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旻這不僅是分析,還從高力士那里得到了確認。
盡管高力士沒有直接回答他,但言外之意卻足以表明了意思。
李隆基確實有著自己的情報來源。
現在幾乎確定,青龍就握在李隆基的手上。
只不過就如明朝的錦衣衛一樣,錦衣衛以駕馭不法群臣為目的,與御史臺干的事情相差無幾,出發點是好的。但是因為錦衣衛的權力過重,歷代錦衣衛指揮使多出專權奸佞之輩……
李隆基雖未給青龍過多的權力,甚至于連消息都未透露半點。
但監察官員,茲事體大,李隆基定給了不少特權。
這特權在手,動了歪心思,也是理所當然。
對于人選,裴旻在來之前,已經鎖定了一批人,對著公孫姐妹說道:“我們這位陛下向來好顏面,諜報這種事情傳出去有損他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名號,他只會將青龍交給最信任的那波人,而是還不問才略,越是親近,嫌疑越大。”
李隆基的性子裴旻了解,他善于用人。
便如著名的宰相姚崇、宋璟、張說、蘇颋、張嘉貞。開元初年,國家需要撥亂反正,李隆基用多謀善斷的姚崇。國家漸入正軌后,要以法治國。打擊政敵、招權納賄、搞小集團的姚崇立刻下臺,換成了為人耿直、講原則有魏征之風的宋璟。
但是宋璟過于守舊,蘇颋、張嘉貞又給李隆基提拔起來輔之。
文武雙全的張說地位也漸漸提升,隱隱有取代宋璟的架勢。
在用人之上,李隆基算得上是無可挑剔。
但是他自身有著致命的缺點,就是用人唯親。
誰得他信任,誰就能得到重用,而且不管對方的干略本事。
便如王毛仲、楊國忠這類人。
王毛仲在皇宮里負責種菜種草,但是他卻能網羅一種黨羽,將握有兵權葛福順、唐地文、李守德、王景耀拉攏至麾下,成為長安軍方大佬,控制著皇宮一半軍事力量。
楊國忠更是愚蠢無能,卻身兼四十余職位,將原本就步入病態盛唐,整的入了膏肓。
毫不客氣的說若不是關鍵時候涌現了郭子儀、李光弼、仆固懷恩、張巡、李泌、顏真卿、顏杲卿這一票人,讓安祿山平推都有可能。
“高力士、王毛仲、王琚、姜皎、李令問、王守一、李守德、崔澄……”
裴旻報出了當前李隆基最為寵信的八人,這八個都是所謂的唐元功臣,也就是跟著李隆基在唐隆政變、先天政變里立下汗馬功勞的那一群人。
也只有這共過患難的這些人,才最得李隆基信任器重。
公孫幽沉吟道:“除去高力士就七個,這些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逐一監視偵察怕會打草驚蛇。”
裴旻自信滿滿的說道:“沒有那么多,我們可以用排除法,有八人……”
他單手比了一個八的手勢,接著說道:“高力士最先除去,次之是王毛仲、王琚。王毛仲固然不屑,但他手握皇城重兵,負責皇城安危,不可能在兼顧他事。王琚也是一樣,他在先天政變之后,參豫大政,拜銀青光祿大夫、戶部尚書,晉封趙國公,給世人稱之為內宰相,負責大唐的錢庫,諸事繁忙,也不可能再兼顧青龍的事物。”
“除去這三人,就還有五個!”裴旻的手指也隨著他的話,從八變成了五。
公孫幽道:“王守一也可以去掉,裴公子身在涼州有所不知。隨著陛下與王皇后的關系日漸冷淡,王守一這個駙馬舅兄,地位越發的尷尬,已經不復當年恩寵。真要是他,現在他自身難保,哪有精力與我們為敵?”
裴旻認可的收了自己的大拇指,還有四個人選。
“李守德也可以除去!”公孫曦一直悶頭苦想,帶著幾分興奮的道:“這個人,我知道他。是個好賭之輩,三年前,他在京中豪賭,輸得精光,欠了一屁股的債,躲在朋友家里,不敢回家。還是娘家人看不過眼,礙于名聲,替他還了債。我覺得吧,這個圣人還不算壞,不至于讓這么窩囊的一個人掌控青龍。”
“有道理!”裴旻笑著又收了一根指頭道:“現在不就還剩三個了!”
公孫曦頗為得意,沖著裴旻微微一笑,隨即卻又放下臉來,看向一邊。
裴旻苦笑道:“姜皎、李令問、崔澄,這三人確實最有嫌疑!姜皎是陛下最早的玩伴,在陛下還剩臨淄王的時候,兩人就一起走馬斗鷹。這事還傳的有些玄乎,說是某一天姜皎家里來了一位女巫,說會有皇上來他府上巡他。結果,當天,還剩臨淄王的陛下來找他一起狩獵。姜皎從此對李隆基有求必應,金錢、馬匹,凡是臨淄王需要,姜皎都慷慨地奉送,從不吝惜。而今陛下投桃報李,對姜皎大見待親,拜殿中監,封楚國公。”
“李令問亦差不多,都是跟陛下關系密切,走的很近。從而參與先天政變,青云直上。說實話,先天政變他們倆就是占個位,然后就是宋國公,左散騎常侍,知尚食事,不要太自在。”
“崔澄到與前兩者不同,此人才華不錯。陛下還剩臨淄王時,他跟陛下居住在同一個里弄,關系密切。他有一個胞兄叫崔湜,是太平公主昔年掌控的五宰相之一,稱左膀右臂也不為過。毒害李隆基的毒謀,就是他設計的……”
說道這里,裴旻突然笑了起來,說道:“可記得當年在幽州薊城的事情,當初豪商蔣博就是從東北求得毒藥,給曦姑娘意外獲得,這才結下的緣分。”
公孫幽、公孫曦也回憶起昔年之事,露出懷念之色。
公孫曦突然叫了一聲道:“我想起來了,當初蔣博好像說過崔湜公這三個字,好像崔湜才是他的上司。”
裴旻心中一動,道:“這也理所當然,蔣博再豪氣,也不過是一商賈,太平公主是何等氣魄,豈會與他為伍。我想若非茲事體大,連崔湜都不屑跟蔣博往來呢。”
當年蔣博的身份與他們而言是高高在上,如今早已不入他們眼里了。
“不對……”
裴旻順勢想到了元氏女,那就是一直潛伏在李隆基身旁,負責李隆基藥膳的宮女。
元氏女隱藏的很深,是李隆基最信任的內侍之一,兩人還發生過超友誼的關系,只是沒有扶正。
每一天,李隆基都會服用元氏女配的赤箭粉,以強身健體。
如今看來,這個元氏女很可能就是青龍的成員。
為此,裴旻提出了一個設想:“青龍當初會不會掌控在崔湜的手上?”
他拍著大腿,自問自說道:“我覺得不無可能,你們想,就如陛下一樣,太平公主是何等人物?她哪里會親自掌控這無關緊要的東西?充其量也是掛個虛名,有人替他管理此事。而且我記得這個崔湜很有本事,他原本是宰相桓彥范的人,但見武三思勢大,便出賣桓彥范,依附武三思。后來上官婉兒專秉內政,她又倒向了上官婉兒。唐隆政變之后,崔湜直接成了太平公主的人。他是最早倒向太平公主一黨的……”
說到這里,裴旻“咳咳”的咳了兩聲道:“這個崔湜還有一個本事,因為出生于崔家名門,有才華長得俊朗,很會哄女人。他是通過出賣色相的方式,咳咳,討得上官婉兒、太平公主的歡心的。”
公孫幽、公孫曦聽到這里,俏臉兒緋紅,如裴旻一樣,故作鎮定。
裴旻接著道:“值得一說的是,上官婉兒是武則天時期的內衛首領之一。崔湜與她是那種關系,想必也知道不少。從了太平公主之后,負責這方面的事物,可能性極大。甚有可能因為崔湜,太平公主才能最大限度的繼承內衛。”
公孫曦好奇道:“崔湜都要毒害圣人,圣人竟沒有株連崔澄?”
裴旻搖頭道:“非但沒有反而深得李隆基器重,甚至到了與諸王相聚,不謙讓座次的地步。”
古人很重視座次的。
歷史上就有過這么一件事情,李世民辦了一個聚會,猛將尉遲恭見有人的座位在他之上,勃然大怒。坐在尉遲恭下手的任城王李道宗說了兩句安慰的話,尉遲恭直接痛打了李道宗一頓,一只眼睛幾乎被打瞎。
可見對于座次,古人是何等重視。
而崔澄跟李隆基與他的幾位兄弟聚在一起,親昵到了不在乎禮節的地步,你坐上首,我坐上首,完全不在意的地步。
足見他們的關系是何等親近。
“盡管崔澄與崔湜是兩個人,可他們是同胞兄弟。有些事情他們更容易往來,我記得崔湜并不是立刻受到了清算,是被流放到嶺南,直到事后,才給賜死。作為太平公主的干將,唯獨崔湜一人事后清算這其中有什么貓膩?”一點點的宮廷秘事,諸多朝臣的往來,裴旻一點點的表露出來。
公孫曦忍不住道:“師傅直到的可真多,就跟街邊的大娘一樣,什么都了解。”
裴旻忍不住給了一個白眼,道:“你以為師傅有今日地位,全靠陛下信任?混跡官場,要看得多聽的多說的少,諸多事情,看在眼里,聽入耳中,記在心底,終有用到的一日。就如現在……”
公孫幽也報以敬重的眼神道:“如此說來,這個崔澄嫌疑最大!”
裴旻也不隱瞞,直接道:“在來之前,我懷疑姜皎。他是三人中最得寵的一個,而且也是最清閑的一個。我懷疑是陛下知道姜皎掌控青龍,故意不給他實權。看到你們,更你們說起此事,想到了當年的事情,順著思路想下去,恍然發現崔澄比之姜皎嫌疑更大……”
他頓了一頓道:“若是能確定太平公主當年將青龍交給崔湜負責,就有八成的把握確定崔澄就是現在青龍的負責人,陛下向來有論功行賞的脾性。河西九曲地是我打下來的,所以我是隴右節度使。涼州的亂局是我平定的,他便任命我為河西節度使。要是青龍是崔澄從他兄長崔湜那里獲取的,陛下十有八九順水推舟,將青龍交給崔澄,讓他負責。”
公孫幽道:“這點我來確定,展大叔應該知道一些什么,只要我們將彼此的消息共享,相信定能從姜皎、李令問、崔澄三人中,尋得罪魁禍首。展大叔給過我聯系方式,應該能夠聯系得上。”
長安崔府!
崔澄與李成器、李成義、李隆范、李隆業四王一并喝酒歸來。
走入大廳,卻見自己的兒子崔鴻正在廳中飲茶,叫了一聲:“鴻兒!”
崔鴻正想著心事,回過神來,忙上前禮拜道:“父親大人!”聞得濃厚的酒味,向來有潔癖的他忍不住皺了皺眉,若非來人是他父親,他早已離得遠遠的了。
崔澄走到主位坐下,問道:“最近可有什么事情?”
崔鴻笑道:“展鵬已經給我們擒住了,這老家伙無愧是昔年內衛統領,狡猾詭詐。諸多手段,都為他一一識破。這一次若非他們收買了他當年的兄弟,還真奈何他不得。”
崔澄道:“太好了,總算了卻一番心思。只是不知,他到底查出什么,知道什么,告訴了什么人。陛下固然不同于與太宗、高宗,妖后那般,卻也不想我們再度崛起。一但讓陛下知道我們將青龍一分為二,一部分為他效力,一部分打著為太平公主復仇的旗幟,振興家業,比不為他所容忍。我們早已今非昔比,一但事發,后果不堪設想。”
崔鴻底聳著頭道:“父親放心,孩兒親自拷問過了。展鵬盡管什么都沒說,但孩兒看得出來,他并不想將仇恨事情延續下去。可以肯定,他沒有告訴任何人,也沒有任何幫兇。連他的兒子女兒徒弟都牽扯進來,足以說明這點。”
崔澄點了點頭,笑道:“鴻兒辦事,為父自然放心。”他停頓了片刻道:“只是聽說你最近跟盧家的孩子走的很近?”
崔鴻頷首道:“有些往來!”
崔澄肅然道:“不要跟他接觸了,那小兔崽子就是壞胚子禍害,為父對上他都有些發怵。”
崔鴻作揖說道:“是!”
他嘴上如此說來,心底卻道:“父親是老了,一點魄力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