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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這個時代的劍與酒

  佛塔之內。

  四大棋師駐步片刻,先后離去。

  唯獨極少的人看出了端倪,那四位名滿天下的老國手,來時一身魂力澎湃若海,離時身上空空蕩蕩,絲毫魂力不留。

  唐慕然攙扶著白啟老前輩離開,老前輩行至公子小陶和易瀟面前之時身軀微頓,欲言又止。

  小殿下面容苦澀,道:“前輩何苦來哉?”

  “我們是上一個時代的灰燼,不能復燃。”白啟面帶微笑,“四個老古董罷了,都是即將入土的人了。哪里還需要計較那么多?”

  他的聲音有些平靜,慈祥道:“一代新人換舊人。劍主大人他們的時代就要落幕了。我們四個,總不好將一身修為藏著掖著。”

  白啟望向最先離去的丘疾汶大棋師,那道身影離去之時有些佝僂,輕聲嘆道:“丘疾汶不服老,但他嘴上千百個念叨不愿意,心中一萬個想在棋道上再進一步。終究還是把自己積累了十六年的魂力奉獻出來。”

  “我們不知道這些魂力能堅持多久。但是劍主大人既然在十六年前就開始布局。”白啟老前輩拍了拍易瀟和公子小陶的肩膀,“想必這些微薄的魂力是可以支撐到你們登頂這座塔的。”

  “這場劍酒會。是世上最后一場劍酒會。它的落幕,將以一個時代的逝去告終。”

  唐慕然沉默,扶著白啟老前輩緩緩離去。

  滿座三十九。

  得見極樂者,無緣第二層。

  余三人。

  四大棋師獻出自己的魂力,將佛塔之中開起一道階梯。

  眼前那道階梯純粹由魂力構架而成,直通佛塔穹頂之上,那一片極樂世界之中,融開一個洞口,階梯通入,打破極樂。

  三個人抬起頭,望向那副穹頂恢弘無與倫比的壁畫。

  “極樂世界”之中,萬千佛光泯滅。

  那副壁畫褪去,化作黑與白的糾結。

  那道階梯通向佛塔更高層。

  “四位大棋師的離去,宣告了一個時代的落幕。”公子小陶輕聲喃喃道:“棋道先人,他們拿自己作為代價,把后世的序幕都揭開。”

  “登上下一層。”小殿下點了點頭,“上一個時代的劍與酒就算是過去了。”

  他看著眾人離場,塔內只留下三個人。

  酒會上與自己一同大放光芒的東伯風雅,以及神秘至極的夏涼,全部都不在席內。

  “他們沒有入塔。”公子小陶緩緩開口,道:“我原以為棋宮派出的人就只是夏涼,可為何那個東伯風雅也沒有入塔?”

  易瀟沒有說話,棋宮早就放出消息,收取妖刀魂魄勢在必得,那個夏涼確實身份很可疑。

  自己一開始沒有多想,即便那個夏涼就是真正的殺手。那只龍雀身邊有玄黃劍一級的九品巔峰,本身又是極為逆天的強者,區區一個夏涼能奈何的了什么?根本輪不到自己擔心什么。

  看來自己考慮少了。

  “東伯風雅,會不會是向著曹之軒去的?”易瀟皺眉,“誰也不清楚棋宮到底圖謀什么。難道就一定是妖刀魂魄么?”

  公子小陶沒有回話。

  “我算是看出來了。”

  江輕衣苦笑一聲,道:“這已經算不得是酒會了。是吧?”

  小殿下這才意識到自己失言了。

  “我突然不想登塔了。”江輕衣揉了揉臉,退后一步。

  “別誤會,我江輕衣不是貪生怕死之輩。”他苦笑一聲,“你們是真正的天之驕子。登頂佛塔,我不想與你們爭,也爭不過你們。”

  易瀟和公子小陶沒有說話,靜靜看著這個平淡無奇的年輕人。

  他抬起頭。

  “我曾經想過,我追求的是什么。”

  “江輕衣沒有大智慧,不立大宏愿。”他站在那里,平靜如水道:“自知無法力挽狂瀾于大廈將傾。”

  “但是江輕衣知道一件事情。”

  “兩位既然看出了這尊佛塔上不是極樂世界,而是無間地獄。必然知曉這尊佛塔不是什么人都能登頂,要登頂佛塔普度眾生,恐怕不僅僅只是心存死志這么簡單。”江輕衣微笑道:“江輕衣恐怕豁了命也做不到吧。”

  “所以你要出塔?”易瀟挑了挑眉毛。

  “拜托兩位了。”江輕衣點了點頭,道:“江某出塔之后,還望兩位能登頂。”

  公子小陶沉默著點了點頭。

  “上一個時代的劍與酒要落幕。”江輕衣深深揖禮,道:“這個時代的劍與酒,正要揭幕。”

  這個江輕衣的年輕人此刻要退出,沒有多少人知道為什么。

  但公子小陶和易瀟恰巧知道。

  江輕衣,寒門苦子。

  北魏極北之處,俱是寒苦地帶,江輕衣就出生在那一片,喪失雙親之后,若不是魏皇曹之軒在北地實行的扶寒計劃,便早就餓死在那片荒蕪地區。

  曹之軒沒有想到,自己當年無心布施的一場雨,于萬千寒門之中,救了江輕衣這株枯苗一條命。

  現在江輕衣要回報。

  “外面那件事情,你最好不要摻和。”小殿下突然開口,“北魏大人物之間的角力,你去了也只是送命。”

  江輕衣沒有回話。

  “北魏乃是生我養我的一方土地。”江輕衣笑了笑,道:“江某能力不足,救不了中原,但愿能救北魏。”

  “我想去攔一欄棋宮。”他如是平靜說道。

  “你能攔得住?”公子小陶反問。

  江輕衣笑了笑,道:“凡事總是要試一試,才知道能不能攔得住。”

  易瀟和公子小陶沒有攔江輕衣。

  他臨走之前,與佛塔門前轉身,望向那兩個人。

  一人是年少成名的棋圣弟子。

  一人是橫空出世的神秘公子。

  自己什么時候能夠與這樣兩個耀眼的人比肩了?

  江輕衣笑了笑。

  他出生寒門,默默無聞,棋道對弈也遠遠稱不上是這兩個人的對手。

  他沒有想過,自己能夠在酒會上走得這么遠。

  寒門子弟苦,江輕衣自小受過無數的欺辱,冷眼,謾罵。

  求棋不得,被人拒之門外。冰天雪地受凍,無蔽體之衣。

  為何他叫江輕衣?

  輕衣,便是從來都沒有一件大雪天能防寒的合適衣服。

  但他從未想過放棄,視棋道為終生信仰。

  不求聞達,不求榮華。他真正所求是什么?

  有時候甚至連江輕衣自己都有些迷惘。

  直到那個大雪天,自己的父親臨終之前,用顫抖的手指在雪地上寫下兩個字。

  本心。

  人。可以貧窮,可以衣不蔽體,可以餓死凍死。

  但脊背要挺直,可以站著死,不能跪著生。

  要活出自己。

  這就叫本心。

  江輕衣所求的,就只是簡簡單單的本心二字。

  他可以不出名,可以不富貴。

  他可以接受一切逆境,但不能容忍自己親手丟了本心。

  這樣的一個人,抱守著本心,且經歷的比任何人都多,自然看得比任何人都清楚。

  所以他能有這么一天。

  萬千思緒涌來,江輕衣百感交集。

  “你叫什么名字?”

  小殿下的聲音打斷了這個年輕人如潮的思緒。

  他微怔一下,露出一個靦腆的笑容:“江輕衣。”

  “我記住你了。”易瀟點了點頭,對公子小陶笑道:“第二層。”

  佛塔門開又關。

  輕衣已不在。

  正如他之所說。

  上一個時代的劍與酒已經落幕。

  這個時代由他們來開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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