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澤身體慢慢地從繃緊到舒緩下來,額頭上的汗珠也不停地滴淌落下。
動過半身麻醉的人應該都有類似的感覺,那就是你動手術的部分失去知覺了,感知不到疼痛,但當醫生在你身上動刀子時,你是能有一種模糊的感知,不是痛,但那種感覺很怪,也很不舒服。
周澤慢慢地冷靜下來,
哪怕那個女人還纏繞在自己身上喊自己“丈夫”,
哪怕兩個小孩還在對自己開膛破肚,這也算了,他們還在挑挑揀揀。
關于類似幻境的事兒,周澤跟小蘿莉專門聊過,小蘿莉也說過,幻境是一種很低級的存在,更高級的叫結界,遇到幻境時,往往自身的冷靜才是最重要的。
人只有在冷靜時,眼睛才能真真切切地看見東西,而在幻境中,它會設計出各式各樣地場景,來刺激你產生其他的情緒。
最常見的就是你剛死了妻子或者爹媽,就讓你妻子爹媽出現來喊喊你,或者你剛遭遇了某些挫折,就讓你再遭遇那次的情景。
小蘿莉還說,地獄之中有專門的一層地獄,里面的刑罰就是讓有罪惡的人每天不停地輪回自己最痛苦也是最不愿意回憶的那一天,沒有結束,也沒有終結。
從深呼吸,到放緩自己的呼吸節奏。
周澤忘記了自己身后的女人,也忘記了自己面前的兩個小孩。
漸漸地,他開始超脫出來。
周老板經歷的幻境次數已經很多了,他自己還有一本陰陽冊,那才是幻境之術登峰造極的表現。
什么事情,遇到的多了,也就麻木了,也就淡然了。
周澤慢慢地起身,慢慢地走出來。
他看見一個男子被一個女人抱著,兩個小孩在撕扯著他肚子里的東西。
那個男人很陌生,周澤沒見過,也不是他的模樣。
四周的背景則是帶著一種粗糙的假象感,有點像是舞臺劇上拿個畫板湊樣子弄出來的“樹林”,大部分都得靠觀眾自己去腦補。
周澤站在原地,還認真地看了一會兒。
看著他們的動作,他們的神情,他們的姿態,他們的行為,
別說,
感覺還挺有趣的。
但這個幻境有點特別啊,居然還能有“第三方”視角。
看了一會兒,覺得沒什么意思了,
周澤退后一步,
打了一個呵欠,
指甲在旁邊的門板上輕輕地刮蹭著,發出低沉的聲響,
慢慢地,
聲音開始越來越劇烈,
越來越刺耳,
這聲音像是一把把尖刀,開始刺破四周的一切,到最后,眼前的畫面和背景都開始扭曲和消散;
空氣中,
彌漫著一股子香灰的味道。
伸了個懶腰,周澤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肚子,當然是完好無損的。
目光看向另外一邊,在地板上,張燕豐正坐在老道的身上,像是在騎大馬。
老道被壓在身下,嘴角都開始吐白沫子了。
周澤走過去,指甲輕輕地刺了一下張燕豐,張燕豐整個人哆嗦了一下,臉上的那種慈愛之色逐漸消失,他晃了晃頭,當看見身下的人時馬上站了起來。
依葫蘆畫瓢,周澤又刺了一下老道,老道有氣無力地睜開眼,看見張燕豐時,哆嗦了一下,當他看見周澤時,感動得幾乎要哭了出來。
“老板…………”
寶寶被騎了,
寶寶好委屈。
“對不住了,老哥。”
張燕豐也是很不好意思,把老道攙扶起來。
好在張燕豐騎的是旋轉木馬,而不是真的在草原上策馬奔騰,如果是后者的話,老道能否還有命可以留下就真的難說了。
三個人在一樓客廳的沙發上坐了下來。
老道受了很大的皮肉之苦,其實精神狀態還好,沒多大的問題,跟過兩任鬼老板,大風大浪地見多了。
倒是張燕豐還有些魂不守舍的樣子,的確,對于他來說,今天所經歷的時間,等于是在之前鐵鏈事情的基礎上對他的三觀進行了又一次地摧毀。
周澤看著自己的右手,
是他藝術的身影。
尤其是那五根指甲,手藝再好的美甲店師傅也修不出這種感覺來。
指尖位置,有一團黑色的霧氣正在環繞著,掌心朝下,周澤將指甲刺入地板之中。
黑霧開始向四周四散,這是周澤用來找鬼的方法。
有些鬼,它善于隱藏,哪怕是鬼差,你都很難找得到,這種方法,對于鬼甚至是對于妖物,都有著極為有效的針對性。
然而,
這一次,
似乎行不通了。
黑霧不斷地在盤亙著,哪怕是向四周逸散出去之后,不一會兒就都又旋轉了回來。
在周澤開始用指甲找鬼之后,老道就做出了嚴陣以待的架勢,這一次他發誓如果出事情的話,肯定直接往自家老板身上跳,
打死也不能讓這個警察抱著自己走了。
抓犯人他是專業的,但抓鬼的話,還是老板更靠譜。
周澤搖搖頭,有些疑惑地將自己的指甲收了回去,左手輕輕摩挲著右手的掌心,道:
“這個屋子,沒問題。”
是的,
如果有東西在這里的話,不可能一點都感應不到。
“啥?老板,你會不會是發燒了?
沒問題?
沒問題我們之前是怎么回事?”
周澤點了一根煙,吐出一口煙圈:“那個場景我也經歷了,是有點恐怖。”
“可不是有點啊。”
老道一邊說著還一邊極為幽怨地看了一眼張燕豐,
自己這個老身子骨差點沒被他給壓死。
“恐怖是恐怖,詭異是詭異,但實際上,我根本就沒察覺到有任何的鬼氣出現,也沒有妖氣。”
“那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周澤聳了聳肩,“這個世界上,超自然的事情多了去了,指不定這棟別墅是因為其他的什么原因造成的這種現象。”
張燕豐默默地低下頭,伸手抓了抓自己的頭發。
“我看見了旋轉木馬,我看見了我的妹妹還有她的兩個孩子。”
“我也看見了。”老道附和道,“對了,還有一只很大的阿拉斯加!”
“嗯,事實上,我雖然沒看見旋轉木馬,但我也確實看著一個女人帶著倆孩子,不過我沒看見什么狗。”
“狗?”
一開始老道說狗時,張燕豐還沒反應過來,等周澤再說狗時,張燕豐終于醒悟過來,像是想到了什么,拿出手機打開相冊指著一張照片對老道問道:
“是這條狗么?”
老道把頭湊過去看了一眼,搖搖頭道:“這是小阿拉斯加,我見到的是一只巨無霸。”
“巨無霸?”張燕豐瞇了瞇眼。
周澤也陷入了沉思,“意思就是,我們所見到的兩個場景,里面出現的東西,都是現實里有的。
布娃娃,家里以前肯定也有;
狗,是小時候,但它也是狗,也是阿拉斯基。
旋轉木馬,其實你們進來時發現沒有,在門口的花圃那邊,是有一個小型的旋轉木馬,是需要人去推的,小孩子才能坐上去玩的一個小玩具,和游樂場里的那種沒辦法比,但也確實是有的。
場景里出現的一切,其實都源自于現實生活。”
“老板,你到底想到了什么,直說吧。”
“問題是,我還是什么都沒想到。”
周澤抖了抖煙灰,有些無奈道:
“好麻煩,我都想回去勸鶯鶯把這房子給賣掉了,住起來太麻煩。”
“這是不是夢?”張燕豐忽然說道,“因為夢是現實的投影。”
“夢?”周澤笑了笑,“不是夢。”
低級的幻境,不可能讓自己入眠成功,除非有白鶯鶯在身邊,否則他周老板就是拼命地嗑安眠藥,也不可能睡著,睡不著的話就別提做夢了。
“不是夢,但又是現實的投影,還能是什么?”
張燕豐還在自言自語著。
“我說老哥,術業有專攻,你就別參合了,這事兒越來越危險了,你以后一個人也別來了,反正這房子也賣給我家老板了對不?”
老道這話也是好心,
雖說張燕豐剛差點把他給坐死,但老道也認他是一個好警察,作為普通老百姓,好警察大家還是愛護的。
就在這時,周澤的手機響了,居然是白鶯鶯的電話。
“喂。”
“嚶嚶嚶,
老板你在哪里啊?”
“在跟警察查案子啊。“
“哦,老板好辛苦哦。”
“什么事?”
“是這樣子的,我今天整理房產……哦不,打掃房子衛生時,發現了老板你那天叫我藏起來不要讓你看見的卷宗。”
“哦。”周澤應了一聲,“怎么了?”
周澤原以為白鶯鶯會說這卷宗上命案發生的地方就是她剛買的別墅。
但周澤想錯了,
白鶯鶯根本對這個沒概念,她買了太多房子了,她只記得數目,如果不查房產證的話根本就不懂自己房子到底買在哪里了。
“老板,這個卷宗上的死者我認識唉。”
“認識?”
周澤皺了皺眉。
“對啊,我每天打掃書店時都能看見她啊?”
她在書店里?
“到底什么意思?”
如果女人亡魂在書店里,他周澤眼瞎么,怎么可能看不見?
“真的就是在書店里啊,人家每天打掃書架,有一排是專門放恐怖懸疑的,人家見過她的名字啊。
她叫張恬圈啊,筆名更搞笑,叫深閨二嫂。
老板,每次我打掃書架看見這本書時,人家都笑得肚饑痛。”
“深閨二嫂是你妹……”周澤看著張燕豐,“不對,是張恬圈,是…………”
“是我妹妹的名字。”
周澤點點頭,問道:“鶯鶯,她的書名叫什么?”
之前張燕豐說過,他妹妹平時宅在家里帶孩子寫,但周澤沒想到居然真的出版過書。
“書名啊,
《我愛我家》,
不過是用血色字體印刷的書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