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病房門,可以看見庚辰靠在枕頭上,已然蘇醒。
臉色慘白,額頭位置,還有點點血斑以及焦黑的痕跡。
這些痕跡,之前是沒有的。
領會了老板意思的安律師,提前“友好”地叫醒了虛弱中的庚辰。
對他,真的沒太多可以客氣的地方,將心比心吧,既然人家沒真心拿自己當老板,那自己又何必傻乎乎地對他關愛有加?
任何事兒,都講究個將心比心。
安律師拖了一把椅子過來,周澤坐下。
庚辰看著周澤,囁嚅了一下嘴唇。
小模樣,可憐得緊。
要是被外人知道了,指不定吐沫星子將安律師淹死說他虐待兒童呢。
但這幫鬼差癖好是真的奇怪,不男不女的周老板也見過,比如馮四兒就不止一次地女裝過。
裝嫩的,更是一抓一大把。
小蘿莉林可不說了,淑女心蘿莉身;
庚辰直接給自己整成個嬰兒身子,
甚至連老張頭,似乎也被影響到了,這次還陽弄了個小男娃的身子。
不過,周澤注意到了,庚辰那蒼白的面容下,其目光里,竟然有些許的閃爍。
他似乎是在猶豫,是否應該說真話。
且,把這種猶豫,明明白白地表現了出來,也沒想遮掩。
周澤沒急著發問,他在等著庚辰說話。
庚辰似乎是準備組織了一會兒語言,開口道:
“我一直在找,更高明的制作傀儡的方法…………”
周澤緩緩點頭,
這開場就比安律師舒服多了,開門見山。
傀儡制作,到了庚辰這個層次后,真的需要去“采風”的,不僅僅是作家和畫家這類的藝術家需要采風,庚辰這種的也是一樣。
有時候,一個新的創意,一個新的靈感,甚至能夠顛覆自己對傀儡原本的理解;
當然了,若是能觀摩一下前代更高明的傀儡,這價值,就更大了。
“在一本清朝人的古冊……算是日記吧,我知道了徐州的那個地方,很可能有我所需要的東西。
因為他在日記里說,曾在那一天晚上,看見長得一模一樣的一群人在林子里說話,后來,他回到家重病了一場,認為自己是中邪了,看見了幻障。
我花了大概一個月的時間,去找尋日記主人說的那個地方,最后,功夫不負有心人,我真的找到了。
一開始,我以為是一個普通的機關師墓穴,打了盜洞下去后,我看見了一口口棺材,那材質,很特殊,不是我們傀儡一行常用的材料。”
“材料的話,我看過了。”周澤點頭道。
庚辰頓了一下,繼續道:
“我開了一口棺,里面的尸體,保存得很好,這不像是殉葬坑,因為哪怕是在古代,再有錢有勢的人,給這些殉葬的人都配上這么一口棺材,這代價,也確實太大了一些。
而且,這尸體一旦取出了棺材,遇風后,就直接風化了。”
周老板感覺自己在聽《盜墓筆記》的故事,但也沒打斷庚辰,讓他繼續說下去。
從庚辰剛開始見到自己進來后的目光,周澤讀出來了,庚辰,在最后,有大料。
“兩側的耳室,都是這種棺材,堆放得很整齊,但讓我意外的是,主墓室里,只有一個池子,沒有棺材。”
周老板耐著性子繼續聽了下去,庚辰現在的敘述,其實和安律師之前的敘述差不多。
當然了,最大的重點,應該是在那池子上。
很有可能,先進來的庚辰,比后進來的安律師他們,額外看見了什么。
“那池子里的水,有點黃,也有點暗紅,算不上清澈,看起來,有點類似于溶化后的巧克力的感覺。
但這個池子,對于我來說,有一種特殊的魔力。”
聽到這里,周澤愣了一下,
你也是僵尸?
小男孩因為那個池子差點著了魔,最后還是靠林可“愛情的呼喚”才清醒過來的,那你呢?
“因為那池子,是傀儡師真正的巔峰水平!”
庚辰的眼睛開始微微泛紅,這是一種自己信仰的狂熱。
可以說,在被陰司除名幾乎成了和安律師一樣的白身之后,庚辰的大部分心思和精力,其實都放在了鉆研傀儡之術上。
再加上周澤昏睡了一年,這段時間書屋也基本風平浪靜,他更是撒開了腿兒在外頭使勁地嗨!
“尋常的傀儡制作,和機械制造很相似,先做部件,再拼裝,最后以陣法相連接。
而這個池子,是一種能夠直接將傀儡完整塑造出來的容器!
傀儡,從一開始出現時,就是完整的!
這不光光是省略了拼裝的環節,而是從一開始就是一種新的層次,新的起點,以這種方式制作出來的傀儡,在品質上,有著得天獨厚的優勢。”
很多人都有類似的經歷,那就是坐在你面前的朋友對著你拼命地吹一個他很很感興趣而你卻一點都不懂也沒興趣的話題。
他吹得津津有味,你還得裝作很禮貌地樣子認真聽。
“那是奇跡,真的是奇跡,有了它,就能從一開始,給傀儡灌輸進陣法,哦不,不再是陣法了,而是直接灌輸思想!”
周澤深吸一口氣,
安律師則是在旁邊敲了敲床邊,道:
“說重點。”
庚辰瞥了安律師一眼,
繼續道:
“只是,那個池子已經荒廢很久了,里面,只剩下了殘留的溶液,且這些溶液,也早就已經變質。
它就在那里,池子就在這里,但我卻沒辦法復原它,也沒辦法重新啟動它,我就像是一個幼兒園的稚童面對連數學家都無法解開的高難度猜想。
你們知道,這是哪一種絕望么?”
“你再不說重點,我會讓你體驗到絕望。”
安律師忍不住了。
庚辰看著周澤,忽然笑了,笑得他原本蒼白的臉,變得更煞白了。
“老板,要不是我現在身體不允許,我都想跪下來,抱著你的腿。”
安律師在旁邊愣了一下,
臥槽,
畫風怎么忽然朝著不要臉的方向狂奔去了!
“你們知道,我剛走到池邊時,我看見什么了么?”
庚辰伸手,指向安律師,
“拿紙筆。”
安律師點點頭,二話沒說,直接去拿了一張大白紙和一支鉛筆過來,甚至還貼心地找來了一塊木板給庚辰墊著。
庚辰的小手握著筆,
開始畫了起來。
真正的優秀的傀儡師,其實都是優秀的畫家。
這個道理,和真正游戲的工程師,基本也都會畫上幾筆一個道理。
周澤和安律師都站起身,
分別站在了庚辰病床的兩側,
看著白紙。
白紙上,
出現了一座水池,
水池的細節做得很詳細,足以可見庚辰對此的癡迷。
不過,池子中間的畫面,
一直在留白。
他是在故意吊胃口!
終于,其余的邊邊角角終于畫好了,庚辰開始畫池子中間的部分。
水浪,波紋,
然后,
池子中出現了一個人。
這個人像是躺在池子里,浮浮沉沉。
安律師說過,他們仨下來時,就看見庚辰在池子里浸泡著,沒說過看見其他什么人。
很顯然,
這就是庚辰所額外看見的東西了。
“池子里,是有一個人躺著的,不,確切地說,只有半個人。”
庚辰一邊畫一邊還在很嚴肅地解說著,
“因為這個人,只是一個半成品。
我估計,這可能是一個試驗品,用來測試用的,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因為時間不夠或者其他什么原因,這具傀儡沒有做完制作就被迫停止了。
那個池子也被廢棄了。
所以,其他的身體都是被盛放在棺材里,就它,還繼續在池子里漂著。
我當時很好奇,靠得很近,想去觸摸他,但不小心被池子里的水濺到了身上。
怪我當時熱血上頭,沒注意得上這水里有問題,所以沒怎么在意,等我真的注意到時,我身上已經沾染了不少池子里的水了。
我發現我在不斷地虛弱,發現自己體內的力量在不斷地迷失,最后,沒辦法,在我還剩最后一點清醒時,我打電話給老安求救了。”
“你得感謝那邊信號還不錯。”安律師調侃道。
“是啊。”
庚辰應了一聲,
繼續在畫。
他先畫腿,再畫手,從下往上畫,然后再開始繼續補充細節。
“這傀儡,只有正面,他反面,是缺失的,就像是一個人,自自己腦門兒上順著切下了一半。”
“也就是只有丁丁沒有屁股唄。”
安律師形象地補充道。
“嗯,是的。”
最后,
庚辰開始畫臉了。
值得慶幸的是,一來,庚辰記憶力很好,二來其繪畫技術很強,三來,安律師找的白紙很大,
給臉部留下了很大的操控空間。
庚辰很認真地畫著,
池子里的人的面容,
正在不斷地清晰,不斷地立體,不斷地寫實。
周澤慢慢地站直了身子,
安律師的嘴巴則是緩緩地張開,仿佛可以吞下仨鵝蛋。
“老安,還記得當初我和你在揚州被追殺時的那個晚上,你拿出了老板以前的照片給我看過的么?”
“什么,沒有,不可能!”
“我還記得,你和我說過,怪不得老板上輩子一直單身,徐樂這貨卻能直接當林家的上門女婿,你還硬要我看,說上輩子的老板,真的沒這輩子的徐樂好看。”
“…………”安律師。
終于,
庚辰放下了筆,
抬頭,
特意盯著周澤,
“這就是我在池子里,看見這個未完成傀儡的,真實模樣!”
畫中,
在池子中浮浮沉沉的人,
是周澤,
是上輩子還是醫生的周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