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人啊,還真是不經事呢,平時倒是沒覺得有什么,一天兩天,一年兩年的,就一直想當然地以為,會再繼續十年,二十年幾十年的下去。
冷不丁的,說沒就沒了,真的就是說沒就沒了啊。
所以說啊,人啊,最假了,最假了,嘖。”
老道面前,擺著一碟花生米,旁邊則是一瓶從對面巷子小賣部里買來的白酒。
花生米一粒一粒地丟嘴里,
再時不時地嘬一口白酒。
平日里,都是他們迎來送往那些鬼的,可輪到他們自己時,才發現,連擺個白事兒的必要都沒了。
普通人死了,還留個魂魄,親友燒點兒紙錢,還能送點兒下去,但他們死了,就是徹底沒了。
白狐時不時地抬起頭,掃一眼老道,確認老道只是喝得稍微有點兒多了在自言自語后,就懶得再搭理他了。
小猴子則是乖巧地坐在吧臺上,面前放著另一個盤子,正在給老道剝花生。
“唉,趕明兒,貧道還是給你們辦個白事兒吧,人沒了,但總得給你們盡點心意,也不枉這朋友一場。”
老道把新倒滿的一杯白酒灑在了地上,
再倒滿,
又灑了一杯。
“嗝兒……”
打了個酒嗝兒,老道瞇了瞇已經泛紅的眼睛,雙手撐著吧臺,慢慢地站了起來。
他當然知道老板他們出去干嘛了,但說實在的,人死不能復生,哪怕報了仇,人也活不過來了。
不過,仇還是要報的。
鶯鶯在老板他們離開后也出去了,但不是跟著老板他們一道走了,而是被老板吩咐去買點兒供桌牌位什么的。
雖說書屋前幾年送下去的亡魂不少,但還真沒必要準備什么正兒八經的供桌和牌位,每次都是請那些亡魂們搓一頓,再讓他們留下個飯錢就把他們丟進地獄之門了。
至于他們姓甚名誰什么的,也沒人會去在乎。
但自家人,畢竟是不一樣的,好歹做個牌位,好歹正兒八經地上一炷香。
明知道這么做毫無意義,但這種形式,說實話,其實還是為活人準備的。
這個點兒,想買牌位回來還真不容易,估摸著鶯鶯得采購好一會兒呢,得去那種犄角旮旯小街道里的小店里可能才能找得到上述的東西。
“走,咱洗洗,上去休息吧。”
老道伸手招呼著小猴子。
就在這時,
書屋的門被從外面推開,
走進來一個身穿著中學校服的女孩兒。
女孩兒扎著馬尾辮,沒有化妝,年輕,其實也用不上化妝。
“小姑娘,我們這兒要關門咧。”
老道開口道。
女孩兒笑了笑,道:“我和朋友約好在這里碰頭的,你們的店平時可沒關門這么早啊。”
“今兒個有特殊情況,我們要早點打烊咧,你打電話跟你朋友說一聲換個地方吧,對面應該還有什么咖啡廳奶茶店什么的沒關門呢,也適合碰頭的。
再說了,我們這兒最低消費很黑的,別花這冤枉錢。”
“沒事的,就讓我再等一刻鐘,好么?”女孩兒懇求道。
老道砸吧砸吧了嘴,點點頭,道:
“好吧。”
既然有客人來了,老道也就不急著去洗漱了,而是步履有些踉蹌地走到吧臺后面,同時問道:
“喝點啥?”
“清水就好了。”
“爺爺不收你的錢,說吧,喜歡喝點啥?”
“咖啡吧。”
“好。”
老道先扭開了鶯鶯平時給安律師儲存咖啡的大罐子,
等拿出勺子想挖時,
停頓了一下,
另一只手輕輕地抽了自己一巴掌。
“吃了豬油蒙了心了你!”
把安律師專屬咖啡罐給重新蓋回去,老道打開了第二個罐子,隨即,又停頓住了。
“啪!”
這次自己打自己巴掌的聲音稍微大了一些,
老板的咖啡你敢隨便拿出去給別人喝?
不要命了你!
找了許久,
老道才找到一個雀巢盒子,上上下下翻看確認了好幾遍沒過期后,這才給女孩泡了一杯速溶咖啡,丟了幾顆糖下去。
再拿了點兒曲奇餅裝盤,一起放在了女孩兒面前的茶幾上。
書屋的一些零食很多都是許清朗自己做的,在鶯鶯開始分擔了廚房壓力后,老許把更多的精力開始用到一些點心的研發學習上了,等于是又點上了一個科技樹分叉。
“謝謝爺爺。”
女孩兒笑起來嘴角有兩個可愛的酒窩。
老道點點頭,又走回到了自己的吧臺后面,習慣性地繼續摸著花生米一粒一粒地丟進嘴里咀嚼著,就是這酒,沒再喝了。
躺在角落處的白狐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在這個夢里,她覺得自己很舒服,舒服得似乎永遠都不愿意醒來一樣。
但狐貍的妖族特性就是敏銳,在意識到自己的心神莫名其妙地在剛剛迷失后,白狐馬上驚醒了過來。
抬起頭,
環顧四周,
目光先從老道身上掃過,隨后就落在了那個穿著中學校服的女孩兒身上。
女孩兒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白狐則是從沙發上跳了下來,主動靠近女孩兒。
老道繼續吃著自己的花生米,時不時地打個呵欠。
書屋里,顯得很是安靜。
白狐的腳步聲幾乎是沒有的,但當它來到了女孩兒所坐的沙發下面時,女孩兒卻放下了咖啡杯,主動地低頭往下看。
一人一狐,
目光相對。
一時間,
白狐從女孩兒的眼眸中看見了一片血光,
其全身上下的鮮血在此時似乎都受到了冰凍。
它開始掙扎,它想要脫離這種來自目光的禁錮,其尾巴,也在此時開始劇烈的搖晃。
女孩兒彎腰,輕聲道:
“真可愛。”
說著,
一只手已經撫摸到了白狐的身上。
“嘶!”
這手,
好涼!
白狐只覺得自己體內的妖氣都凝固了起來。
女孩兒收回了自己的手,
從茶幾上抽出紙巾,
輕輕地擦拭著自己的掌心,那里還殘留著些許白色的毛發。
而下方被禁錮在原地無法動彈的白狐,其上半身則有一大片區域毛發全落,皮肉剝離,露出了里面的鮮紅。
一切的一切,都發生得悄無聲息。
沒有斗法,沒有厲嘯,
至少,
醉醺醺的老道是沒發現有任何異常的。
倒是老道身邊的小猴子忽然嗅了嗅鼻子,木管下意識地看向了吧臺斜下方。
當它看見站在那里的白狐時,愣了一下,只是,沒等小猴子有任何的反應,一只手,卻落在了它的脖子位置。
老道只覺得自己眼睛瞇了一下,再抬頭,發現小猴子不見了。
又往自己嘴里丟了一顆花生,
老道笑罵道:
“這皮猴子,早知道就不該給你買那么好的電腦,你爺爺我還坐在下面呢,自個兒就先忍不住跑上去玩兒游戲去了。”
坐在吧臺后頭的老道,因為視線死角的關系,所以看不見小猴子和白狐都站在沙發底下,像是在玩兒一二三木頭人一樣,動都不能動。
女孩兒繼續優雅地喝著咖啡,同時吃著面前的曲奇餅。
出乎她意外的是,咖啡不怎么樣,但這曲奇餅,卻格外的好吃。
吃著,喝著,
終于,
玻璃窗外出現了鶯鶯的身影。
鶯鶯手里提著兩個大袋子,她費了好大的勁才把東西買到,本來她差點想去砍個大樹回來自己拿指甲親自做了,但最后運氣還是不錯,在很偏僻的一家冥器店鋪里買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不過那個供桌,得等明天人家去提貨再送來了。
鶯鶯推開了書店的門,
坐在吧臺后面的老道站起身,
笑道:
“你回來啦。”
旁邊的女孩兒也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面帶微笑地看著鶯鶯,
同樣很親切地道:
“你回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