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記住我們nitxt休閑文學網 一九九八年春末。
距離高考還有一個半月,溫朔每天清晨都會早早起床,到仙人橋以北的河堤上背誦一些知識要點——其實這年頭,以他高中三年來一直保持的中等水準成績,又是在東云這樣一個小縣城的高中就學,縱然是普通大學,考上的幾率都很低。
但既然兩個月前含辛茹苦獨自將其撫養長大的母親,開始經常念叨著,希望兒子能考上大學為她爭光,那么,溫朔自然要“臨陣磨槍,不快也光”地拼搏一把。
這天清晨天剛亮,溫朔再次來到了裙帶河的河堤上,發現那棵最大的老槐樹下的石頭上,坐著一個老頭兒。
老頭兒穿著樸素的灰色中山裝,頭頂光光的,也不知是因為禿頂還是為了方便剃光了頭發,下額卻留著幾縷長長的灰白胡須。滿臉皺紋和老年斑,看似古稀之年的他,單手捧著一本線裝藍色封皮的書籍,正自看著裙帶河微波蕩漾的水面出神,于是就有了那么點兒仙風道骨、關二爺秉燭觀春秋的意境。
溫朔心生詫異,上前禮貌地問道:“韓爺爺,您一大早坐這兒干啥呢?”
老人聞言扭過頭來,和顏悅色地說道:“等你。”
“嗯?”溫朔愕然:“等我干啥?”
老頭兒姓韓名克虎,是緊鄰仙人橋和南環路的劉家營村人,也是常年在仙人橋上擺攤的一個老神棍——和大多數相面算命、堪輿陰陽風水的江湖神棍騙子不同,韓克虎一不相面算命,二不堪輿風水,三不會鄉下神婆和神棍那般胡謅請神上身,他只會書符念咒起壇作法,治一些民間所謂撞客、鬼上身之類的虛病外災。
溫朔小時候,因為母親在農貿市場擺攤做小本生意,對他疏于照顧,所以經常跑到仙人橋上玩兒,那里有許多小商販,有耍猴玩兒雜技的,還有擺殘棋撲子、賣狗皮膏藥、相面算命看風水等等諸多江湖騙子的攤位,很是熱鬧。
那時候,白胖憨厚如同一個小肉球似的溫朔,著實討人喜歡,所以經常在仙人橋擺攤的商販和江湖人物,都挺喜歡這個天天長在仙人橋上玩耍的小家伙。
尤其韓克虎,格外喜歡蹲在他的攤位前,盯著一張“寧心護身符”都能琢磨半天的溫朔。
和其他閑時端坐看書或者閉目養神故作高人之態的同行不同,韓克虎閑著沒生意時,就喜歡和人嘮嗑,后來實在是惹人生厭沒人陪他嘮嗑了,就開始拿溫朔打發時間,手把手教他畫符,口傳一些要么押韻,平仄協調朗朗上口,要么晦澀,深奧難懂似話無意的法咒,還教他比劃一些能夠辟邪驅鬼的手決,有時候溫朔煩了,韓克虎就會給他講述鬼靈精怪、邪孽異物、魑魅魍魎等等有趣的迷信小故事。
那時候溫朔年齡小,單純幼稚,也樂意跟著韓克虎學這些,因為他很想成為《西游記》里那些神通廣大的神仙,可以降妖除魔,可以飛天遁地翻江倒海……
后來上了高中之后,溫朔就很少去仙人橋了,即便偶爾去,也盡量避開韓克虎。
因為學這些迷信的玩意兒,沒絲毫益處,反而遭人嘲笑。
但不學了,見到韓克虎時又難免尷尬。
現在,韓克虎看著這個已然長大成人,穿著東Y縣第一高中校服,身高一米七七,體重二百大幾十斤的家伙,白白胖胖如同一頭肥碩的北極熊,顯然沒小時候那么可愛養眼了,但韓克虎還是百看不厭格外喜歡,他笑吟吟地說道:“這三年,你一直不去仙人橋玩兒,我挺想你的。最近感覺年紀越來越大,身子骨怕是熬不過多久了,所以,就想著再教你一些東西。”
“別……您老那么大能耐,至少長命百歲。”溫朔趕緊擺手,訕笑著解釋:“韓爺爺,我馬上就要高考了,最近實在是沒時間,也沒心情去學那些東西,您看我……”
“我今年八十三了。”韓克虎眼神中流露出了濃濃的傷感和希冀,還有那么點兒哀求之意。
溫朔心軟了。
“我給你再講講……”韓克虎敏銳抓到了溫朔眼里的猶豫,也了解這孩子心軟,立刻順桿爬招手道:“小胖子,來,過來,坐我旁邊,咱們好好聊。”
“韓爺爺。”溫朔無奈地走過去坐下,撓著頭說道:“咱有一說一啊,以前呢,我年紀小不懂事,跟著您學這些迷信的東西純粹是為了好玩兒,現在我都要高中畢業了,真不想學這些,更不會去做這種事兒,別的不說,您自己想想,這些年因為去別人家里起壇作法畫符念咒,您被派出所抓了多少次?”
韓克虎全然不在意溫朔的話,一把拉住了溫朔肉乎乎的手,道;“你現在肯定不信,以后就會信了呀。”
“怎么可能?”溫朔撇撇嘴,他發現韓克虎的手很涼。
“如果你看到一些稀奇古怪科學無法解釋的東西了,那你會不會信呀?比如,親眼看到了……鬼!”韓克虎神神秘秘,卻很有自信的樣子,見溫朔露出了吃驚的表情,旋即轉移話題,道:“雖然你小子天生聰慧,記性又好,可這么久不學也不用,以前我教你的那些東西又那么多,現在應該忘得差不多了吧?這次我再給你鞏固鞏固……”說著話,韓克虎的右手抬起,很自然地搭在了溫朔的額頭上,就像是一位慈祥的老人,用手去撫摸孫兒的額頭。
溫朔皺了皺眉,韓克虎的手,太涼了。
但好歹老頭兒陪伴他度過了兒時很多的閑暇時光,也確實對他很好,還買零食給他吃,所以,溫朔出于最基本的禮貌,只得耐著性子,聽老頭兒絮絮叨叨地講那些玄乎的知識,倒不至于晦澀難懂,因為老頭兒講這些,全部用最通俗易懂的大白話。
可惜,溫朔左耳進右耳出,壓根兒就沒用心思。
老頭兒嘮叨個沒完,溫朔實在是煩不勝煩了,便看了看升起的通紅太陽,借口還得趕緊回去吃早飯上學,否則就要遲到了,便不顧老頭兒的挽留,逃也似的告辭離開。
從河堤下來,沿著劉家營村的北街,往西到云臺大街,過云臺大街就是溫朔家所在的棉紡廠小區。
這條路,最近溫朔每天都要往返一趟。
今天,快走出劉家營村時,就看到北側一處破舊宅院的門外,聚攏了不少的村民,院門口時不時還有村民進出。溫朔知道,那是韓克虎的家,所以他心里很疑惑,韓克虎是個孤寡老人,他人不在家,這些村民們聚集在這里干什么?
等走到近前時,溫朔聽到了村民的議論聲,猛地怔住——韓克虎,昨晚上死了!
死了?!
那剛才,在河堤上對自己絮絮叨叨了半天的老頭兒,又是誰?
溫朔記得,老韓頭的手,很涼!
隔著敞開的破舊柵欄院門,能看到空曠寬暢的院子里用木棍和氈布簡單支起了一座涼棚,涼棚下,放著一張破舊的單人木床,木床上鋪著稻草和葦席,一具已經穿上了壽衣的干瘦尸體,直挺挺地躺在那里,臉部蓋著一張黑布。
溫朔后背生寒,猛然扭頭向東面的河堤看去,初升朝陽下的河堤上,楊柳搖擺。
心頭恐懼涌動,溫朔張口想要大喊大叫,又想對這些村民們說些什么,卻一個字都吐不出來。在幾個村民詫異的目光中,溫朔渾身顫栗著,雙眼泛白仰面躺倒在地。
竟是嚇得暈死過去了。
也不知在黑暗中昏迷了多久,溫朔的意識一點點清醒過來,首先想到的,就是這次可怕的遭遇,為什么,已經死去的老韓頭,會出現在河堤上和自己談話?
但隨即,溫朔發現自己的眼睛并沒有睜開。
我還沒醒?
在夢中?
腦海中忽然出現了一個可怕的無頭人,斷裂的半截脖子上還在不斷地流血,碎肉被肉皮扯成絲狀,耷拉著,黑色的衣服上臟污不堪,右手拎著血淋淋的頭顱,赤腳編著褲管往溫朔的面前一步步走來,頭顱的臉上浮現出痛苦而猙獰的詭異笑容,下面的半截脖子拖著碎肉嘀嗒著鮮血……溫朔嚇得想掉頭逃竄,卻發現四肢不聽使喚,他想大喊大叫,卻張著大嘴發不出一點點聲音。
就在這時,老韓頭突然出現在了他的身旁,微笑著遞過來一張符,對他說:“小胖子,這是五雷驅煞符,你拿在手中,掐太陽決甩向無頭鬼,然后默念引雷咒,就能把它轟死……唔,你修為不夠,但也足夠把它趕跑了。”
“能,能……行嗎?”溫朔終于說出話了,卻聲音顫抖,渾身哆嗦。
“快,來不及了!”老韓頭催促。
溫朔急忙用右手接過那張五雷驅煞符,再掐出太陽決,一甩手擲出,同時默念引雷咒,只見五雷驅煞符如一線流光,激射到了無頭鬼的胸口,豁然爆出一團刺目的華光。
華光散去,只見地上血跡斑斑,血淋淋的頭顱扔在地上,無頭鬼已經倉皇遠遁。
“管用吧?”老韓頭得意地說道。
“嘿,還真靈!”溫朔已然忘卻了害怕,竟是興奮得有些激動——老子竟然學會了能驅煞震鬼的法術,那以后是不是能成為恐怖靈異電影里那樣的大師……
忽而想起老韓頭已經死了,溫朔激靈靈打了個寒顫,扭頭看向站在身旁的老韓頭,卻見老韓頭滿臉淚光看著他,咧嘴有些猙獰和瘋狂地笑道:“我死得不甘心,我不想死啊,小胖子,枉我以前對你那么好,你竟然三年不理我……”
說話間,老韓頭雙手成爪,掐向了溫朔的脖子!
“啊!”溫朔尖叫一聲,猛地坐了起來,張牙舞爪地揮舞一番,旋即又雙手掐決,怒吼:“老鬼,小心我,我用太陰法陣讓你永世不得超生……”
“朔,朔你怎么了?”母親李琴焦慮擔憂的聲音傳來。
溫朔只覺得眼前一亮,雙目睜開,入目處一片潔白,母親眼眸含淚,滿是關切地坐在旁邊,雙手使勁抓著他的手臂。
這里,是醫院的病房。
左手上還扎著針,連接著輸液器、吊瓶。
“我這是怎么了?”溫朔皺眉,夢里的情景,還有之前的經歷,都變得模糊不清。
但隱然還是記得一些。
到底發生了什么?
只是做了一場噩夢嗎?
看到他怔怔出神兒的樣子,母親淚流滿面,抽泣著極為內疚地說道:“醫生說你因為最近壓力太大,學習太用功,累著了,血糖低,又突發低血壓。朔,都是媽不好,咱們不考大學了,以后,晚上可別再熬夜,也不用早起學習了。”
“媽,其實……”溫朔一時間不知道說些什么,腦子里亂糟糟的,許多似實又虛的記憶,在腦海中翻來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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