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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第一天

  靜室非常安靜。

  地面緩緩上升。

  井九靠在輪椅里,想著很多事情。

  當那位神明進入萬物一劍,向著那些恒星沖去的時候,在想什么呢?

  現在他在萬物一劍里,又該如何完全擺脫呢?

  關于那座監獄,那個不知所蹤的高級文明,看來要去問雪姬了。

  就算她只是被制造出來的看守,并不知道那個文明的主體情形,也應該知道一些事。

  靜室門開啟,眾人走了出去,離開洞府后,發現天空竟是黑的。

  這段談話沒有用多長時間,應該不是夜晚降臨。

  是太陽被擋住了。

  那片黑色越來越大,小島的光線越來越暗。

  海風呼嘯,浪花向著四周滾去。

  待那片黑色落到海面,眾人才發現是一片云團。

  阿大得到了青兒的傳訊,從遙遠的太陽那邊飛了回來。

  尸狗趴在它的背上,只有尋常大小,渾身血痕,就像塊黑紅兩色的寶石。

  過往年間向來是阿大趴在尸狗的背上,今天卻是反了過來。

  雪姬坐在阿大的頭頂,閉著眼睛,看著也是虛弱至極,就像個小米粒。

  青兒飛回趙臘月肩上,說道:“應該都不會死。”

  阿大搖了搖身體,長毛如云絲甩動,變回了平時的大小。

  尸狗落在沙灘上,不知道是不是聞到了祖師的味道,眼里流露出淡淡的哀傷。

  然后它望向井九,微微低頭行禮。

  井九撐著殘破的身軀,直起身體,認真回禮。

  尸狗的眼神變得寧靜而溫暖起來,轉身向著大海里走去。

  不多時,它便消失在了碧藍的海水里,不知去了何處。

  “去養傷了。”井九說道。

  阿大輕輕跳到井九的膝頭,仰起了頭。

  這不是作高傲狀,也不是求表揚或者求摸頭,而是還東西。

  寒蟬松開甲肢,放開了緊緊抱著的那個金絲鏤空小球。

  它根本不敢看雪姬一眼,無數個眼瞳里都是滿滿的恐懼。

  井九接過那個金絲鏤空小球,視線落在里面的黑色寶石上,眼神深靜至極。

  阿大才注意到他現在的情形,眼瞳縮小如粒,有些急促地喵了幾聲。

  ——“你要死了嗎?”

  井九依然看著那個黑色寶石,隨意回答道:“從定義上來說,是的。”

  阿大沉默了很長時間,低低地喵了幾聲。

  “我這輩子最怕的就是你們師兄弟二人,也被你們欺負的最慘,我在碧湖峰的時候,每天夜里都在祈禱你們死去,后來太平真人死了,現在你也要死了……我應該很開心啊,為何會忽然這么難過……對了!太陽那邊有塊黑碑,也許能救你!”

  “誰都救不了他,我不行,那個東西也不行。”

  沙灘上忽然響起了一道稚嫩而虛弱的聲音。

  眾人望了過去,吃驚地發現居然是雪姬在說話!

  神打先師那些前代仙人,根本不知道女王陛下居然會說人類的語言。

  卓如歲等人這時候才想起來,很多年前雪姬殺死白刃,就地飛升的時候,似乎也說過一句話,當時她說的好像是……我再也不回來了?

  “嗯,我會自己處理。”井九說道。

  雪姬面無表情說道:“你打算怎么處理我?”

  此刻的她處于極度虛弱的狀態,任何一個仙人都有殺死她的能力。

  最關鍵的是,她沒有了制約井九的手段。

  青山祖師已死,井九不再受承天劍的控制,反而可以憑借那個東西控制她。雖然雙方確實有過協議,問題在于……井九都要死了,誰知道他為了人類會做些什么?

  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了井九的手上。

  他握著的那個金絲鏤空小球,便是決定雪姬生死的關鍵。

  那些視線代表著不同的意思。

  殺了她。

  控制她。

  不要吧。

  “萬物為人所用?聽著有道理,但萬物最討厭的不就是這種事?”

  井九結束了感悟,把神識收了回來,把金絲小球遞到了雪姬的身前。

  看著這幕畫面,所有人都震驚無語。

  雪姬沉默了會兒,伸出兩只小手,非常鄭重而且珍視地雙手捧住。

  井九看著她微笑不語。

  下一刻,金絲驟斷,變成碎屑散落在沙灘上。

  那顆被陣法約束住的黑色寶石消失無蹤,應該是被雪姬收了起來。

  她的眼睛變得更加幽深而黑暗,不管誰看著都會感覺到恐懼。

  雪姬仰首向天,無聲而笑。

  她臉上的那根紅線兩端微微翹起,頓時沖淡了那種壓迫感與可怕。

  那個黑碑方尖碑是這個宇宙里唯一能夠威脅到她的存在,現在被她控制住了。

  至此,她終于獲得了最想要的自由。

  片刻后,她收回視線,望向井九沉默不語。

  所有人都看出了她的意思。

  看似簡單純凈而可怕的眼神里有著異常復雜的情緒。

  今后不管井九要她做什么,她都會說出我愿意三個字,哪怕是毀滅這個世界。

  “我想問些事情。”井九說道。

  他與雪姬的視線相交,仿佛回到了很多很多年前。

  那時候他參加梅會道戰,因為洛淮南,被迫與白早深入雪原,被困在極寒里。

  雪姬的神識從遙遠的冰峰過來,落在他的身上。

  今日也是同樣如此,神識相遇,便交換了無數信息。

  建造那個監獄的高級文明是什么樣的,雪姬沒有認知。

  她出生或者說被創造出來的那天,就在那座監獄里。

  根據權限要求,她不得主動接觸監獄里的囚犯,于是只能在北方看著這個世界,孤獨而且無聊,那便開始思考自己存在的意義。

  當生命開始思考自身存在意義的那一刻,首先便想要了解自己所在的世界。

  她不知道那個高級文明,但確認在天空之外還有一個世界,于是便以為自己的根源在那處,那些無比強大的囚犯是被那個世界放逐到了這里。

  這個與世隔絕的世界確實沒有什么意思,她曾經試著離開,卻完全沒有辦法,只好把大部分時間都用來休眠,直到監獄里囚犯都被時間殺死。

  在一次極其漫長的休眠后,一位自稱神明的存在降臨到了那個世界里,不知從哪里找到了控制她的方法,然后與她達成了某個協議,就像井九那樣。

  “那時候的神明是個什么樣的人?”

  “我沒有真正見到他。”

  “但你們有交流。”

  “用人類的語言形容,那個神明有些靦腆,而且帶著莫名其妙的歉意。”

  “嗯,那位神明做事確實有些莫名其妙。”

  井九想著先前與許樂的談話,帶著莫名其妙的傷感想著。

  火鍋里的湯已經被魔火熬干,沒有燒焦。

  井九與雪姬的最后一次談話就此結束。

  她轉身向海里走去。

  遠方的海面漸漸浮起一座島。

  那是尸狗的背。

  雪姬要去海里靜養。

  現在誰都知道,她與尸狗曾經生死與共,自然關系很好。

  青山祖師的死亡消息還被封鎖在祖星。

  遙遠的宇宙各處的仙人還不知情,但按道理來說,這時候就應該提前做些準備。

  但所有人都沒有離開的意思,包括童顏。

  所有人都在等著井九解決自己的問題,或者死去。

  像神打先師、董先生這些依然沉浸在悲傷里的前代仙人則是不被允許離開。

  無數艘戰艦已經控制住了太陽系,誰試著逃走都將受到極可怕的攻擊。

  “我們本來就不想走。”神打先師面無表情說道。

  那對黑衣妖仙兄弟同時開口,說的卻是截然不同的兩句話。

  顧左盯著井九寒聲說道:“我們要親眼看著你去死。”

  顧右面無表情說道:“祖師既然死了,你就不能死。”

  后面這句話才是前代仙人們的真實想法。

  潛臺詞非常清楚。

  青山祖師與你沒有私仇,爭的是大道所向。

  既然他以死亡證明了自己是錯的,那你就要把人類面臨的問題解決好。

  井九沒有回應,示意趙臘月把自己推到海邊。

  椰林被斜陽照著,把輪椅的影子拉的很遠。

  “有件事情你可能還不知道。”

  趙臘月再次拿出青天鑒說道:“這里面的有些人死了,但……還活著。”

  在那個星球的雪山湖邊,她對曹園說過件事情。

  井九毫不吃驚,說道:“青天鑒的異變很多年前就開始了。”

  中州派問道大會時,他在青天鑒里奪鼎成功,幫助青兒走向自由之路,就在那時候青天鑒就開始發生一些難以理解的變化。

  那個世界里的時間流速在變慢,趙國皇宮里甚至出現了鬼影。

  “那時候你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青兒坐在趙臘月肩膀上說道。

  井九說道:“我去看看。”

  剛才不見了的柳十歲從椰林深處走了出來,抱著一大捆竹子。

  眾人習慣了他到哪里都能找到竹子,見此也不吃驚。

  不二劍使出渾身解數,劍光連閃,在最短的時間里完成了切削工作。

  柳十歲熟練地做好了一把竹椅,又用浣溪紗仔細地打磨了一遍。

  元曲吃驚說道:“你連何霑的東西也拿了過來?瑟瑟一直吵著分家,她能干嗎?”

  柳十歲看了趙臘月一眼,沒有說話。

  趙臘月不會回答這些無聊的問題,把井九抱起,小心地放到了竹椅上,把青天鑒當作枕頭,墊在了他的脖頸下。

  “不錯。”井九給出了滿意的評價。

  海風穿過椰林,與不遠處的濤聲混在一起,很適合清心寧神。

  那些前代仙人在遠處盤膝坐著,不知道是不是還在悲傷。

  趙臘月與柳十歲在竹椅邊站著,就像兩個門神。

  雀娘本想留下,卻被童顏帶去了洞府,說要去下棋。

  元曲與玉山師妹并肩坐在海邊,看著漸遠的尸狗大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大概意思是要不要讓小師弟出來幫著解決一下問題,或者看最后一眼也好。

  那個破爛的機器人坐回了水池邊,拿起竹竿在釣魚。

  竹竿在它的手里看著就像根牙簽,水池也只是一小洼水。

  烈陽號戰艦早就已經退出了大氣層,正在殘缺的月球附近進行清理工作。

  更遠處的太空里隱隱還能看到一些戰艦的畫面。

  井九在竹椅上閉著眼睛已經睡著。

  阿大怕他疼,沒敢趴在他的懷里,蜷縮在他的身邊。

  古代與現代。

  人類的歷史。

  時間的行走。

  仿佛都濃縮在了這個畫面里。

  這是第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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