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飛陽經歷過群體事件,那還是在他很小的時候,農村種地,除了指望老天爺下雨之外,還有河流引水問題,惠北市的地理環境與日照天數不適合種水稻、卻也不是不能種,當初隔壁村種水稻把河流堵住,引渠到他們的水田里,河流正是劉飛陽洗澡那條河,那時還沒開挖河沙…
由于水源,兩村人老少爺們大打出手,鐵鍬、洋鎬、磚頭,近兩百號人打到不可開交,雖說沒發生命案,喪失勞動能力的不知凡幾,所以他不愿意見到群體事件,一人一口唾沫能淹死人,一人一鎬把就能打死人…
他站在人群最后方,見千鈞一發,額頭上不禁掛上汗珠。
趕緊喊道“等等!”
聲音嘹亮,震徹蒼穹。
“嘩啦啦…”
一時之間所有人都向身后看去,然后落到劉飛陽身上,這個年紀不大的人,在前一段時間已經成為村里的象征,由于拆遷,利益誘惑太大,沒人愿意聽他的,甚至還放棄了原本的盒飯生意。
村里人談不上忘恩負義,但他不能不仁。
深吸一口氣,看向群情激奮的村民,邁步向最中央走去,人群自動分出一條路供他通行,事實上,他不想參與,可命運總把他逼到這,一步一步向前。
老六扭過頭看向他,微微蹙眉,心里不知作何想法。
小昭挺起胸膛,原本臉上的冰冷,又煥發出笑容,就這么看著他走過來,事實上,要不是孔齊來之前有交代,他又得指望孔齊吃飯,根本不會管劉飛陽是干啥的,再狠能有號子里的重刑犯狠不?
“有些事,沒有必要把大家都逼到非得動手的地步!”劉飛陽開篇直接點題,別看他經常不按套路出牌,但他心里確實最希望和平解決問題,站在兩伙人中間道“老李的問題確確實實發生,如果還按照之前的方法解決,只能讓問題更嚴重,村里人有家有業,你們也是替人辦事,見血犯不上…”
小昭盯著他,脖子一歪,開口回道“怎么解決都可以,既然你飛陽哥開口了,我也不能不給面子,你提建議,我們看能不能接受…”
他不認識老六這個村副主任,也敢跟外面近一百人劍拔弩張,但劉飛陽的面子,還是得適當的給。
老六手上攥著拳頭,心里更為不快,憑什么他說話管用,而把我說話當放屁?
劉飛陽又左右看看,在一百多號人的目光下,誠懇又道“這樣,咱們先磋商解決,在警方進行調查取證的同時,咱們也談談關于后續的拆遷問題,村里讓趙主任選幾個代表,大家坐下來,心平氣和的談…”
小昭從兜里把煙拿出來,點上一支,吸了一口,把煙霧吐出來聳聳肩道“我沒問題,完全服從飛陽哥的姿勢,說實話,我也希望大家能像朋友一樣相處,弄到現在這種地步,沒必要…”
劉飛陽點點頭,隨后看向老六“趙主任,你有什么想法?”
劉飛陽話音落下,現場已經寂靜無語,都在看著老六,等待他的答案。
老六鼻翼抽搐兩下,沉默著,他心里越來越不舒服,原本應該是自己出風頭的事,現在卻被劉飛陽占據最多的鎂光燈與焦點,自己堂堂的村里領頭人,到最后還得指望他站在中間當和事佬,他知道劉飛陽是好意,可這好意偏偏讓自己很不舒服。
小昭見他不開口,莫名一笑,去劉飛陽家的時候,他對老六的性格已經看了個七七八八,這種人,總覺得自己的驕傲有多值錢,自己的臉面是多么不容踐踏,說白了,就是心眼小,剛才捧劉飛陽也是故意說的,就是讓他不舒服。
果然,老六耿直開口道“我今天帶人過來,不是問后續的拆遷問題,是今晚老李被打的問題,我現在就要個確定的說法,人是不是他打的!”
傻逼!
劉飛陽心中不禁罵出來,說后續的拆遷,只是給大家找個臺階下,畢竟這么多人,小昭不可能承認,有問題坐下來再談,或是要賠償、或是打回來,咄咄逼人,就是要把矛盾引向偏激。
“不是,我今晚一直在院里沒出去!”小昭立即回道,吸著煙,悠然自得。
“肯定是他!”老六重重道,抬起頭盯著劉飛陽“我知道你以前干過房地產,是大老板,所以有些事你心知肚明就是不說出來,今天的事跟你沒關系,你最好也別參與,要不然我不知道你是在幫著誰說話!”
此言一出,劉飛陽眼睛不由放大,變得有些不可思議,這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他還沒等說話,就聽老六回頭喊道“父老鄉親們,大家都在黑石村過了半輩子,俗話說遠親不如近鄰,說句難聽的,誰死到家里得靠鄰居抬出來,等親戚來的時候,人都爛了,老李被揍的事,不能就這么算了,今天必須得給個說法!”
“對,給個說法…”
“要不然以后就欺負咱們”
“談什么談,沒有道理可談,必須給交代”
剛剛被劉飛陽壓下去的氣氛,再次被勾起來,亂糟糟一片。
小昭笑看著他們,不言不語,只是吸煙。
劉飛陽臉色也黑下來,怒火中燒,把頭往老六耳邊靠過去,壓著火氣咬牙道“你是村主任,現在不是計較個人得失的時候,你得先保證村民安全明白么?”
老六看到劉飛陽這種口氣對自己說話,不由心里一爽,麻木回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聽到這話,劉飛陽瞬間愣住,這話像是刀子一樣,讓他心在滴血,不止這樣,更是剜出來用海風吹,從來到黑石村開始,到把訂單分給他們,一心想讓村里富起來,他也想融入這個村子,到頭來換這樣的話?
如果不是考慮村民安慰,他能第一個帶頭沖鋒?
還沒等他緩過神,老六回過頭,繼續喊道“茍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我他媽是讀書人,文化人,可更是有骨氣的人,誰動我的村民,不好使,必須還回來!”
“還回來…”
“還回來…”
跟在老六身后的村民全都開始高喊。
老六又在喊“國家為什么要軍隊,那就是外交不行的時候,得打回來!”
頓時,就看所有人都變得面紅耳赤,看向劉飛陽的眼神都有幾分陌生。
小昭盯著劉飛陽的后腦,事實上,他確實挺佩服劉飛陽敢冒大不韙開口,要不是立場不同,他會越來越喜歡這個人。
“村里的事,村里解決,飛陽,你戶口不是這里的,這種事不用你參與,你出去…”老六又冰冷道。
他的跟班早就知道老六看劉飛陽不爽,緊接著附和道“對,你回家摟媳婦睡覺吧!”
“現在用不上你,少你一個也不少…”
這一瞬間,劉飛陽被氣的直哆嗦,咬咬牙,看著眼前麻木的人,久久無語。
不知何時老盧從后面擠過來,直到現在他也認為劉飛陽說的對,但是,他作為村里的一份子,也擔心有一天自己家被人砸了,況且自己這邊近一百人,把他們打服了對大家都有好處,拽著劉飛陽的胳膊,把他往出拽…
劉飛陽的腳步像是有千斤重,走一步,一滴血…
是自己懦弱?
自己做錯了?
難道我不是好心?
你們就是斗升小民,怎么跟他們斗?
不知為何,感受著兩邊的目光都極具嘲諷…
劉飛陽還沒等走出人群,就看老六把腰一挺,直到現在才算感受到村副主任的快感,指著小昭問道“我最后問你一遍,人是不是你打的,負不負責?”
“不是我打的,我負什么責?”小昭一臉蔑視。
老六頓了幾秒,突然喊道“湊,是爺們的給我揍他!”
小昭早就等著這幕,回手拿起一根鎬把,毫無顧忌的掄過去,滿臉猙獰道“給我往死里打!”
“嘩啦啦…”
一方近百人。
“嘩啦啦”
一方二十人。
眨眼之間打斗到一起,而這時,劉飛陽才剛剛走出大門而已。
小昭拎著鎬把,如無無人之境,左右開弓,剛剛接觸不到十秒,倒在他鎬把之下的不下三人,全都是腦袋被打,在地上抱頭打滾。
他帶領的二十名壯漢,也都如餓狼,下手極其狠辣。
他們被打倒一人,可對面已經倒下幾人。
近百名村民看起來很多,起初也有股不畏死的勇猛,可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與這些靠著棍棒吃飯的壯漢,根本不是一個重量級對手,沒有頹勢,只能說勢均力敵。
一時之間就看,院里已經打得昏天黑地,砂石面的院子已經泛起陣陣灰塵,頭上都是鎬把、鐵鍬等武器,起起落落,有些人已經打紅眼、有些人順著頭部流血、有些已經倒在地上,狼藉一片、哀嚎不止…
偌大的院子里,此時已經變成人間煉獄。
鮮血已經染紅地面。
劉飛陽站在門口回頭看著里面,有些恍惚,像是做夢。
這其中有多少人是為老李報仇的?有多少人是像老盧一樣為了自己的?又有幾個人是靠理智思考事情的?
“嗷…”
不知是誰發出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慘叫。
劉飛陽目睹著,人,一個個倒下…
他們大打出手,究竟是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