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州首府姑臧!
作為連接西域與關隴的要地,姑臧在大唐的地位僅次于長安、洛陽,是大唐王朝的第三經濟文化中心。
身為大唐西北重鎮,姑臧近來的氣氛有些壓抑,一點兒也沒有新年的余慶。
往來的商販、百姓大多都神色不安,時不時得瞧向西方,眉宇透著擔憂的神色。
有些人甚至拜了拜,在心底默默祈求著。
天氣一片灰蒙蒙的,似乎也受到了影響。
他們都再為薛訥擔憂……
薛訥繼任涼州鎮軍大總管八年,作為姑臧的軍事第一把手。他繼任之后,精兵簡政,對于涼州軍務做了極大的改革。
涼州西連西域,北連突厥,西北又是突騎施。
在薛訥繼任以前,涼州境內時常有西域的馬賊出入,突厥、突騎施偶爾也會入侵劫掠一番。
突厥是明著來,突騎施或是喬裝成突厥,或是喬裝成馬賊,不留活口,手段更是卑劣。
但自薛訥統帥涼州軍務之后,設下重重關卡,重新合理的安排布置涼州軍防,將幾個關鍵的崗位都調派上他帶來的敢打敢殺的將領。開始是定期定時護衛商販,以確保商販安全,兩年之后,涼州兵實力有了一定的提升,開始嚴剿各路馬賊與劫掠的突厥、突騎施等入寇強盜。
強將手下無弱兵,薛訥的圍剿取得了極好的成效,令得涼州境內再無烽煙。
薛訥老而彌堅,完美的履行了涼州鎮軍大總管的職位。
面對薛訥給涼州帶來的變化,往來的商販以及百姓,無不感念其恩。
如今他病入膏肓,牽動了姑臧上下所有百姓的心。
急促馬蹄聲響起!
兩騎風風火火的穿過了大街。
街上的行人,習慣性的避讓了開來。
薛訥是一位出色的統帥,涼州方面的將校皆對他心服口服。
聽得他有恙,從四面八方的趕來探望,早已不知是第幾批了,見怪不怪,帶著理解的心態,給他們讓路。
只是薛訥病重多時,依道理計,理當早就抵達才對,卻不知來的為何那么晚?
好奇的路人尋聲望去,一瞧之下,忍不住嚇了一跳:兩騎已經不能用風塵仆仆來形容了,他們頭發如鳥窩一樣,橫七豎八的翹著,臉上嘴唇都裂開了口子。若不是他們衣著華麗,簡直就如街邊的乞丐。
來人正是裴旻、王忠嗣。
唐朝的官郵交通線尤為發達,大詩人官郵交通線岑參寫過這樣一首詩“一驛過一驛,驛騎如星流;平明發咸陽,幕及隴山頭。”
他將驛騎的速度比做流星,可見這個時代郵驛通信的組織和速度已經達到極高的水平。
唐代的官郵以京城長安為中心,向四方輻射,直達邊境地區,平均三十里里設一驛站。對郵驛的行程也有明文規定,陸驛快馬一天走六驛,再快要日行三百里,最快如軍情則要求日馳五百里。
裴旻、王忠嗣每奔行三十里換一匹驛馬,前兩天他們兩日就奔行了八百七十余里,幾乎要追上換人換騎的八百里加急。
第三日,人實在受不了,一樣跑了三百里左右。
寒風刺骨拂面吹來,將他們的臉嘴都割裂開來,好似受傷一樣。
沒有時間洗澡,休息的時候,到頭就睡。
還好是冬天,要是夏日,指不定身上的味道,能夠熏死一頭牛。
原本大半月的路程,他們兩人任是用了三分之一的時間到了涼州。
裴旻來過一次識得路,直接將馬丟在了都督府門口,一瘸一拐的闖進了涼州都督府。
府中已經哭聲成片,裴旻如遭雷擊,頓住不動了,意識到了什么,雙膝一軟跪在了地上,抱著腦袋,腦中響起了與薛訥相處的情形:
“這匹馬本應該就是你的,現在還給你。”
“這才不到半年,你小子現在風光了,不冒充你太公,連通報都不給。”
“弓箭可不這樣使,太公教你……”
“用兵之法,正兵為上,奇兵為輔……”
“真到那個時候,太公這里出把力,看看能不能將你調來河西,當任河西節度使,怎么樣也好比去安西……”
想著薛訥的諄諄教誨,想著離別之前,薛訥還在為他考慮,不計較自己的地位,退位讓他……
一幕一幕在腦海中浮現,自己卻連最后一面都未見上。
念道到痛處,忍不住慟哭起來。
王忠嗣也是淚珠滾滾而下,但他與薛訥的感情,遠不及裴旻深厚,自不如裴旻傷感,拍著他的后背安慰著。
王忠嗣見裴旻漸漸沒了聲息,駭然發現他竟然暈了過去。
這一路的急行,全憑意志強撐著,如今到了地方,又悲傷過度,裴旻身子再也支撐不住了……
當裴旻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清晨了。
足足休息了一天,裴旻身體恢復了許多。
都督府的管事女兒在一旁照料著,見他醒來,大喜過望道:“國公總算醒了……”說著,想到府中老爺以去,又忍不住傷感,低沉道:“我去叫我爹爹!”
不多時,胡管事大步走進了屋,見裴旻自行起身靠在床頭,松了口氣道:“國公無恙便好!王忠嗣正在隔壁休息,國公不必擔心。他說國公醒來,告訴他知曉,我覺得還是讓他多多休息的好!”
裴旻點了點頭,頓了頓,半響終于問出了口:“太公,去了?”
胡管事點了點頭,傷感道:“去了,今日一早仙逝的。老爺說了,不要為他難過。他今年七十有二,已經滿足了。只是留有一絲遺憾,未能得償所愿。沒能親自馬踏西域,跟西方的大食國、拂菻國,一爭高下。老爺最后也笑著說,說他知道,這個愿望旻兒一定會代替他完成的。他還說遺體就不要運回河東了,河東老家安一個衣冠冢足以。墓穴就選擇涼州吧,焉支山就挺好的,旻兒凱旋之后,也能第一時間通知我,讓我得以瞑目……”
胡管事說著自己先泣不成聲了。
裴旻也是淚如雨下,囔囔自語道:“日后破大食之日,第一件事就通知您老人家……胡管事,給我準備一套孝服,準備一些熱水,容我好好梳洗,給太公守孝。還有,別將我的身份泄露出去,我不想做任何應酬,只想以子孫的身份,安安心心的送太公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