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旻想不到突然冒出一個如此了得的劉光業,竟然讓西京長安東都洛陽周邊所有武林人士望之生畏。但他心中到沒有多少懼意:一方面對自己現在的劍術有十足的自信,另一方面還有公孫幽、公孫曦這對姐妹在。哪怕自己真的不敵,將她們一起捎上。他卻不信,當今世上有人對付得了她們三人連手,哪怕是宗師級別的,照樣挑翻。
“跟我說說劉光業的事跡,要不是吳兄提醒,我還不知有這么一號人物。”裴旻帶著幾分好奇的問著,突然間他又覺得似乎聽過這個名字,只是想不起來了。
吳軒嘆道:“國公不知,實是因為所有人都不堪回首,不愿意提起。國公其實回去查查,也能查出一些他的資料。劉光業是昔年御史臺來俊臣麾下的第一心腹,也是昔年的酷吏之一。”
“那就對了!”裴旻恍然大悟道:“就覺得名字有些熟悉,我當初繼任御史中丞的時候,翻過歷代的人員檔案,監察御史有劉光業這個名字。只是沒將兩人混在一起,還以為是同名同姓呢。”
吳軒搖頭道:“是同一個人,這也是劉光業難對付的地方。他有官府作為護身符,又身懷絕世武藝,江湖中人蔑視王法不假,但沒有人會貿然得罪官府。人少不是他對手,多人,真要比人,比得過軍隊?”
裴旻點頭贊同,個人的勇力再強,能夠以一當百,差不多是極限了。一但遇上成千上萬的人,即便是霸王附身也也無濟于事。
“所以有了朝廷作為依靠,劉光業犯下累累惡行,卻無人奈何的了他。最初跟著來俊臣為惡,前后坐族千余家,長安、洛陽為之顫栗。嶺南流放人員給誣告謀反,劉光業親自手虐殺七百無辜……如此惡行,比比皆是。當時江湖中甚至流傳著‘殺屠夫,凈天下’的口號。三年里有五十余看不過眼的武林中人響應,針對劉光業展開刺殺。無一得手不說,還禍及家人。劉光業一但查出刺殺他的身份,不論老弱婦孺,一并誅其滿門,絕不留情。”
裴旻忍不住道:“此賊可恨!”
公孫曦也道:“如此賊子,竟然是朝廷命官,還真是命官,要人命的官!”
裴旻無言以對,這就是血淋淋的歷史,武則天弄出來的玩意:那時候的酷吏,無法無天到了極處。他記得看過一份報告,有人密告勝州都督王安仁謀反,武則天讓王弘義審訊他。王安仁不服,王弘義二話不說一刀砍下他的腦袋,而后滅他滿門。一個大都督,直接就這么死了。更可笑的還在后面,王弘義拿著王氏父子的腦袋回洛陽,途中路過汾州,該州司馬毛公盛情招待他。
兩個人正在吃飯,王弘義莫名其妙的一刀又將毛公盛砍了。然后王弘義加官進爵!
這類的事情比比皆是,劉光業只是其中一個而已。
“不對!劉光業不是死了嘛!”裴旻忽然想起,在他的記憶中,劉光業記載的是已死,秋后算賬的時候,朝廷還特別下令:劉光業的后人世世代代不得入朝為官。
吳軒苦笑道:“那是假死,實際上他給人調包了。只是朝廷不愿意引起恐慌,沒有聲張而已。這十年都沒有劉光業的消息,多以為他死了,只是想不到他的傳人竟然出現在了江湖上,還意外死在了國公徒弟的手中。劉光業的脾性,在下在了解不過了。他是那種有仇必報的可怕人物,此事讓他知曉,定然見血無法和平解決。”
裴旻親哼了一聲道:“這種喪盡天良,泯滅人性的惡徒,來了更好。”
公孫曦也有樣學樣的哼了聲道:“本姑娘也想見識見識他的庖丁解牛刀,看看先秦三絕學中,到底是越女劍更勝一籌,還是庖丁解牛刀厲害。”
吳軒搖頭道:“國公跟這位姑娘似乎還不了解劉光業那賊人的可怕,劉光業武功卓絕,參不得假。但他無半點江湖人心中的公道信義,與其將之視為一個高手,不如看成鼠輩,一個擁有高深武藝的鼠輩。”
吳軒的這話,讓裴旻生出了危機感,沉聲道:“是無所不用其極的鼠輩?”
吳軒慎重的點頭道:“他從來不走江湖規矩,哪怕實力遠勝對手,也不會正面挑戰,怎么方便怎么動手,偷襲、下藥、用毒、威逼、利誘無所不來。昔年狄國老曾形容劉光業就如暗處的毒蛇,擁有足夠的耐心,一但他擊出,便是他自認為最有把握的時候。當初為了對付來俊臣的余孽,狄國老下了好一番功夫,劉光業是唯一跑掉的一個,令其深以為憾,也可見他厲害。”
裴旻收起了所有輕視的心思,這種對手最可怕不過了。設身處地一想,以他的武藝,要想偷襲一人,在對方沒有防備的情況下,即便是大宗師也難以抵擋。劉光業若是暗處偷襲,他是否擋得住兩說,但若他為了激怒自己,向裴府的人下手:如嬌陳,如裴母,她們手無縛雞之力,如何對付的了劉光業這樣的高手?
“所以!”吳軒眼中有些赤紅道:“真要是劉光業親來,國公別指望與他正面交手。”
裴旻看著吳軒一眼,道:“從吳兄的態度以及對他的了解可以看出,你跟劉光業也有深仇大恨吧。本來這敵人的敵人就是盟友,我們關系本就融洽,更能當得上盟友一說了。”
“讓國公看出來了……”吳軒表情即是傷感,吸了吸鼻子,道:“這在長安其實不是什么秘密,當年還是轟動長安的慘案。家父原來仰慕狄國老高義,退出江湖,為國老效命。曾負責堵截劉光業,給他報復,全家近乎滅門。祖父、祖母、娘與幾個弟弟妹妹全部為劉光業虐殺,活生生的當著父親的面剝皮抽筋……”他說道這里,眼圈都紅了。
公孫曦以手捂嘴,怎么也想不到劉光業兇殘暴戾至此。
裴旻拳頭緊握,心底也下定了決心,這種人要不不與之為敵,既然做了敵人,那必需用一切辦法,將之除去,不留任何余地。
“父親跟著狄國老立了不少的功績,也算是一代英杰,但是他卻讓劉光業逼得嚇破了膽,臨終前都不讓我為之報仇。”吳軒說到這里,自嘲的道:“其實我又有何面目說這話,我自己早已給他嚇破了膽。明知劉光業可能藏身百里荒,確連調查的勇氣也沒有。生怕吸引他注意,重新找上門來,累及家人。”
裴旻能夠理解吳軒的感受,人不能沒有勇氣,但是沒腦子的勇氣,就是魯莽。在沒有實力的情況下,忍才是最理性的選擇,比熱血也更需要勇氣,坦然道:“吳兄不必過謙,旻能理解你的感受!今日你能詳細的與我說及劉光業,足以證明你并非缺乏跟劉光業對抗的勇氣,只是沒有實力而已。吳兄放心,我不允許任何人,危急我的家人、朋友。夏侯戰雖不是我殺,但公孫姐妹是替我動的手。不管他劉光業有三頭六臂,我裴旻,決不置身事外。況且就劉光業的罪行,天理難容,于公于私,都不能放過他。吳兄可愿助我?”
吳軒直起身子,拜服道:“國公此言可羞煞在下了,在下動機不純,自己無力對抗惡賊,意圖以國公為父報仇。國公明知如此,卻毫不為怪,實在羞煞吳某。愿聽國公差遣,若真能報得大仇,日后鞍前馬后,吳軒萬死不辭!”
“不用多禮!”裴旻忙上前扶起吳軒,吳軒的用心可謂和尚頭上的虱子明擺著。
就算直腸子的公孫曦都看出來了。
但裴旻并不在乎,吳軒的利用不存在任何險惡用心,也沒有半點的隱瞞,足見是個磊落漢子,他的氣度還不至于在這點小事上跟吳軒斤斤計較。
重新坐下,裴旻目光灼灼的看著吳軒道:“你現在能確定劉光業真的藏身百里荒,是云夢澤的百里荒?”
吳軒道:“并非十成把握,不過有跡可循。在下卻不敢輕舉妄動,但一直關注這劉光業的動向。當年劉光業假死脫身,導致吳府慘劇發生。狄國老悲痛不已,特別安排人手調查劉光業的下落,以除逆賊。只是后來狄國老病故,此事也不了了之。但根據最后的線索顯示當初劉光業重傷之際有人將他悄悄護送至荊襄一代。那個時候,劉光業受到圍剿,命懸一線。他們在途中不得已找了大夫,雖然殺人滅口,終究露出了點蹤跡。荊襄一代,也只有云夢澤脫離朝廷管制。那人偷偷的擒了幾個劫匪拷問,確實有一個重傷患者給視為座上賓客,是不是劉光業,小嘍啰自然不知。不過世間哪有那么巧合的事情?這些年,我也一直關注著荊襄的動向,給劫掠的商隊個別傷者的死狀,卻有當年劉光業挑筋斷脈的手法。”
裴旻頷首道:“我的管事寧澤是個萬事通,他認為今日上門挑戰鬧事的夏侯戰用得是荊襄一代的口音。就如吳兄你說的那樣,世上沒有那么多巧合的事情。這其中必然有一定的關聯……”他頓了一頓道:“我現在甚至懷疑,當初在狄國老擒拿劉光業的時候,是戚家人將劉光業救出去的。”
吳軒莫名的看著裴旻,卻不知他為何有此結論。
裴旻伸出了自己的雙手道:“現在的情況,很雜很亂,就跟大雜燴一樣,亂七八糟的通通都聚在了一起,看的毫無頭緒。但實際冥冥中有一條線將所有的一切串聯起來。只要揪著這條線,一切都能縷清。吳兄還不知我為何要調查黃幡綽的原因吧……”說著,他將起因經過跟吳軒細說。
吳軒雖不了解裴旻憑什么有先前的定論,卻也將前因后果了解了詳細。
裴旻知道吳軒跟不上他的腦洞想法,但他有必要說出來,讓吳軒這個老江湖跟著一起分析,看看是不是合理。若是合理,那就不離十,若覺得不妥,再行商討。
“說句不好聽的,云夢澤百里荒里的賊人確實可恨,但因地勢原因,不好清除。與大局來看,確實不適合勞師動眾的圍剿,這才有了他們今日。以我的眼光來看,他們就是跳梁小丑,不足以為怪。我不覺得以劉光業的地位身份會去跟一群盜匪為伍。”
裴旻在后世便知來俊臣一派酷吏的囂張猖狂,到了唐朝并且成為御史臺的一員,更是深刻的了解來俊臣一黨的狂妄。他們囂張到什么程度?狄仁杰這樣的人物,說下大獄就下大獄,看不順眼的人,所殺就殺,還不能為他求情。一求情就謀反株連。
至于證據?
聽過《羅織經》沒有,知道什么是“定百脈、喘不得、突地吼、著即承、失魂膽、實同反、反是實、死豬愁、求即死、求破家”不,十大刑具,就沒有撬不開的嘴。
劉光業是來俊臣的心腹,他們的目標應該是對付文武百官,對付那些忠臣功臣,對付李唐皇室,豈會自降身份去跟百里荒的流寇為伍?
這不符合道理邏輯。
但是劉光業確實給送往了云夢澤百里荒不假。
“唯一的解釋是安排劉光業出城的人,跟百里荒的盜匪有著非同一般的聯系,能夠幫他照顧劉光業。這也印證了,那個嘍啰的話。劉光業不是逃匿到云夢澤,落草為寇,而是給尊為上賓。只有商人才會黑白通吃,戚家當年巴結來俊臣、劉光業是事實,現在又安排云夢澤的盜匪襲擊南寨村,恰好有黒有白,成了串連上下的細線。”
裴旻說的雖是匪夷所思,卻又句句在理。
吳軒半響也找不出什么破綻,道:“國公此言,不無可能。只是在下想不明白,戚清也算是一代人物,將戚家治理的井井有條,為何會為了一個黃幡綽而冒如此大的風險?”
裴旻左拳擊右掌道:“這點其實我原先也琢磨不透,黃幡綽就一個戲子,到底是什么人,值得為他如此勞師動眾?還是吳兄今日給我的提醒,黃幡綽確實是戲子不假,但卻是一個能夠是時間到皇帝,是一個能夠在御前說話的戲子。有這一層身份,巴結他的官員商人,數不勝數,甚至連幾位親王都將他視為府上賓客。戚家發展至今,最大的特點是左右逢源,在朝中有著一定的地位。對于巴結朝臣,極有妙招。他將黃幡綽利用起來,為自己提供人脈是再高明不過的選擇。而李龜年的出現,會打破他的機會,所以他動手了!只是他想不到會遇上公孫姐妹,遇上我裴旻,導致現今進不得退不得。”
他沉吟片刻,突然起身道:“吳兄,你說我已經打草驚蛇,想必戚清必然清楚我在懷疑他了。而后夏侯戰死在我府前,這是意外還是有心為之,尚不清楚。但若我估算的沒錯,現在戚清必然知道夏侯戰死在我裴府。你說他會不會借題發揮,將夏侯戰的死推卸給我,利用劉光業將我除去,以絕后患?”
吳軒臉色蒼白,失聲道:“不至于吧,不對……”他細細想了一想,慎重的頷首道:“大有可能!殺國公這樣身份地位的朝廷命官,勢必回引起朝野的震動,天下的嘩然。越是如此,陛下越會不愧余力的追剿劉光業。劉光業是百死之身,前科累累。他要不逃脫,要不就死。逃了,自會將目光注意他這個逃犯身上,死了也是因為江湖仇殺。相比其他文武大臣,國公確實跟江湖走的較近。”
“借刀殺人!”裴旻興奮的說道,“我要是戚清也會這么做,與其被動的讓我查出真相,不如先下手為強。”
吳軒苦著臉道:“成為劉光業的目標有什么值得高興的?國公,當真是個怪人!”
裴旻道:“劉光業多厲害我不知道,但我絕不懼他。也想會一會他的庖丁解牛刀,看看十年前的第一與我這十年后的第一,到底誰更厲害。”他眼中也有著卓然戰意,說道:“我真正怕的是他不來找我,而是找我的家人。現在既然知道他在什么地方,知道會跟誰聯系。那有何可懼的?只要他趕來京城,必然叫他有去無回,不只是如此。哈哈,這一番,能殺劉光業這種喪盡天良的惡徒,又能踹掉戚家這個窩點,甚至還能將云夢澤百里荒的賊人一網打盡,于公于私,都是一舉多得,豈不痛快!”
裴旻的自信有著莫大的感染力。
吳軒有些呆呆的看著裴旻,覺得身上的血液有些沸騰,讓他這個老江湖都受到了感染,大有一股不畏生死沖鋒陷陣的感覺,道:“愿聽國公差遣!”
公孫曦眼中也透著點點神采,裴旻這自信帶著些許放肆又充滿感染力的微笑,實在有著極強的吸引力,忍不住心道:“世間英雄,不過如此。”起身道:“也算我一個,我才不怕什么劉光業呢,就算他再厲害又怎么樣,我們師徒連手,不信還奈何不了一個過時的老壞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