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劍湖的花火逐漸消散,那些游客們也紛紛散去。
夜深。很靜。
林間貓咪慵懶穿行,爬到高處看著湖畔那兒。
那兒還有一盞盞花火,即便火光暗淡,也未曾散去。
湖畔邊有個赤足浸在湖中的白衣小仙女,還有個坐得筆直的黑衣瘦削少年。
“我的師尊,是當代的風雪銀城城主。”
這句話從白衣小仙女說出來,連空氣仿佛都冷了幾度。
風雪銀城這四個字,代表了當世圣地,極北之處不知是否存在的地方。
風雪銀城不入世。
可如今有了這個女弟子。
這就意味著,風雪銀城已經打破規矩入世了。
貓咪喵嗚細叫一聲,似乎被這句話嚇了一跳,急忙跳下樹林,隱去在夜色中。
至此總算是真正安靜下來了。
湖畔邊。
易瀟沒有說話。
黑貓少年怔怔望向白貓少女。
那個雙足浸在水中的小仙女雙手扶在膝蓋上,歪著頭,有一下沒一下的踢著湖水。
她看著易瀟呆滯的黑貓面具。
然后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怎么?沒想到?”
“確實沒有想到。”易瀟悶了一下,很誠實的開口,然后他想了想,說道,“你以后,就住在那了?”
說完,他有些沉默的指了指北邊黑暗的大地,“那里很冷的。”
魏靈衫沒有接話,只是伸出雙手去解自己白貓面具束在腦后的繩子。
“噗通”一聲,那只白貓面具落入水中。
湖水中倒映出一張絕美的少女臉龐。
那是一張青春靈動的面容,細眉如月彎起,眼眸幽若桃花,臉上還有些許嬰兒肥,粉頰帶雪,黑發如瀑。
看她皺眉嘟嘴的神情,倒確實像是一只高傲嬌氣的小白貓。
貓是很懶的一種動物。
所以易瀟覺得她似乎真的在思考自己說的問題,如果北方太冷,也許這只白貓就懶得去了。
“不如別參加劍會了吧。”他看著魏靈衫的神情,帶著一絲希望說道,“既然李長歌是打算來接你的,你身邊又有玄黃劍這種頂級高手。你北上他南下,這樣會安全很多的。”
無論從哪一方面來看,易瀟說的都沒有錯。曹之軒借刀殺人,藩王中有人圖謀不軌,但只消魏靈衫即刻出行,離開風庭城,有玄黃劍宗橫護道,北上遇上李長歌之后,天下誰人能傷其分毫?
只可惜魏靈衫搖了搖頭。
因為她不是那只貓咪,她是大魏的龍雀。
魏靈衫看著那只白貓面具迅速沉底,再也看不見。
然后她挽起發絲,輕笑一聲。
“不必了。”
很委婉的拒絕。
道理很簡單。
她跟易瀟不同,她能修行,路上擊敗沐鳳白的事情也確實屬實。
她來風庭城的目的也很簡單。
她不喜歡她名義上的老師,那位紫衫大國師。
對她而言。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很簡單。
她喜歡牡丹,所以她養了全天下最美的牡丹園。
她不喜歡玄上宇,所以玄上宇說的她都要逆著去做。
聽起來好像很是孩子氣,可這就是魏靈衫。
所以當玄上宇帶著不能再明顯的反諷,說你不要去風庭城劍酒會。
魏靈衫便去風庭城劍酒會了。
她便不會再理會這一路會有刺殺,會有陰謀,即便她會衣襟染血,也不會再猶豫。
只要出發了,便是認定了,不會去回頭。
所以她不會出城,像一只受驚的貓一樣驚慌失措。
她的行事風格,就像是一個孩子,卻無比正,而且直。
這只龍雀,無論多么讓你覺得她稚嫩像個小女孩,天真如同一張白紙。
可她是驕傲如紅衣兒的真正修道天才。
她已經是九品級別的高手了。
易瀟恍惚想起來,那夜紅衣兒好像對自己說過。
眼前這個白衣勝雪的姑娘,這個惹人憐惜的姑娘,這個看起來安靜柔弱的姑娘。
這個叫做魏靈衫的姑娘。
她是大夏棋宮千年妖刀的魂魄轉世。
更是風雪銀城的弟子。
在一瞬間,人的思維的速度能有多快?
有時候很快很快,比光還要快。
有時候很慢很慢,比什么都慢。
可有時候,它的速度明明比什么都快,抵達終點卻是最慢的那個。
易瀟腦海里閃過無數念頭,最終留下的,就只是空空如也。
他想到老繆跟老段,想到齊梁與北魏,想到這個世界很多東西。
他想到自己答應過老段,哪一天讓老繆斷了去風雪銀城報仇的念頭。
他想到老段說自己望著哪一天齊梁北上,如果有那一天,他想看看那位狗屁城主是個什么表情。
可易瀟當時是沉默的,因為無論是齊梁大軍揮兵北上,亦或是北魏南下,都不是自己想看到的結局。
他心想,戰爭本就不該出現。齊梁與北魏淇江兩岸有億萬生靈,若是有朝一日開戰,便是至死方休。
至死方休啊至死方休。
至死方休有什么好的呢?
齊梁有世間奇觀,北魏有十大盛景。齊梁有富庶的江南道,北魏有繁華的天狼城。齊梁有水靈的江南姑娘,北魏有俊俏的塞北子弟。
如果打起來了,也許就全都沒了。
可是。
可是齊梁與北魏之間能和平多久呢?
萬一有一天打起來了呢?
那個時候。齊梁跟北魏至死方休。
齊梁跟入世的風雪銀城也要至死方休。
齊梁的小皇子,與北魏的明珠、風雪銀城的弟子。
自然也是至死方休的。
可生命真的很珍貴,他比任何人都要珍惜。
于公于私,于家仇于國恨,于世人所說的任何一個方面,他都不應該與這位北魏明珠兒、未來銀城的弟子再說下去。
他最好立即起身,決然揮袖。
就當做未曾相識,未曾遇見好了。
是這樣嗎?
易瀟輕輕搖了搖頭。
他自嘲一笑,像是輕聲輕語說話。
說給這個世界的人聽。
“所以說,這些都是世俗的眼光啊。”
他解開自己的黑貓面具,露出稍顯蒼白的面色,將之緩緩遞入水中。
那只黑貓面具就好像是融化在夜色與湖水中一般,進入湖水便再也看不見蹤跡,只是下墜,下墜。
湖畔邊再沒有黑貓少年和白貓少女。
有的,就只是易瀟,還有魏靈衫。
齊梁小皇子,北魏明珠兒。
以及彼此之間互相卸下面具的坦誠相待。
易瀟認真說道,“世俗的眼光,我認為是不需要去理會的。”
魏靈衫微微一笑,說道,“我贊同。”
過了很久,魏靈衫懊惱想起來自己這次溜出來的時間太久,她急急忙忙起身,不去管濕漉漉的雙足,拎起了靴子。
好在四下已經沒什么人了。
沉劍湖好安靜好安靜。
“走了。”
她擺了擺手。
易瀟輕輕嗯了一聲。
“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