能阻止她的殺心。
如果祖師出手,她便會殺了花溪。
問題在于,修道者修本是生死道,能夠飛升成仙,必然早就已經想明白了這些事。
想要用同伴的生死威脅一名修道者,根本沒有可能。
“這真是很孩子氣的想法。”
祖師說道:“不過修道之人就是應該有些孩子氣。”
孩子氣有時候就是赤子心。
沖動執拗有時候就是天真熱血。
大道應該獨行,但不是獨木橋,有很多方法都可以抵達彼岸。
但不管是哪一種,到最后都會有天真爛漫的那一面。
沈云埋、卓如歲如此,童顏看著老謀深算,亦是如此。
柳十歲如此,趙臘月如此,彭郎更是如此。
火星上駕舟的云師、抱著李將軍痛哭的陳崖,皆是如此。
就連血魔老祖赤松真人,又何嘗沒有這一面?
這大概就是不忘初心。
也可以理解為道法自然。
那井九呢?
他當然也有天真的時刻。
比如他不喜歡晨光,不喜歡春雨,提到柳詞便生氣。
再比如,此刻他在這里。
他可以不來。
太陽系劍陣正在崩解,他只需要在火星上等著最后的那一刻。
就像談真人那樣,以月為鐘毀了陣樞后,立刻便飄然遠去。
那時候,龐大的艦隊就可以殺入太陽系,摧毀祖星。
祖師的神識再如何強大,仙軀不復,自然也是死路一條。
這是最安全、最穩妥,也是他最可能選擇的方案。
問題在于,雪姬那邊怎么辦?
所以他來了。
別人自然也隨著來了。
這真的很孩子氣。
他接著做了兩件更孩子氣的事情。
他看著祖師問道:“怎么稱呼?”
誰都想不到,他開口第一句話居然就是問這個。
卓如歲心想,你就算想繼續偽裝成那個藍衣少年,能不能演的更好些?
沈云埋心想,你就算想裝傻充愣、下刻扮豬吃老虎,能不能演的再好點?
只有祖師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稱呼很不重要,但在某些時刻又非常重要,因為那代表著彼此之間的關系,以及是否認可那種關系。
“叫我名字就好。”祖師看著他平靜說道:“沈青山。”
從這一刻開始,你就不是青山弟子。
對我來說,你就是萬物一。
井九說道:“井九。”
從這一刻開始,我不認可你青山祖師的身份以及輩份。
對我來說,你就是對手。
然后他做了第二件孩子氣的事。
“我要控制雪姬的方法,或者說控制那個東西的方法。”
井九看著沈青山說道:“然后我會離開,讓你活著。”
(本月第一章,本卷第一章,也是最后一月,最后一卷的第一章,我是有存稿的人,還是要爭取二十一號準時完本,另外說這幾句廢話主要是怕有讀者朋友又覺得我數學不好,數漏人什么的,沒有沒有……只是在玩情節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