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只知道雪姬這時候遇著了極大的危險。
趙臘月只知道那個危險應該就是神明控制雪姬的方法。
只有井九隱約猜到那個危險真正源自何處,但也不知道是座黑色方尖碑。
不然看到那個金絲鏤空小球里的黑色寶石的第一眼,便會確定沒有錯。
伴著沉重的腳步聲,機器人走了過來。
沈云埋在控制室里俯視著沈青山,沉默片刻后忽然說道:“你是我爸爸嗎?”
卓如歲扶著柳十歲走過來,剛好聽到這句話,下意識里說道:“小青蛙找爸爸?”
柳十歲問道:“什么?”
“人類文明童年時期的一本童話書,里面的小青蛙很蠢。”卓如歲說道。
“我也看過那本書!”沈云埋惱火說道。
機器人伸出僅存的那只機械手,穩定地伸到沈青山與井九之間。
宇宙里大概也只有他敢在青山祖師與井九對峙的時候忽然參合進來。
井九沒有說話。
童顏神情微異,心想你就這么信任他?
沈青山把那個金絲鏤空小球放到了機械手上。
機械手緩慢而無比穩定地上升,來到控制室外。
沈云埋神情認真地看了半天。
井九嗯了一聲,表示催促。
“我不知道你要的東西是什么,想來你自己也不知道,但我覺得就是這個。我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完美的工藝,簡直是藝術……”
沈云埋激動說道:“我說的是里面那個寶石的切割藝術,不是外面這個徒有其表的小球,這個小球上附著的陣法確實也很精妙,但一眼便能看出是朝天大陸的手藝,應該是老頭子自己做的,而且層次與那個黑寶石比起來差太遠了。”
井九喊道:“阿大。”
卓如歲扶著柳十歲走了過來,現在阿大躲在哪里?
椰林里的一座沙堆忽然散開,阿大帶著一身凄苦與碎沙飛了過來。
沈云埋的臉上被落了些沙,連連啐了幾口。
阿大頸間系著的清心鈴輕輕擺動,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無數道如清風般的氣息落在了金絲鏤空小球上,以最溫柔的方式將其裹了起來,然后拉至它的頭頂。
一直藏在貓耳里的寒蟬小心翼翼爬了出來。
寒蟬看都不敢看下面的沈青山一眼,緊緊把那個金絲鏤空小球抱在了懷里。
井九看了阿大一眼。
阿大明白了,輕身而起化作了天邊的一朵白云。
下一刻,那朵白云破開大氣層,向著太陽那邊飛去。
微風輕拂沙灘。
吹不散大家心里的不解。
所有人都不懂為何祖師會答應井九的條件。
就連親自出手的柳十歲都不懂,心想公子果然永遠不會犯錯。
祖師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你是怎么想的?”沈青山看著井九問道。
井九說道:“很簡單,她會把那個東西給你,你就會為了她舍棄那個東西。”
這兩句話互為因果。
因果是萬物之間的聯系。
用稚童的話來說,就是你對我好,我就對你好。
你對我不好,我心情就糟糕。
用成人的話來說,你送我百蝶巾,我就送你貓頭鷹。
你愛我,我也總會去愛個誰。
因果就是這么簡單。
作為媒介的那個東西越重要,二人間的因果便越強大,難以拆散。
那個金絲鏤空小球可以決定雪姬的生死,當然是宇宙里最重要的東西。
沈青山與那位少女之間的因果自然無比強大。
“所有的感情、情緒其實都是熱力學問題,比如孤立系統里的總量不變。”井九說道:“只要雪姬活著,我就保證她不會死,也是同樣的道理。”
“什么亂七八糟的,聽著居然還有些意思。”
沈云埋看著輪椅里虛弱的他,臉上滿是佩服的神情,說道:“那等會兒雪姬過來殺了我家老頭子,你不就贏了?這就是躺贏?”
卓如歲糾正道:“是我們贏了。”
沈云埋不喜歡另一個自己,而且對他在祖星生活了這么長時間、居然還看了童話書非常有意見,望向沈青山說道:“你也是的,怎么就答應他了呢?”
祖師會答應井九的條件,自然是因為花溪。
從卓如歲想到花溪,沈云埋的意見更大了,微酸說道:“到底誰才是你兒子?”
誰都沒有想到,花溪居然也有很大意見。
按道理來說,她這時候不被沈青山感動得熱淚盈眶,至少也要說聲謝謝,然而她卻是面無表情看著他,沉聲說道:“你怎么變成了如此愚蠢的一個人?”
沙灘上只有她一個普通人。
她這時候流露出來的神態卻比任何人都要高傲。
“陛下已經廢了,那條狗也廢了。”
沈青山看著她認真而耐心地解釋道:“就算他們被那只白貓帶回來,也無法改變當前的局面,我會把這些人都打死,你再等會兒。”
花溪撇了撇嘴,不再理他,自己去了海邊。
海浪溫柔來回,帶走浮沙,露出了一些貝殼與石頭。
她拎起裙子蹲了下來,用剩下的那只手開始揀貝殼。
看著很美好的畫面,但她小臉有些蒼白,不知道是斷臂的痛楚,還是別的什么原因。
她忽然看到了一塊微黑的小石塊,眼睛微亮。
那是月亮落下來的石頭,在大氣層里燃燒解體,棱角有些尖,就像小刀一樣。
聽到祖師與花溪的對話,眾人才知道原來尸狗去了陣眼那邊,想來正在試著解救雪姬,不由多了些擔心。
更令他們擔心的是祖師的那句話——我會把他們都打死。
是啊,這場交易達成了,但這場戰爭還沒有結束。
祖師到底能不能打死在場的這些人呢?
“你怎么看?”
童顏來到祖星后一直沉默不語,直到這時候才說出第一句話。
彭郎與趙臘月望向柳十歲,只有他與祖師正面較量過。
柳十歲渾身破爛,鬢角被自己的魔火灼了一塊,看著就像剛從燃燒破廟里逃出來的乞丐。他誠實說道:“如果我真的拼命……大概也就是把命拼掉而已。”
童顏望向彭郎說道:“那除非你再有領悟,或者還有一線希望。”
作為當今朝天大陸的最強者,他是眾人最后的希望。
彭郎謙虛說道:“我在太陽系劍陣里感知多日,祖師劍道境界深不可測,我就算再修兩百年,也及不上他老人家的一根手指。”
卓如歲惱火說道:“現在可不是謙虛的時候!”
沈云埋幾乎同時嚷道:“你謙虛個什么勁兒呢!”
兩人對視一眼,仿佛看到了鏡子。
沈云埋忽然想到還有一位極重要的人物,生出了些希望,對童顏問道:“談真人呢?”
如果不是談真人隱忍兩年,一舉破月,他們根本都到不了祖星。
談真人去了哪里?他這時候要是參戰,能不能扭轉局面?
童顏沉默不語。他從小在云夢山長大,很了解談真人。真人沒有留下,表明非常不看好接下來的局面。為什么不看好,理由也非常清楚。
那是從開始到現在一直都沒有解決的問題。
也是大家都刻意避而不談的問題。
——井九隨時會被承天劍控制。
當祖師握著萬物一劍的時候,這個宇宙里有誰是他的對手?
就算雪姬沒有受傷,都不見得能夠擊敗他。
避而不談不代表不知道,童顏的沉默很快影響了其余人。
沙灘上的氣氛變得有些沉重壓抑,甚至有些絕望。
“要不然取消交易?”卓如歲看了眼花溪,對趙臘月低聲說道:“用這個小姑娘威脅祖師放我們離開祖星怎么樣?”
趙臘月看了海邊一眼,說道:“他是自己來的,又怎么會離開?”
卓如歲的視線隨著她望向那邊,好奇問道:“他們在聊什么呢?”
按照井九與青山祖師達成的協議,必須等著阿大去了陣眼,確定雪姬與尸狗不會有事,才會解除對花溪的威脅。阿大起云的速度再快,想要繞到太陽那邊,解決那個復雜的問題也需要些時間,這些家伙閑的無聊,只好聊天。
海邊的椰林被風拂動,太陽熾烈的光線吞噬了殘缺的月亮,沙灘如金,兩個輪椅被陽光拉出斜斜的影子,也是聊天的好風景。
沈青山看著遠方的太陽說道:“一切都是為了人類。”
井九無力地靠在輪椅里,說道:“我就是人類。”
人類的本質就是重復。
這兩句對話在霧外星系的時候已經發生過一次。
沈青山收回視線,看著他蒼白的臉說道:“你沒有資格代表人類,因為你不是人。”
井九說道:“我是更高級的人類。”
沈青山說道:“修道者以此自況,不過虛榮心作祟。”
井九說道:“二者并不相同,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沈青山說道:“如果你覺得自己是人工智能,憑什么說自己還是人類?”
“人工智能是人類文明為了適應這個宇宙、能夠存在更久而自然產生的進化。”
井九說道:“這是一種延續。”
沈青山說道:“從水母到人類也是一種延續,難道你就是水母?”
話題至此,不管是不是詭辯,總之不好接了。
井九卻回應的很快。
“我是人類文明的一屬,人類文明源自祖星,那祖星從古至今的所有生命就是我。”
——不管是水母還是游魚、蟑螂還是老鼠、雄獅還是老虎,橡樹或是花朵,或者會滅絕在漫長的時間里,只要他還活著,或者別的任何源自這顆星球的生命還活著,那么這條生命線便沒有斷,還能繼續沿著時間的線條繼續向前。
存在,就是生命的最高原則。
海風輕拂水面,帶來濕意,讓那些破裂地椰殼表面生出一些露珠。
那些露珠很快便被熾烈的陽光曬干。
生命就像這樣脆弱,才會不斷進化,以求在深淵般的無盡虛空里能夠存在更久。
井九覺得自己是人類進化到今天最完美的產物。
那么他就是人類本身,乃至祖星上的一切生命。
沈青山說道:“就算追求終極進化的目標,那個人也應該是平詠佳而不是你。”
“你知道他的來歷,與人類沒有什么關系,最多就是受了些影響。”井九不等他說話,繼續說道:“這不重要,你可知道為何我飛升之前便開始提前警惕你嗎?”
“倒也不難推斷,只是不想做事罷了。”
沈青山說道:“難道還能是因為畫像里的我太過嚴肅無趣?”
這句玩笑話倒真是無趣至極。井九沒有笑,說道:“我自幼與萬物一是玩伴,一道修道,他說過你是什么樣的人,而我不喜歡那樣的人。我好不容易才找到帶著他一道飛升的方法,他卻忽然跑了。后來我才明白……原來他是怕飛升后遇到你。”
沈青山說道:“所以?”
井九說道:“他現在還留在朝天大陸,也是因為怕你。但我希望他能夠到這片廣闊天地來看看,所以我答應了他一件事。”
沈青山說道:“原來如此。”
井九說道:“不錯,就算你不殺我,我也要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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