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喲,衣冠禽獸?”
許清朗剛剛打算關門,湊巧看見看見周澤鋪子里有一個“客人”,過來打趣道:
“兄弟,你這裝扮挺新潮的啊。”
周澤伸手指了指中年男子頭頂上的高帽子,道:“這是什么意思?”
“蓋棺定論唄。”
許清朗伸個懶腰,
“就像是古代皇帝皇后以及層次高一些的大臣去世之后都會有一個謚號,也像是小學生期末結束的成績證書上也會有優、良、及格、中一樣。”
“所以,這頂帽子,是他死后他身邊的社會關系網給與他的評價?”
“差不多是吧,這也得靠運氣,一般人死后也不是名人,也拿不到這個玩意兒,就算是名人,也鮮能有的,總之,也得靠運氣,就像是你能從地獄里爬出來,其他九成九的鬼都得去安安心心投胎一樣。
對了,我記得好像書里記載秦檜死后頭頂上也有個高帽子,上面寫著‘陷害忠良’。”
“那岳武穆頭頂上帽子就是‘精忠報國’了?”
“扯,戴高帽子游街,美謚哪里用戴帽子。”
周澤松開手,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掌心,準備把地獄之門打開,將這貨給丟進去,這貨剛剛看見年輕女生就像是發了親情的野牛一樣,這貨還不愧是衣冠禽獸,看上去也確實文質彬彬的,帶著點書生氣質。
“要送我下去么?”中年男子此時像是安靜了下來。
“否則呢?”周澤反問道。
“可以讓我把這本書最后一卷看完么?”中年男子從口袋里取出了一張冥鈔。
“嘿,你打發叫花子呢?”一邊的女尸忍住不譏諷道,“看來你生前確實混得很失敗啊,就連親人都沒給你什么香火供奉。”
死人親自給出的冥鈔,和活人燒的冥鈔不同,當然,一般死人的冥鈔多寡確實和親人的供奉多少有一定的聯系,但其中也是有一些界限,否則使勁燒就能燒出陰間首富了?
中年男子抿了抿嘴唇,帶著懇切的目光看著周澤:“求求你了。”
許清朗在旁邊點了一根煙,沒說什么,這是周澤的事兒,他不方便插口。
周澤看了一眼中年男子手中的那本國學大綱,道:“這書我以前看過,在我看來,這本書里有好幾處明顯的錯誤。”
“任何具備學術價值研究的書都會有自己的錯誤,錯誤,也是前人的積攢。”中年男子正色道。
“但全都是吹好話的書,有什么意思?”周澤反問道。
“曾國藩給曾紀澤的信中有過這么一句話‘不可輕率評譏古人’,老板你雖然開著書店,但你畢竟不是讀書人。
錢穆先生寫這本書的背景是抗戰時期,寫這本書時,錢穆先生已經做好了亡國的最壞打算,他寫出這本書,是想著日后如果真的亡國,還能有人可以靠著這本書在后半夜偷偷摸摸地品讀,回味我們祖先的文明和傳承。
批判和諷刺類的書,自然看得更加能讓人過癮,但日后若是真的亡國了,有人看見這本書,面對全是譏諷和批判,誰會再有心向故國心向中華的情緒?”
中年男子講的頭頭是道,一只手拿著書另一只手不停地揮舞著。
像是講臺的老師正在給學生講述自己的道理,
很激動,也很投入。
“你是老師吧?”許清朗笑著問道,“哦,我說的是生前。”
“我是一名中學語文老師。”中年男子回答道。
“果然衣冠禽獸。”許清朗冷哼了一聲,“我去睡了,晚安啊周老板。”
許清朗擺擺手,離開了書店回去了,那搖曳的身姿,很是婀娜。
周澤轉過頭看向白鶯鶯,“他剛剛的那個背影,是不是很像你那個時代青樓里的龜公?”
“我那個時代么。”白鶯鶯很認真地思考著,然后搖搖頭,道:“花魁都沒他好看。”
周澤撇撇嘴,對白鶯鶯的回答也沒太大的意外。
中年男子重新坐下來看書,似乎沒心思去猜測周澤是否答應,多看一點才是最重要的,興許還能在黃泉路上多品味一會兒。
想了想這個家伙之前看見年輕女生時的躁動,周澤都替他躁得慌。
“老板,我看他挺有學問的。”女尸小聲說道。
“你家夫人以前勾搭的窮酸書生,學問也挺好吧?”周澤問道。
白鶯鶯點點頭。
“這個說不準。”周澤也有些難以去定量,只得道:“季羨林先生在日記中有‘我今生沒有別的希望,我只希望,能多日幾個女人,和各地方的女人接觸’的記載。”
“文人果然都好色。”白鶯鶯嘀咕道。
“男人都好色。”周澤修正道。
白鶯鶯看向周澤,嬌嗔道:“老板你就很有定力啊。”
“去把衛生間馬桶刷一遍。”
“…………”白鶯鶯。
也不知道為什么,周澤沒急著打開地獄之門把中年男子給放進去,而是在中年男子對面坐下來,拿出手機,隨便著刷著網頁。
“你叫什么名字?”周澤問道。
對方沒回答,似乎沉浸在看書的氛圍里。
“不回答書就沒得看了。”
“任薪篤。”
周澤點點頭,當他正準備試著搜搜這家伙名字看看這家伙以前的花邊新聞時,書店門再度被推開。
小姨子,去而復返。
“又回來做什么?”周澤站起身,下意識地伸手去按住中年男子的肩膀,他生怕這個家伙再度發情。
不過,讓周澤有些意外的是,中年男子還是安安靜靜地坐在那里看書,完全沒有躁動的跡象。
咦,這次學乖了?
小姨子拿出手機對著書店照了一圈還照了周澤,然后發送了過去,隨后點開語音道:
“姐,我都說了我今天下午都在徐樂書店里看書你就不信。
好啦好啦,我這就回去,馬上回去行不啦。
真是的,想安安靜靜看會兒書都打擾人家。”
發完語音,小姨子吐了吐舌頭,長舒一口氣,道:
“好險,還好我還沒來得及打車,不然就露餡兒了。”
“小小年紀,別去那些烏煙瘴氣的地方,容易吃虧。”
周澤還是提醒了一句,哪怕她不是自己的小姨子,這純粹是一個中年大叔對小晚輩的勸導。
“行啦行啦,徐樂你怎么變得跟我姐一樣了。”小姨子顯然沒聽進去。
“那個女生呢?”周澤問道。
“她回家了啊,我剛看著她打車走的,她家住得有點遠哦。我本來也想打算打車走的,正好我姐來微信查崗問我做什么。”
“錢呢?”
“錢當然給她帶回去啦。”小姨子有些無所謂道:“放心啦,不就是五千塊錢嘛,等我發零花錢了還你就是了。”
“你還?”周澤問道。
“對啊,不是我還還是她還么?
她父親癱瘓在家,母親擺早點攤,生活很不容易的,我也不想看她再吃苦打工了。
還有哦,她中學時曾被欺負過,所以現在才這么沉默寡言的。
我拿她當好姐妹,這不就得多照顧一點她么?
行了,徐樂,今天就這樣了,我先回去了。”
小姨子擺擺手推開書店門走了出去。
周澤重新在椅子上坐了下來,一會兒看看手機,一會兒看看眼前正在認真看書的中年男子。
然后自言自語道:
“做錯事,被發現后,還跳樓自殺了。”
中年男子繼續看書,像是完全沒聽到,但是他的高帽子,是那么的清晰,也是那么的刺眼。
古代犯人需要在臉上刺字,以此表明身份,打為下等人,和眼前這頂高帽子,有異曲同工之處。
白鶯鶯干活的速度很快,沒辦法,原本她也算是千金小姐大家閨秀,但奈何現在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再加上周澤有一些潔癖,無疑讓她的工作量確實大了一些。
“老板,累死我了。”
白鶯鶯脫去了外套,她也是不怕冷的,只穿著一件短袖手里拿著抹布就走了出來。
年紀看起來很小,但發育得挺好。
“老板,他怎么看我沒反應?”白鶯鶯有些納悶道。
“你是死人。”
“但我也很漂亮啊。”白鶯鶯做了一個媚態的姿勢。
“算了吧,你......”
“沒你這么埋汰人的老板。”白鶯鶯白了周澤一眼,“對了,剛老板你那小姨子又回來了?我在衛生間里聽到她聲音了。”
“嗯,回來又走了。”
周澤忽然想到了什么,
不對啊,
如果眼前這個中年男子對白鶯鶯沒感覺那是因為白鶯鶯是僵尸的話,
那么他怎么剛剛對自己小姨子也沒感覺?
排除法,很容易就能得到一個答案:
那就是這貨只是對小姨子身邊的那個女生有感覺。
網上搜的新聞報道因為要保護被侵犯女生隱私,所以沒有照片。
有些事兒,
經不起思量,
也經不起考慮,
慢慢地,
周澤琢磨出味道來了。
小姨子看起來很潑辣的樣子,但實際上心大無比,跟個大傻妞一樣。
“喂,那個女孩是不是你的那個學生?”周澤開口問道。
中年男子繼續看書,沒回答。
周澤直接伸手把對方手中的書抓過來,“我問你話呢。”
中年男子抬起頭,看著周澤,然后點了點頭。
“你到底有沒有侵犯過她?”周澤又問道。
中年男子還是沒回答。
“再不好好回答我現在就把你送地獄去了。”周澤威脅道。
“書看完了,可以上路了。”中年男子站起身,看起來很是灑脫。
“你學文天祥是吧?”周澤諷刺道。
“不管她怎么樣,終究是我的學生,沒教育好她,是我的責任。”中年男子這般回答。
“意思就是我剛看的新聞報道是假的,你沒侵犯她,她故意給你身上潑臟水要學校賠償?”周澤抿了抿嘴唇。
那么事情就很好想了,小姨子錢包應該也是那女生偷的,順帶再編造個理由,再讓小姨子給她五千塊。
一個家庭貧困打了一個寒假工的女生會把五千塊學費帶在身上跑去迪廳瘋鬧?
小姨子這是上了人家的套了。
“告訴我,你到底有沒有侵犯過她。”周澤伸手抓著中年男子的肩膀,很認真地問道。
中年男子沉默了一會兒,道:“這是我的事,和你沒有關系。”
“去你丫的,那是老子的五千塊錢!”
周澤很想一巴掌扇飛他,但留手了,抬高了手,甩在了對方帽子上,但在碰到對方帽子時,周澤感覺自己掌心燙了一下,有些疼。
這帽子,
好硬,
居然讓自己的指甲位置產生了些許刺痛感,
再看即使整個人被帶動著甩飛出去,但那頂帽子,依舊穩穩地扎根在中年男子的頭上。
周澤想到了許清朗之前說的那句話:眾口鑠金。
這帽子,
不管真假,
都是脫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