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靜靜看著那座石碑。
這意味著他的感知落在了上面。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他又確認了一些事情。
這個更高級文明留下的東西對這個宇宙沒有任何影響,只能影響那個高級文明自身的事物。換句話說,如果他還是以前的井九,也可能會被這座黑碑吞噬進去。
沈青山應該沒有想到這一點,因為他沒有做過實驗,不然一定不會誘他入局,不然萬物一劍被黑碑吞噬了,那他的意圖便會全部落空。
他忽然想到雪姬的描述。
這座黑色方尖碑可以無限擴展。
又無法影響這個宇宙。
從這兩點來說,與他現在的狀態有些相似。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他的視線離開了黑色石碑,轉身再次飛向太陽。
這次他沒有用先前的方式繞行,而是直接飛了進去。
不知道是黑色石碑給他帶來了些什么,信心還是新的感悟?
沒過多久,他從太陽的那邊飛了出來。
不管是高溫熾烈的粒子流還是狂暴的能量反應,都沒給他帶來任何影響。
他應該是那位神明之后,第一個穿透恒星的智慧生命。
那顆藍色星球上的人們還在盯著那盞燈火。
他沒有作任何停留,飛過那些密密麻麻的戰艦,向著太陽系外飛去。
第三天,他學會了在宇宙里確定自己的位置。
在本星系群的邊緣,散落著十幾個星系。這些星系不在星河聯盟天文局的編列范圍內,直到今天依然是隱藏最深的秘密,因為是飛升仙人們的實驗星球。
在那顆遍布雪山草原的星球上,無論是氣度莊嚴的皇都,還是散落在原野田間的村落、部落,所有人都跪在地面,看著遠方的雪山,臉上滿是驚恐與迷茫。
佛國子民的信仰無比堅定,那些苦行僧只憑意志便能踏空而起,然而當他們忽然發現居然有兩尊佛,而且兩尊佛在戰斗的時候,又能怎么辦?
最高的那座雪山側脈已經垮塌大半,可以想見先前的戰斗何其激烈。
雪山之巔。
歡喜僧癱坐在大涅盤上,容顏枯槁消瘦,早已不復曾經的英俊,僧衣破爛,渾身到處都是傷口,隱隱還有黑氣從傷口里溢出,看著極其凄慘。
曹園提著那把鐵刀,面無表情看著他。
從蝎尾星云開始的這場追殺,非常漫長而且血腥。
歡喜僧施盡手段,化身萬千,卻依然沒能擺脫曹園,柳十歲在他身上留下的傷勢也開始爆發,他只能選擇了最后的保命方法,回到了佛國。
他是此間的真佛,自然有無數僧眾與信徒前來阻攔曹園。
歡喜僧本以為曹園如當年的自己一樣鎮守雪原多年,持慈悲之念,很難對普通民眾下殺手,或者可以阻止對方一段時間,卻沒想到曹園竟是毫不留情地出了手。
鐵刀斬斷天地,不知道殺死了多少僧眾與信徒。
雪山下方被鮮血染紅,其間臥著數百具尸體,看著異常刺眼。
“我本以為你不會出手。”歡喜僧看著他聲音微啞說道。
曹園說道:“既然能飛升,自然是想開了。”
歡喜僧看過那本小說,知道這是井九對他說的話,不由微嘲一笑。
曹園連那些普通信徒與僧眾都殺了,想來不是迂腐之人,但不知道為什么,這時候看著重傷將死的歡喜僧,卻沒有揮動鐵刀砍過去。
“像淋草莓醬的雪糕。”一道聲音在雪山之巔響起。
這聲音很平靜,但想到描述的是滿是鮮血的雪山,便透出了一股幽冷的鬼氣。更詭異的是,無論雪山還是空氣都沒有發生任何變化,這聲音是從哪里來的?
曹園與歡喜僧向四周望去,什么都沒看到。
天光微斂,凝成一個小孩。
曹園見那小孩眉眼模糊,似曾相識,忽有所悟,震驚無語。
歡喜僧也認出了對方是誰,臉上露出似笑似哭的神情,艱難抬起手來,似乎想要觸碰對方,顫聲道:“你果然走上了這條道路,你也覺得我是對的,是吧?”
井九沒有理他,對曹園說道:“沈青山死了。”
曹園吃驚問道:“什么時候的事?”
“三天前。”
曹園與歡喜僧更加吃驚,心想祖星何其遙遠,宇宙何其浩瀚,你怎么只用了三天時間便到了這里,難道神魂可以超越光速?
如果他們知道,前一刻井九才從那邊出發,只怕會更加吃驚。
“意識的延展與信息的傳遞不同,心意所至之處便能到達,想就行了。”井九說道。
歡喜僧不顧傷勢,用力地拍了兩下大腿,望向曹園說道:“你看,我是對的。”
井九問曹園:“為何不殺了他?”
曹園說道:“大涅盤里的眾生受其禪念控制。”
原來是歡喜僧用那些生靈當了人質。
井九說道:“我正好要大涅盤。”
話音方落,雪山之巔起了陣清風。
清風吹面微寒。
歡喜僧打了個寒戰,本已枯槁的面容漸漸恢復清俊。
他感覺到不對,低頭望向自己的身體,發出不知道是哭聲還是笑聲的怪異聲響,片刻后才漸漸平靜下來,感慨說道:“原來是這樣的感受。”
接著他開口說道:“是的。”
看似自言自語,實則是對答。
歡喜僧閉上眼睛,緩緩低頭,就這樣死了。
曹園放下手里的鐵刀,合十行禮。
那道清風進入了大涅盤。
大涅盤污損嚴重的表面,忽然變得干凈無比,黑金色的格子非常醒目。
歡喜僧的身體散解成金沙,落在了大涅盤的表面。
傳說中,大涅盤里有三千世界。
那道清風在其間穿行,很快便算清楚,這里只有七十幾個小世界。
那些世界的大小不同,居住的人數也不同,社會型態與環境也大相差異,唯一相同的是,生活在這里的都是些魂魄,如奴隸一般活在天道的意志之下,終年辛苦求活,然后死去,在各個世界之間流轉,仿佛永遠沒有盡頭。
此刻天道已死,輪回不再,沒有聲音宣告自由,只有清風徐徐而過。
七十幾個世界的奴隸們站在荒野上,站在高山上,站在礦洞旁,眼神茫然,神情木然地看著天空,忽然有無數金花自天空墜落,人們的神情松動,漸生歡喜。
井九離開了佛國,沒有回祖星,而是去了那片虛無。
在虛無外圍的隕石群里,他找到了中州派的那件法寶,看了一眼便放了回去。
然后他想了想神明說的那些話,沒有猶豫太長時間,便向虛無而去。
進入虛無的那段過程,讓他對神明的那些話有了更真切的理解。
朝天大陸迎來了一陣清風。
這陣清風首先出現在各大陸之間的大海上。
他看了無數艘船,沒有發現,便去與巨人朋友坐著聊了會兒天。
那位巨人不是很理解他現在的狀態,但看到他回來還是非常開心,以半根神魂木的代價請了幾十位女精靈過來跳舞表示慶祝。
接著他去了蓬萊神島,正式拜訪了寶船王,把對方嚇得夠嗆。
第二天清晨,一位白衣仙子站在海上練劍。
忽有清風掀起她的衣裙。
她伸手感受著那陣清風,看著對面的男子,輕聲說了句好久不見。
離開大海與姑娘后,他去了千里風廊。
那里持續了無數年的狂風竟然就這樣停了。
湖上的荷花輕輕搖擺,并不愿意像衣裙那樣被輕易掀起。
那個客棧已經消失,布秋霄在山里靜修,沒有見面。
接著他去了朝歌城,看了看井宅與皇宮。
然后他去了雪原,看了看禪子與小雪姬。
他去了果成寺,看了看那座塔與菜園。
他去了東海畔,看了看通天井與阿飄。
水月庵順路,他走上臺階輕輕叩門。庵門被推開,一位小姑娘看著這位白衣公子,微羞低頭,說道:“本庵不接待外客,還請公子見諒。”
忽然,那個小姑娘看到石階上散落著一些花瓣,有些不解地抬起頭來,發現庵門前那棵已經枯死了好些年的桃樹居然活了,開出了無數朵花。
她驚喜異常,卻沒注意到那位白衣公子已經步入庵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