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此時在身體內失去了對這具身體控制權的周澤很能夠理解眼前這個小廝的憤恨心態;
有點類似于當年的半張臉,
仰望蒼穹時,
普通人可能就只是看看天氣好不好,順帶享受一下明亮的陽光。
但若是將蒼穹具體化到一個可見的人,且那個人就在你的身邊時,那幾乎就是無所不在無處可逃的瘋狂傾軋,讓你無時無刻地不在承受著強烈窒息折磨。
贏勾,就是這樣子的一個存在,他曾坐在白骨王座上,鎮壓了一個時代。
雖說隕落過了,但卷土重來的節奏,也依舊能夠讓那些曾感受過恐怖的人內心顫栗。
小廝將自己化作了白骨王座下的靈,但你卻不能因此推斷他早早地就準備留下來以防后患,無數載歲月之前,他就謀劃著這一天來坑一把贏勾。
他沒那么牛逼,若真那么牛逼,當年贏勾肯定會品嘗一下他的鮮血。
但這白骨王座,如同煉獄,無數昔日強橫的存在意識被鎮壓其中,
他們的不甘,
他們的憤怒,
他們的怨懟,
在無數載的擠壓打磨下,近乎成了實質。
可能,當年的他,確實是在自己大限將至時想著,興許還能留一個念想,再見到主人;
但受到白骨王座的影響后,原本的初衷究竟如何,可能真的已經不重要了。
贏勾不會在意的,
周澤也不會在意的,
就如同現在社會上公眾早就對兇徒案犯背后的凄厲童年和悲慘人生早就免疫甚至厭煩了一樣。
綠色的光芒,死死地纏繞著贏勾,贏勾沒有動,你可以理解成他被困住了,也可以理解成,他不需要動。
不過,周澤感受到了些許落寞的情緒。
是失望么?
失望于他的,背叛?
還是,
失望于自己當年,雖說曾鎮壓一世,卻終究什么都沒能留下,甚至,什么也都沒改變。
落得最后,
真的是眾叛親離的下場。
雙方之間,心意相通,所以此時,周老板能夠很清晰地觸摸到贏勾的“心跳”,感知著他的情緒脈絡。
這落寞,
也就一絲絲罷了。
“轟!”
白骨王座沖天而起,
散發著極為恐怖的威壓,
這片裂縫空間在此時竟然開始劇烈的顫抖起來,一些位置,甚至出現了破損的龜裂。
狹窄的天幕,瞬間被黑色所浸染,宛若早就已經消失的幽冥之海在此時再度顯現了出來。
白骨王座曾懸浮在幽冥之海很久很久,在周澤靈魂深處的虛擬空間內,白骨王座和幽冥之海近乎是同體的。
所以,當白骨王座真的被觸發起來后,牽引出了幽冥之海的虛影,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一張張因憤怒而扭曲的臉開始在白骨王座周圍浮現而出,
小廝是一個引子,
而王座周圍的他們,
則是接下來的壓軸。
他們怨念磅礴,積蓄已久,現在,將要爆發出來。
周澤的目光,落在了白骨王座上。
其實,這尊王座,已經有些陌生了。
正如現在仍然在老道那邊里三層外三層被布包裹著的那面鏡子一樣,
早年,
它肯定也是風華一時的知名法器,
但后來,卻破損跌落了下去,最后孕育出了許清朗師傅那種的怪胎。
而這尊王座,自贏勾隕落后就流失了出去,這么多年了,肯定也會發生一些變化。
被這一族研究,被里面的魔神們去改變;
“嗡!”
王座懸浮到了周澤頭頂上方,
四周,
傳來了陣陣凄厲的嘶吼聲,
他們很興奮,
因為自上古時結下的恩怨,在今日,似乎可以得到清算了。
這些年,也是苦了他們了。
雖說當年被贏勾獵殺過來,當飯吃,當酒喝,當坐墊兒,但至少在那個年代,撇開贏勾這個單獨的例外,他們也算是名震一方的響當當的人物。
而在這些歲月以來,他們卻只能依靠和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達成協議,去換取一些血食,這對于他們來說,真的是一種侮辱。
他們的存在,其實很畸形,甚至,都不算是一個完整的生命,只是“靈”,或者,只是“意識”。
而所謂的締結契約,本質上,只是意識降臨到這一族的人身上,運用自己的經驗和對力量的理解,
和東北請大神差不多。
但那些只是山精野怪才會去玩兒的把戲,他們為了繼續維系自己意識的存在,還得捏著鼻子做下去,這,真的是一種漫長的屈辱。
當然,任何事情可能都有兩面性,至少,他們不用擔心軒轅劍的事情。
王座開始下壓,
恐怖的壓力一層層的疊加下來,
整座山,
在此時都開始了被壓縮。
一些石壁洞穴崩塌,里面的黑影也隨之湮滅。
更多的黑影則開始四散出來,逃離自己所居住的石洞。
圓臺那里的六個面具人,依舊站在那里。
老帶近乎發了瘋一樣怒吼著沖上來,想要幫周澤脫困,卻被小廝一指揮向。
強大的禁錮力直接將老帶給封鎖,
這倒不是說明小廝究竟有多強,只是因為面對最開始的老祖宗,靈魂深處的畏懼和本能的壓制,真的太過清晰了。
且,到了老帶這一代,早就已經雜交到一定程度了,如同海神大人見到真龍時的感覺。
“吃里扒外,異想天開的東西。”
小廝手掌一揮,
老帶被抽飛了出去,身體崩碎了大半,砸落到遠處后,生死不知。
“主人,您的時代,已經結束了,為什么,就不懂得安息的道理呢?”
小廝瞇著眼,對周澤說道。
他現在很享受這一刻,雖然表情上,有些小人得志的意思,但換誰放在他這個位置上,其實都很難控制住自己不露出這種姿態。
周澤依舊沒理會他,
而是,
伸出了手。
小廝的眼睛當即瞪大了,
周澤,
居然還能動?
但隨著白骨王座繼續下壓,贏勾的身子也輕微的一顫,剛剛抬起的手,不自覺地又落了下來。
白骨王座內部,萬眾一心,他們像是一群群凝聚在一起的器靈,此時,卻格外團結,那就是要齊心協力,將贏勾鎮壓于此。
哪怕不能鎮殺贏勾,也要讓贏勾也被封存進這白骨王座,體驗一遍他們當年所承受的痛苦。
“主人,您當年,就沒把它當作法器,而您殘留在里面的那些靈魂印記,也早已經被我們給抹去了。”
贏勾當年,打架,還真用不上什么武器,這一身僵尸始祖的軀體,就是世間最為恐怖的尖兵利刃。
白骨王座繼續下落,
周澤的雙腳開始凹陷進山體之中,
只是一小會兒,
巖石就已經沒到了小腿的位置。
但周澤,依舊面無表情。
蚍蜉可撼樹,
昔日自己種下的因,結出今天的苦果,好像,也是很理所當然的樣子。
“搞不定了么?”
周老板的聲音傳來。
這真要被自己當年的法器給鎮壓下去,那真的是太丟人了。
贏勾沒回應,
只是繼續站在那兒,
頭頂的王座依舊在瘋狂地下壓,
然而,
贏勾的身體雖然像是釘子一樣不斷被嵌入進巖石中,
但他的身軀,卻依舊挺立著,沒有半點彎曲。
土豆的效果,就體現在這里了,否則,若是按照往常那般純粹從周老板這具身體內激發出力量,也不可能支撐到現在。
“那可是你的王座啊,你就不能呼喚它?”
“主人,沒有意義了,不用掙扎了。
王座的堅硬和穩固,主人您心里也是清楚的,它是您親手創造出來的不假,但現在的您,根本沒足夠的力量去毀了它。
小奴倒要看看,主人您,還能堅持多久。”
小廝后退了幾步,仿佛一個局外人,看著面前的一幕,看得還津津有味。
終于,
巖石已經沒入到周澤的腰部位置了,最可怕的是,周澤身體皮膚表面,已經有血珠緩緩地滲透出來。
顯然,
身體的力量,已經無法再過多的支撐下去了。
“主人,快了,快了,你很快就將品嘗到我們這些年來的痛苦,你很快就將和我們一樣!”
“和那些魔神談判啊,許諾他們自由,看看有沒有讓他們反水的機會。”
周老板現在不能控制身體動手,只能在旁邊出謀劃策。
贏勾卻依舊顯得不平不淡,
依舊,
沒有回應周澤的半點意思。
不過,這一次,他倒是開口了,是真的開口,對著面前的小廝。
“在你們眼里,它是王座。”
小廝愣了一下,下意識地反問道:
“要不然呢?”
忽然間,
小廝的腦海中浮現出了這樣一個畫面,
他匍匐在幽冥之海的海面上,跪朝贏勾,而在其前方,贏勾正在喝著剛從一頭兇獸身上提取出來的鮮血所釀制而來的酒。
一邊喝著一邊很是隨意地將面前的骨頭,往身后一丟。
小廝戰戰兢兢地抬起頭,看見贏勾的身后海面上,白骨已然堆累了很高很高,儼然,已經有了王座的高聳巍峨氣象!
贏勾放下了手中的酒,
很平靜地問道:
“想活?”
小廝馬上磕頭如搗蒜,“想活,我想活,我想活!”
“想活,就把后面的那些東西收拾一下。”
贏勾自海面中拘起一捧水,洗手。
小廝馬上跑到白骨堆那邊,帶著諂媚和激動地語氣指著身前的這完全由巨擘兇獸骸骨堆積而成的山堆道:
“主人,您是打算用這些魔神骸骨,造一座屬于您也只有您才能有資格坐上去的王座么?”
贏勾笑了,
不以為意道:
“王座?”
“是啊,只有您才能有資格,整個地獄都必須頂禮膜拜的王座。”
贏勾搖搖頭,
王座,那應該是黃帝喜歡的東西,而不是他。
目光,在那白骨堆上又掃了一眼,
很隨意地道:
“做個……狗窩吧。”
小廝馬上繼續腆著臉笑呵呵道:
“主人,您說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