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不停地擊打著周圍,它們從天上落到女孩兒的紅色傘上,再從傘的四周落下,形成了一道雨簾。
傘下的女孩兒,笑靨如花。
聰明的女人,大概只有在面對自己喜歡的男人時才會犯傻。
很顯然,眼前的老道,絕不是這一款。
而面對少女的反擊,
老道也只是笑笑。
低下頭,
鞋底在水洼處踩了踩,濺起了不少水花,
“你何必來?”老道問道。
少女沒回答。
“看來,你爹是真準備大義滅親了?”
少女依舊沒回答。
老道撓撓自己早已經濕漉漉的頭發,邁開步子,繼續往前走。
少女則是繼續撐著傘,向自己的那個方向走去。
雙方的距離還沒拉開多遠,
老道就停下腳步,擺擺手道:
“你很了解他?”
少女停下腳步,
老實說,
她并不算了解她,
若是真的了解他,
也不至于先后兩次被那個男人無情地甩開,
到最后,
落得個自己從安息之地出來,都已經打上生命倒計時的標簽。
無論是之前在峨眉山,還是前陣子在書屋門口,她兩次來,其實都輸了,不光是輸了,還虧損嚴重。
每一次,都把自己的大半給折在了這里。
連續折個幾次,都快把自己給折沒了。
但,好在,反正自己也時日無多了。
那把劍,已經懸在那個男人眼前了,落下去的時間,無非就是今晚或者明早罷了。
估摸著,
這場雨,這場臺風,
還沒結束,還沒離開,
這劍,
就能落下了。
下一個,也就是自己了,時日無多加上另一個時日無多,談不上負負得正,但很多東西,其實都已經可以說是無所謂了。
“比你,了解吧。”
“真的?”老道臉上浮現出了笑意。
“真的。”
“那你說,他會死么?”
“會死的。”
少女沒有做什么猶豫,直接回答道。
老道舔了舔舌頭,他很想拿自己當例子,但正如先前少女所說的那樣,他自己,根本就算不上一個例子。
這種感覺,讓人有些不爽,明明自己已經成功了,卻終究沒能得到成功者應得的鮮花和掌聲。
反倒是把自己弄得像是個孔乙己,
一圈人圍著自己,就是笑自己已經死了,
任憑自己再排出多少個大錢,再說出“死”字有多少個寫法,
都沒用。
或許,
最大的問題是,
他可能自己都有些不堅定吧。
“你也活不了的。”老道感慨道。
女孩兒不做理會,繼續撐散,邁開了步子,
“我是,他的女兒。”
“但他是人主!”
老道馬上扭頭看向那個女孩兒的背影,
他的大喊聲,在這個臺風雨夜顯得有些零碎。
“他是人主,他為這人間立下了這個規矩,為什么你們女人,總是喜歡這么天真?”
許是最后一點不甘心吧,又像是最后的質問。
老道這個時候,顯得有些不復以往的風度了,但他是真的顧不得了,也不打算再去計較這些個東西。
先前,大功告成之際,地藏先在自己面前秀了一波;
剛才,往回走回家時,這個女孩兒又對著自己刺了一把!
是人是鬼都在秀,只有府君在挨揍!
這讓老道怎么可能繼續維護住自己內心的平穩?
何況,他本就不是一個內心平穩的主兒。
“他死了,但那個他,還會活著。”女孩兒扭過頭,看向淋雨的老道,“他活著,也就好辦了。”
老道愣了一下,
到了他們這個級別,
很多話,
真的是一點就透了,
軒轅劍下,
八仙過海,各顯神通。
你能想到的,別人大概也想過,別人嘗試過的,你大概也曾深思熟慮過。
到底是干系道自己存續與否的大事兒,沒人真的敢不放在心上。
女孩兒說的“他”和“他”,一個指的是贏勾,一個則是指的是“周澤”。
贏勾會死,
但大概率,
周澤會活下來。
而女孩兒的目標,就是周澤。
她就是在跟著周澤后面走,
等著那把劍下來,
等著那把劍將那個她這輩子最愛也是最恨的男人殺死,
然后,
她將撿起那個劍下的幸存者,
你可以說他是一件鎧甲,也可以說他是一件衣服,
她要做的,
只是把他穿在自己的身上。
軒轅劍,是她父親的劍;
周澤,則是剛剛從劍下得生的人;
她眼下,沒有真正意義上的肉身,作為僵尸始祖之一,肉身存在與否,對于她來說,真的不重要了。
肉身,無非就是一具皮囊。
父親的劍,加上剛從劍下得以幸存的周澤肉身以及靈魂。
有這兩件事物在手,
她大概活下來的機會,會大一些。
你可以說著有些一廂情愿,但不得不說,確實是一個法子。
這個法子,不是沒人想過,但哪怕想過也沒用,
因為有一個關鍵點,只有她一個人才能滿足,
那就是,
她是黃帝的女兒!
你可以說這個方法很可笑,因為并非百分百能成功,但在軒轅劍下,誰都沒有去嘲笑誰的資格。
“我不是,也可以么?”
老道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臉。
女孩兒撐著傘,笑得花枝招展,仿佛聽到了這個世上最大的笑話。
“我說過,你已經……死了啊。”
老道也笑了,
干脆蹲在了水洼里,
像是個得了老年癡呆的老頭兒,
他單手拍打著水洼,像是頑童不顧之后自己母親的責罰在玩樂,笑道:
“你哪知道那位書店老板能活下來?”
聞言,
女孩兒沉默了,
不僅僅是沉默,臉色,更是直接冰冷了下來。
老道先前問過她,她是否了解他。
其實,她真的不了解她。
但她卻能以一次次的血淋淋的失敗,一次次的蒼白的撕心裂肺,
去證明了一件事,
證明了那個叫做周澤的人,在他的心里,到底是個什么地位。
這是出自于一個女人的直覺,女人,在這方面的直覺,是天生的;
她能清楚地感知到自己的競爭對手是誰。
贏勾,
會讓他活下來的,
她堅信,
她篤定!
“他,會活下來的。”
而贏勾,而那個男人,則會死去。
結束他那段,轟轟烈烈的一生。
而一旦那個男人死去,剩下的那個叫做周澤的人,
在失去了贏勾的力量后,
又算得了個什么?
一個普通人?
說好聽點,一個僵尸?
但僵尸,在她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你要阻我?”
少女問老道。
老道搖搖頭,道:“我和他,恩債兩消了。”
言外之意,是他不會插手。
“好。”
少女繼續撐傘往前走。
老道則是背靠著電線桿坐了下來,反正身上早已經濕漉漉的了,也沒什么放不開的了。
等到少女的背影,也已經消失在前方的雨幕中后,
老道又“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都以為,自己很聰明吶。”
感慨完后,
老道抬起頭,
路燈的光,有些刺目,而周圍的大雨,則是讓這路燈的光芒有些渙散,營造出了一種類似于月暈的效果。
在這一片迷蒙之中,
老道仿佛看見了很多人,但他并沒有讓自己的思緒在這里停留住。
伸手,拍了拍自己的下顎,而后撐著地面,重新站了起來。
他開始往回走了,
這條路,
有人在往前走,
而他,
則和他們背道而馳。
生者向前,逝者往后;
好在,走了這么久,書屋,也終于在眼前了。
隔著玻璃,安律師就看見在外面淋雨的老道,他馬上撐著傘沖了出來,幫老道擋雨。
傘全都遮擋在老道的身上,安律師身上的襯衫,早就濕透。
老道沒急著進門,而是看向安律師,問道:
“以前給你加老爺子打過傘么?”
“沒有過。”安律師倒是顯得很實誠。
上輩子他可是廣州闊少,整日里忙著玩樂戲耍,紙醉金迷,一直等到他爹去世,家道中落后,才明白了人生的道理。
但確實是實實在在的子欲養而親不待了。
老道點點頭,
安律師則是補充道:“這不是,為了混口飯吃么。”
拍馬屁是為了吃飯,畢竟,這個世界上,估計也沒人真的天生骨子賤,喜歡拍馬屁。
老道的目光掃向屋子里的眾人,最后,又落在了安律師的臉上。
他的手,放在安律師的肩膀上,拍了拍。
安律師只覺得自己的骨頭都要酥上了幾分。
緊接著,
老道又回過頭,看向身后黑黢黢的雨簾,
“你們老板,往那兒去了。”
“嗯。”
老道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而后,終于推開門,走了進來。
書屋的眾人,除了陪著老板出去的鶯鶯,其余人都在這里。
當老道進來后,大家的目光自然也就跟著老道移動。
老道不顧自己身上早已濕透,當然了,書屋的員工也不會去介意他把地板給弄臟,任由老道就這么趿拉著水漬,又走到了那幅畫前。
老道的雙手,撫摸著畫卷。
嘴唇,有些干裂。
地藏升天時,給了他一刀;
先前的少女,也給了他一刀;
軒轅劍,其實也給了他一刀。
但……
“我沒死!”
老道忽然發出了渾厚的聲音!
這一聲,
震得書屋眾人一個個臉色蒼白,府君的氣場,哪怕是對于他們來說,也是不能承受之重,雖然府君并沒有去刻意針對他們。
緊接著,
老道發出了一聲嘆息,
仿佛先前的崢嶸,只是最后的一抹不甘在宣泄,如同……回光返照。
“唉,
我只是,
想你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