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旻看著一個個寫的“冤”字的彭家人,看著一臉方正,倚老賣老的彭老太公,表情越發的森冷。
在潛入彭家之前,他特地打聽過彭家的情況。
彭琦并不是彭老太公的直系后人,屬于彭家的偏支。彭老太公對他有無印象都是未可知之事。不存在長時間接觸,深知他的為人,為他的假象蒙蔽這一事情。
俗話說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
英雄之后,也會有敗類子孫!奸佞的后人,也可以是英雄。
彭老太公活了一大把年紀,吃過的鹽比一般人的米還多。以他的見聞見識,怎會不知道這個粗淺的道理?
彭老太公真的就百分百確信彭琦是無辜的?對一個交情不深的彭家后輩袒護至此?
裴旻絕不相信彭老太公會如此“偉大”!
裴旻看的出來,偉大并不在乎彭琦的死亡,彭家子孫以萬計,死一個旁支,老人家眉頭都不會皺一下,他是在乎彭家的聲譽。
彭家的子孫在國家危難之際,惡意收購米糧,無視地方百姓死活,背地里高價販賣,賺國難錢財。洮州現今的情況牽動隴右上下的心,此事一但傳揚開來,彭家的聲譽必然受損。
彭老太公為了家族的名譽,竟然膽大妄為的顛倒黑白,意圖動用家族的威勢,逼迫地方官員,強行給族中敗類洗白。
裴旻淡然的道:“彭老,你說當今圣上任何?”
彭老太公顯然也聽過裴旻的名號,微微顫顫的起身道:“當今圣上少年英杰,除韋后武氏,誅殺太平,立志改革,乃一代明君。就是地方官員無作為,與賊人勾結,同流合污,禍害一方,致使地方不得安寧,壞圣上英明,還請新任刺史明鑒!”他說話猶如洪鐘震響,唾沫橫飛。若非裴氏身形高大,彭老太公上了年紀弓著脊背,那唾沫星子還飛到他臉上來。
看他一臉正義,義憤填膺的模樣,裴旻已然知道,老家伙為了家族的名譽,已經是魔怔了。
道理不可能講的通的!
裴旻道:“儒家有三綱五常,三綱又以首綱為重。儒家,主張仁義,更有名言,‘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不患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陛下深知國家的治亂,取決于君臣百姓是否一心,各安其職。是以自從陛下當國以來,維護‘禮治’,提倡‘德治’,重視‘人治’。儒家以忠君愛民為第一要務,你們一個個自許圣人徒孫,卻威逼朝廷,迫使官府仁政無法順利實施,罪大惡極!”
“我……”彭老太公想要說話。
但是裴旻豈會給他說話的機會?
作為狀元郎,裴旻對于儒家的學說也是信手而來,怒視著面前的八百余人,喝道:“旻新上任不久,不知到底怎么回事。但是旻一路而來,只見田地荒蕪,民有饑色。洮州本是茂木豐茂是殷實富庶之區,但眼前餓殍遍野,生民之困,已到極處。這一切都是吐蕃賊人為禍,為了幫助洮州渡過難關。陛下將洮州之患,視為頭等大事,為之寢食難安!”
“你……”
“為了洮州百姓,陛下在旻來之前,再三叮囑,說洮州情況惡劣,以百姓安定為上。特下旨意,免除全州三年賦稅,在未能自給自足之前,一切糧食用度,朝廷一律承擔。陛下愛民如子,將洮州生計,掛懷在心。你們到好,阻擋在在府衙門前,妨礙官府救濟百姓。若累得百姓餓死,你們就是殺人兇手,若是因此導致百姓暴動,你們就是始作俑者……”
裴旻越說越厲,聲音更是宏亮震響,讓八百彭家人,面色相繼大變。
“我……”彭老太公“你你你,我我我”的就是說不出話來。
裴旻道:“依照我大唐‘唐律疏議’記載,百姓無視法度,破壞官府次序,輕者杖十,嚴重者杖五十!你們所作所為,重中之重,來人,將所有鬧事者,全部給我拿下!杖打五十……”
他這一聲令下!
周邊六千兵卒在江岳的指揮下,將八百彭家人都包圍了起來。
李翼德、封常清剛剛繼任,在兵卒的調派下,遠不及江岳順手。
“你,你敢!”彭老太公憋了半響,終于能夠說話了,但場面已經完全失控,早已出乎他的意料!
裴旻這一聲令下,不只是彭家人嚇得六神無主。
一旁想看裴旻如何解決今日事情的杜賓客也嚇的打了一個哆嗦,道:“真打?”他看著一群哭哭啼啼的老弱婦孺,也不免有些驚駭。
類似事情,他有想過:但是八百彭家人,不只是一個個的壯丁,還有許多的老弱婦孺。
就如彭老太公一樣,他身子骨確實健朗,但板子一打下去,別說五十杖,五杖都承受不住,保管一命嗚呼。還有那一個個少兒小孩,細胳膊嫩腿的。他們哪里懂事,都是無辜的,給他們來了傷殘,于心何忍?
“要不,算了!裴刺史,此事從長計議!”杜賓客對繼任他位子的裴旻并無惡感,反而帶著幾分關心:因為他曾是薛吶的部下,在幽州的時候就是了,十幾年的關系。裴旻與薛吶的關系,人所共知。杜賓客想著裴旻的前景,實在不愿他的政治前途上留下杖殺老幼的污點。
見一個個人高馬大的兵卒,將他的族人一個個壓下。看著亂作一團,哀嚎成片的族人,彭老太公厲聲道:“蒼天無眼,奸佞為禍!今日我彭柏,寧死不屈!為了公道正義,死又何妨?”
他毫無畏懼,這心有家族大義,何懼一死。舍生成仁,何其快哉!
彭老太公見裴旻“蠻橫”至此,盛怒之下,起了一死成名的心態。
裴旻哪里看不出彭老太公的心思,豈會如他所愿,冷笑道:“我大唐以仁孝治國,念諸多罪人年事已高,年長者其子代罪守法。子不教,父子過,年少者,其父代罪。”
彭老太公臉色大變,腦袋一懵,竟然暈闕了過去。
同時!
裴旻道:“我曾執掌御史臺,在我御史臺有一句話,叫做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今日之事,我還不明緣由,但是若有知道詳情者,如實道明真相,我以人格當保,免去他所有杖責。”
說著裴旻不在猶疑,憤然下達了杖打的命令。
八百根燒火棍不好找,但是裴旻從兵部討要來了兩千步兵長矛,長矛以硬木制成,充當燒火棍正是物盡其用。
鴉雀無聲中,六百彭家人被按倒當堂杖責,只聽見“撲”、“撲”的聲響。
哀嚎慘叫聲連片傳來。
五十軍杖刑同小可,杖刑打的可不是屁股這肉多的地方,而是脊背。
一但脊背是人體最堅硬又最脆弱的骨骼之一,但是一但受損,幾乎沒有恢復的機會。
一下一下,血肉淋漓!
少年幼兒看著自己的父母給按在地上受刑,哭的是呼天叫地。
年長的父母看著愛子愛女,給打的遍體鱗傷,也紛紛跪地求饒。
一下又一下!
“撲”、“撲”的聲響不覺,可是哀嚎聲卻是越來越小,大多人都哭喊啞了嗓子,體弱的更是直接給杖殺了……
到了此時此刻,無人在懷疑裴旻的決心魄力,都知道他是來真的,不是在開玩笑!
“我說,我說!”一個壯漢看著身旁瀕死的夫人,看著已經哭暈的愛子,哭嚎著叫著道:“我知道情況,我知道情況!”
裴旻揮手制止了所有人的杖刑,讓人將那壯漢拖到了跟前。
壯漢掙扎著搶上一步,跪在當前大聲道:“裴刺史,求你饒過我的夫人,我將我知道的都說給你知曉。”
裴旻道:“我說話算話!”
壯漢叩首道:“草民彭槐,是旭日車行的掌柜,負責隴右部分運輸行業!我知道詳情,彭琦所購得的糧食都是我幫他運的,是彭家三爺找到的我。”
他坐擁車行,生活本是幸福美滿。一日彭家三爺彭俊穎找到了他,讓他負責一匹糧食的運送,給我利潤尤其豐厚。
彭槐本是彭家人,幫助族人本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何況彭俊穎出手闊綽,沒有理由不幫。
彭槐并不知彭俊穎的意圖打算,直到彭琦東窗事發之后,方才知道他運送的竟然是惡意囤貨,發國難財的糧食。
彭槐哪敢啃聲,又得彭俊穎、彭琦的警告,彭槐更將此事憋在肚子里。
為了迫使洮州官府放棄追究,本事無辜的他特地帶了兩字來示威。
彭槐哪里料想的到裴旻下手如此狠辣,他二子五十杖刑都記在了他們夫婦的身上,那是足足一百杖刑,是要將他們打死的節奏。
年輕的愛妻,因為他的緣故,活活給杖殺!
兩個活潑可愛的孩子,即將喪父喪母成為孤兒!
想到此處,彭槐心如刀割,哪里還在乎什么彭家不彭家的,為了兩個將他拖下水的“彭家人”,害死連累自己的妻兒,實在太不值當。
沒有任何猶豫!
彭槐道:“張家客棧早在一年半前就關門了,張家人遷途到了長安生活,是我派人將糧食搬運至張家地窖的。”
彭槐的話,讓滾在地上哀嚎的彭家人氣得義憤填膺,哇哇直叫。
彭家三爺!
裴旻不知是何人,身為裴家人如何不知?
彭家三爺彭俊穎是彭老太公弟弟的孫子,是彭家直系血脈,雖然不是彭老太公的孫子,但是由彭老太公一手帶大。
不但彭琦為了自己的利益發國難財是真,還牽累到彭家的直系血脈。
“胡說八道!”彭老太公不知何時已經醒過來了,看著彭槐說著實情,他急得眼睛刺紅,輪著手中的龍頭拐杖就往彭槐的身上招呼著。老家伙下手極狠,竟是以龍頭拐杖的尖銳處打向彭槐的腦袋。
“豈有此理!”裴旻一把抓住彭老太公的拐杖,一扯一推,直接將彭老太公手中的拐杖奪了過來。
彭老太公一下受不住力,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裴旻雙臂用力,直接將手中拐杖折為兩斷,厲聲道:“老人家,旻敬你上了年紀,不愿也不屑跟你動手。你再倚老賣老,別怪我對你不客氣!”見彭老太公還想掙扎著起來,裴旻直接讓人將他的手腳綁住,順便連帶嘴巴,一起封住了。
封常清這時走了上來道:“裴刺史,看來這老家伙未必是完全不知情!我估計,他也許早就知道彭俊穎是主謀之一……”
聰明人行事,無需言語討論配合。封常清在沒有任何提示的情況下,送來了神助攻。
裴旻頷首道:“我也覺得如此,不然這位正義無私的‘老太公’為什么會迫不及待的堵在洮州的府衙門口,甚至不惜干這干涉仁政,目無君上的事情?還不是為了逼迫府衙放棄對彭琦的調查,不惜出動八百余人,免得真相大白牽累彭俊穎?在這真相即將揭露的時候,企圖殺人滅口?”
他們的對話聲音很大,直接讓挨了毒打的龐家人聽在了耳中。
瞬間彭老太公多年經營的光輝形象崩塌了,尤其是那些真正無辜給蒙騙的人,想著彭老太公為了掩蓋彭家直系的罪行,不惜將他們搭進去,實在太過可恨,氣得怒罵連連。
彭老太公“嗚嗚嗚”的掙扎,可卻一句話也沒有說出來。
彭老太公其實是冤枉的,他并不知道彭俊穎也牽扯了進來,只是單純為了彭家的聲譽,號召彭家人逼迫府衙給他們一個公道,當然少不了受到彭俊穎的挑唆。
彭槐見彭老太公意圖致人于死地,更無顧忌,將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說了出來。
裴旻讓他將他的帶到一旁,與他們妻兒匯合。
彭俊穎并未出現在人群中,裴旻直接以洮州刺史的名義讓封常清修書給鄯州刺史,讓他緝拿彭俊穎歸案。
余下的彭家人這才想到明哲保身,一口一個罵著彭老太公,墻倒眾人推莫過于此。
裴旻卻沒有饒過他們,下令繼續行刑。
在哀嚎聲中,又有知情人舉報。
裴旻如約免去他們的杖刑,所有知情者一個個的冒了出來。
一些實在沒有牽涉其中的,為了免去刑罰開始將一些彭家封藏已久的丑事說了出來。
裴旻也免去了他們的杖刑。
彭家,一個大家族,焉能沒有黑歷史,一個個爆料人抖著不為人知的丑事。
彭老太公徹底傻了,腦中只有一個念頭:彭家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