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旻并未在姑臧久待,康待賓、何黑奴掀起的叛逆已經結束,后續工作還需他這個節度使來處理,來看薛訥與之聊會兒天,吃頓飯,以是抽擠出來的時間。
離開了鄯州,裴旻想著此次與薛訥的相聚,想著離別時薛訥臉上的那幾分不舍,也不由感慨萬千。
一瞬間裴旻突然能夠體會為什么秦始皇、漢武帝、唐太宗這類堪稱舉世無雙的蓋世君王,到了遲暮之年,都會愚蠢的追求長生之道。
他們并非真的怕死,而是想多活幾年而已。如他們這樣身懷萬丈雄心的君王,人生短短的數十載,如何能夠實現他們的抱負?
就如后世的那一首“向天再借五百年”一樣,人生太短,即便在強的人,也逃脫不開生老病死的宿命。
申時一刻,到了約定的時間。
樓凡、賀梓、貝利夫以及李翼德、夏珊、仆固懷恩等人依約前來匯合,一并往鄯州而去。
在裴旻追擊康待賓、何黑奴的時候,月亮湖的史彥、張景順已經帶兵回到了鄯州附近軍營待命。
裴旻也沒有直接進鄯州,先一步到了軍營,口頭表揚了所有將士,讓他們回去聽候封賞。身為節度使,他是有權力嘉獎提拔有功將士的。
不過論功行賞之事,重中之重。如何安排才能合情合理,如何獎賞讓諸將心服口服,這也是一門高深的學問。
能不能令行禁止,讓軍中諸將心服口服,賞罰分明尤為重要。
裴旻深通兵事,在這方面也不敢小覷,論功行賞之事還需細細思量而定,同時也安排兵士將康待賓、何黑奴押送上京,交由李隆基處置。
雖然裴旻也有權力對于康待賓、何黑奴例行懲處,卻并未如此做來。
將賊首交給朝廷處置,也是一種態度。
伴君如伴虎,此話流傳千年,經久不衰,也有一定的道理。
李隆基固然并非勾踐、劉邦、朱元璋這樣的帝王,但若臣下過于張狂,如姚崇那般,也是他不能容忍的。
裴旻也無心成為韓信、藍玉、年羹堯這類持功自傲的典范,反之若是可以如李靖、郭子儀一般,功蓋天下而君臣不疑,位極人臣而百官不疾,才是他的理想目標所在。
故而對于對他無限信任的李隆基,裴旻始終懷有著一絲尊重。
當然這也是李隆基愿意放權,敢放權給裴旻的原因之一。
人貴于相互尊重!
李隆基能夠感受到裴旻待他的尊重,對之也格外信任。
回到鄯州,裴旻一如既往的先拜見了自己的母親,看了看妻子兒女,至于隴右大事都放在了一邊,有張九齡、袁履謙的相助,很多事情只要過目便可,無需他親力親為。
抱著最疼愛的小七,裴旻隱隱約約能聽清楚小七咿呀咿的叫著“嗲,嗲,嗲”的聲音。
此刻的小七還沒有產生靈智意識,無法將這個“嗲”與父親聯系在一起,遇到誰都是“嗲,嗲,嗲”的叫。
但身為一個父親,最疼愛的女兒開口說的第一個字是“嗲”,足以讓裴旻笑得合不攏嘴了,父懷大慰。
裴旻在小七的臉上親了又親,道:“小七,什么時候開口說話的。”
“就在十天前吧!”嬌陳笑著斗著懷里的小八,小八也是“呢呢呢”的喊著,也不知是喊娘還是嬭嬭(奶奶)。
裴旻怒道:“天殺的康待賓,要不是他偷偷溜了,也不至于現在才歸。”
依照他的計劃,康待賓此次是倉促起兵,根本不足以撼動朝廷正規軍。
一月時間足以,卻不想康待賓棄眾而逃,又給樓凡劫到了涼州,耽誤了半月時間,以至于耗費了一個大半月才徹底平亂。
越想越氣,裴旻道:“不行,回頭,我便寫一封私信給陛下,讓他重重的處置康待賓。不然難消我心頭之火……”
嬌陳見裴旻鉆起了牛角尖,掩嘴輕笑。
小七卻是“嗲,嗲,嗲”的直叫,不一會兒又將裴旻逗的喜笑顏開。
抱了會兒小七,裴旻有換著去抱小八。
脫離了母親的懷抱,小八竟然大哭了起來。
嬌陳見狀忍不住道:“就你偏著小七,小八都不樂意你抱了!”
裴旻也是理虧,小七小八,他確實更加寵愛小七,與小七逗樂遠多于小八,忙一套哄樂,將小八逗笑了。
直至小七小八受不住玩樂,昏昏欲睡,裴旻這才罷休,又與嬌陳聊了兩句,去前院處理公務。
此次出兵平叛,諸將的功勞,身為主帥,他自心里有數,早已寫下功勞簿,只需對照功勞簿逐一定下賞罰之事便可。
正好張九齡也在府中,裴旻與他一同商議賞罰之事。
張九齡見此次平叛首功居然是一個不認識的人……仆固懷恩,不免訝異。
裴旻大略將情況細說。
張九齡贊道:“此子雖是年少,可對我大唐卻是赤膽忠貞,大有昔年契苾何力心如鐵石之態。”他說的是唐初契苾何力的事跡,契苾何力是初唐名將,他回涼州省親,正遇到契苾部謀反,將他擒至薛延陀,并且放出流言說契苾何力謀反。
李世民卻毫不猶豫的給予了契苾何力信任,直言契苾何力心如鐵石,定不叛我。
契苾何力也沒有辜負李世民的信任,面對薛延陀可汗各種威逼利誘,契苾何力直接割下了自己的耳朵,喝道:“大唐忠烈之士豈受你們誘惑,天日昭昭,契苾何力死不叛唐。”
裴旻也相信仆固懷恩如果遇到契苾何力一樣的事情,也能如先祖一樣,遂道:“對于他的任命,暫時擱置。我打算新建一軍,為神武軍,任命李翼德為神武軍軍使。仆固懷恩其后調入神武軍,為之創立一重騎營。負責沖陣破陣,你以為如何?”
張九齡遲疑道:“維持重騎營的開銷是一筆不小的費用,我大唐已經多年沒有出現重騎兵了。屬下對于軍事,不夠了解,無法做出明確的判斷。”
裴旻肯定的道:“重騎營的組建我一直有這個想法,尤其是莫離驛一戰,吐蕃的重騎兵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怕說句漲敵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的話。在騎兵這方面,吐蕃發展的確實勝我大唐許多。若非有陌刀軍這個殺器,撼動了吐蕃的重騎兵。莫離驛那一仗,我軍就算得勝,也是慘勝。打掃戰場的時候,我將所有重騎兵能用能修復的馬具、鎧甲都收集了起來,就等著組建重騎兵的機會。只是手中無將,暫時擱置。這一路來,我一直在觀察仆固懷恩的特點。他們鐵勒族天生就是馬背上的勇士,他的騎術絕佳,使用的馬槊也是重兵器,由他統率重騎兵應是目前不二之選。”
張九齡頷首道:“即是如此,屬下并無意見。”
他也知道自己擅于處理政務瑣事,論及軍事上的才略,拍馬都比及不上裴旻,也沒有異議。
余下李翼德、夏珊等人的功績也逐一嘉獎,或是升官,或是賞賜銀錢,無不面面俱到,絕無半點私心偏頗之處。
收到各自封賞的將士也未有不服,興高采烈的接下賞賜,對于裴旻愈發敬服。
處理好平叛功勞的問題,張九齡又將一疊公文放到了裴旻的面前。
他細心的將公文分成三組,道:“左邊都是需要國公親自處理批閱的公文,比較緊急,國公最好盡快處理。中間國公抽空翻閱便是,都由屬下們做主處理好了。右邊這些皆是瑣事,可看可不看,隨便國公自己。”
“好!”裴旻一口應下,也不覺得麻煩。
他麾下的張九齡、袁履謙、李林甫還有遠在莫離驛的封常清都是當世一等一的人才。
身為他們的長官,裴旻也需表現出足夠服眾的才略,方能鎮得住他們,讓他們俯首聽命。
這應該他處理的公務,他絕不會推卸他人。
“對了!”張九齡又想到一事,笑著說道:“屬下又要恭喜國公,又有人才來投了。”
“誰?”裴旻眼睛一亮,他是白手起家,走到今日完全靠自己,同時也在于李隆基的破格提拔。
他的晉升并非一步一個腳印,所以結識的助臂不多,只能倚靠自己一個個的挖掘招募。也就有了現在不拘一格降人才,李林甫這樣的人,都在他手中委以重任。
對于人才,他可是求賢若渴。
“是王昌齡,王少伯!”張九齡笑道:“少伯天才流麗,誠乃河岳英靈也!”他心里實在高興,王之渙、王昌齡皆是文采風流之輩,與之意氣相投。有事的時候,一起處理公務,沒事的時候吟詩喝酒,沒有什么比這更加痛快了。
裴旻一聽來得正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七絕圣手,大喜過望笑道:“那還等什么,快快有請。”
張九齡深知裴旻脾性,笑著下去了。
不過多時,裴旻便見張九齡帶了一位與之差不多年歲的風采青年來到了大堂。
裴旻看著青年,意外發現青年一臉的激動,那眼神,那感覺就好像自己見到李白一樣。
豈難道?
裴旻心底突然生出一個念頭。
風采青年大步上前深深作揖拜,帶著幾分激動的道:“河東太原人王昌齡見過裴國公,昔年聽得國公一首《出塞》,熱血沸騰,心潮澎湃,今日能見國公,三生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