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閉門的理由可以說是相當的沒誠意了,就差宋帝王余自己站在城門上親口說:
“啊,本王不在家,你去別家看看吧。”
又或者,
可能要的就是這種效果,
基本上連掩飾以及面子上的一些事兒也都懶得去做了。
這也難怪,
宋帝王城現在還塌著一半還沒修復好呢,
一年半前月亮落在了這里,
不光是對這里造成了很大的傷亡,
同時也讓宋帝王一系在這一年多的時間里近乎成了其余幾大殿茶余飯后的笑柄。
其實,
無論是宋帝王余還是宋帝王城內的官員,都很冤。
昔日,大長秋被一路追殺逃跑至此,
是他宋帝王余親自出手阻攔的贏勾,
夠朋友夠義氣了不是?
什么是朋友?
陪你打人不一定是真朋友,但幫你挨打的,肯定是鐵哥們兒。
雖說結果有點尷尬,被人拿月亮連人帶城捶了一通,但至少當初是勇敢地站出來過。
結果倒好,
反而成了別人調侃的話料。
這一次,
傻子才再冒出來幫你擋拆呢。
十殿閻羅本就不是一股繩,說各懷鬼胎似乎是有點過了,但絕對和“睦鄰友好”一起構建地獄和諧幸福大環境是不沾邊的。
要不然當初平等王陸被十常侍追殺時,這些閻羅們不也當沒看見么?
至于什么唇亡齒寒兔死狐悲這類的,宋帝王余還真沒考慮過。
剛才自己一名手下才說收到了來自楚江王的法旨,說已經在陽間找到了幽冥之海主人藏身的線索,號召所有閻羅近日就赴泰山之巔,一起商討這件事。
這法旨還熱乎著呢,
不到幾盞茶的功夫,
就被人追殺上門了,
真逗。
“真的連敷衍都不敷衍了?”
一名身穿著暗紅色長袍的男子面帶笑容地問道。
亭子對面,坐著的是穿著藏青色長衫的宋帝王余,面對這個問題,宋帝王余只是笑笑,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臉,
反問道:
“我這張老臉,還嫌沒丟夠么?”
能夠讓閻王這般去對話的人,肯定不會是普通人,至少,不是一般的普通人。
長袍男子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搖搖頭,道:
“依小人看,似乎是不怎么合適。”
“合不合適,其實已經無所謂了。他楚江王一向和菩薩走得最近,這會兒為何不直接奔泰山去,非得往我這里湊?
呵呵,
再說了,
十殿現在已經少了一殿了,
雖說九這個數字也挺吉利,
但就像是鏡面破了一塊,怎么著都讓人覺得有些不舒服。
少了一個了,就不能再少一個?
真的已經無所謂了。
菩薩不是養出了那批大太監么,
現在啊,本王這個位置是坐一天就少一天了,就估摸著日子,到時候真讓本王退下來,本王還能說一個‘不’字?
這還是前些年他楚江王自己來游說的呢,
說讓我們放下,到時候了就該到時候了,大道理講了一通,誰不曉得他這是替誰傳話呢?
這都要退下去的人了,
這些雜七雜八的事兒,本王還管什么?
前些日子那只大猴子忽然冒出來令著一群從極西封印之地跑出來的陳芝麻爛谷子攻打陰司主城,
最后還是得靠菩薩先發出法旨才有那么兩個閻王愿意出個面。
若是菩薩不表態,
你信不信,
等主城被徹底毀了,
都不會有一尊閻王愿意挪窩去看看。”
長袍男子聞言,點點頭,嘆了口氣,道:
“也是難為你們了。”
“矯情了,說句不好聽的,這天下,本就是篡下來的,千年以來,大家也就盯著自家地里的那點兒東西,對外面的事兒,本就懶得去管。
前些年本王還想著,要是能和十常侍他們搭把手,結個善緣,這日后就算是退下來讓位了,至少還能留個香火情。
但上次之后,我算是看透了。”
“我可是聽說,十常侍感情很好,一起居,一起食,一起寢,宛若十指連心。”
“當初我們十個的感情不也很好?雖然沒那幫太監那么惡心,但也確實是惺惺相惜,否則一起舉事兒時遙相呼應的也不可能是我們十個。
但這又如何了?
老陸殿都被人屠了,
他被那十個太監追殺時,
沒想來找我們尋求庇護,當然了,我們也沒想著去出手幫這個當年一起走出來的老友一把。
人啊,
就是這樣。
硬要說,
當初老陸還是夠狠,自己把自個兒給獻祭了,但那位還真不錯,硬生生地完成了承諾。
他不是十指連心嘛,給它斷了一指。
所以啊,什么感情啊,什么過去啊,都靠不住。
那次啊,本王是真看透了。
這幫死太監現在是還沒起來,真起來了,坐了我們幾個的位置,翻臉起來可比我們要狠多了。
我們至多是自掃門前雪,他們,呵呵。
所以什么香火情啊,什么舊交啊,都是白費事兒的功夫,還不如在這兒多聽蘇先生唱一曲兒。”
蘇先生,全名蘇定江,祖籍江蘇泰州,和梅蘭芳先生是老鄉,但比梅蘭芳大了兩個輩分。
是金子,總是會發光的,這話不假;哪怕你生前沒發光,死后也不一定沒機會。
蘇先生生前名氣不顯,甚至過得還很潦倒,死后機緣巧合,被宋帝王余給看中了,這其中具體細節就不再細表。
宋帝王余是個愛聽戲的人,平日里就把蘇先生安置在自己的殿內居住,其余幾位王爺也會偶爾請他過去唱唱曲兒。
角兒到底有多高,還是取決于捧他的人有多高;
至少蘇先生現在,在地獄里,地位算是清高得很了。
“王爺愛聽我的曲兒,是小人的福分。”
“呵呵,等時辰到了,本王從這個位置下去后,干脆在這地獄開個梨園兒。
看來得提前布置了,多弄些陽間還不錯的苗子下來,也好把這草臺班子給搭起來。”
聞言,
蘇先生馬上道:
“王爺,陽間的好苗子本就不多了,還是留著陽間繼香火吧。”
宋帝王余伸手在蘇先生掌背位置輕輕拍了拍,
“玩笑話,玩笑話,莫當真,莫當真。”
宋帝王嘆了口氣,
起身,
雙手負于身后。
“鐵打的菩薩流水的陰司,之前聽到要退下來,心里還真怪難受的,現在才曉得,掐著日子等著要退下來,和等死的感覺差不多。”
“菩薩,會出手幫他的吧?”蘇先生問道。
“這個還真不一定,上次那位來時,本王是被砸得最狠的一個,其他那些個都聽到了風聲,最后干脆是派個法身出去走個過場。
菩薩雖然也來了,但說心里話,這真不是菩薩真正有的水平。”
“菩薩,很強?”
“地獄不是早就流傳著菩薩是垂簾聽政么?若是沒有收拾我們幾個的能力,我們又怎么可能讓他坐上面垂簾?
但佛門的人講究個因果,明明俗世如繁花入林,卻偏偏追求個片葉不沾身。
起初本王也想不明白,
但現在,
倒是明白了一些。
當所有人都不清楚你到底有多強時,其實才是你最強的時候。”
說到這里,
宋帝王微微欠身,對蘇先生道:
“先生在此稍后,那位追來了,容本王去打個招呼。”
“王爺要去見他?”
“被打了是技不如人,技不如人被人打也沒什么好記恨的。
再說了,山不轉水轉,一年半前那一次之后,我們一直追蹤不到他的蹤跡,有說是已經徹底隕落在了奈何深處,有說還潛藏在陽間慢慢恢復。
其實都不打緊,畢竟是上古來的人物,諦聽都聽不到他的位置。”
“他有多強?”
“他可以很弱,也可以很強。”
“和菩薩比呢?”
普通人坐在閻王的賓客椅上,也終究是個普通人,問的問題也很普通,但這可能就是人家最吸引人的地方——純粹。
“難說,但現在除非那些個還在疙瘩里窩著的那種老不死的出來,否則,也就唯有指望菩薩了。
不過這位現在就如同這茶杯,杯底有了裂痕,蓄不出多少水,蓄的話還得慢慢地滲出來。
所以他這會兒別看是氣勢如虹,追著楚江王到處跑,但也就是這陣子的功夫,除非一直加水,否則這水終有漏到底的時候。
但在水沒漏完之前,除非我們幾個精誠協作一起攜手,否則都不是他的對手。
你且看吧,
楚江王繼續往外跑,
一個一個地敲門,
看看誰會愿意救他。
大家都看透了,都在等他水漏完的時候,否則這時候上去救人幫人,就是純粹把自己往里頭去送。
就算我們幾個閻王不計前嫌一起聯手,那位至少也能拉一個陪葬的下去,這買賣,太虧。”
下一刻,
當周澤的身軀飛過宋帝王城時,
宋帝王余的法身顯露了出來,
高大巍峨,
就是右邊部分顯得有些殘破,應該是還沒修復好的緣故。
周澤停了下來,
他以為宋帝王會和上次一樣,
要當這個老實人。
但總不能一直讓老實人吃虧不是,
當周澤停下來時,
殿內深處庭院里蘇先生見到宋帝王余的表情忽然緊張得抽搐了一下,
而宋帝王城中央的那尊法身則是馬上伸手,
向西側指了指:
“朝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