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旻聽著孫周帶著些許保守的話,道:“現在要的不是可堪一用,而是立刻派上用場。”
他將吐谷渾欲歸的消息告訴了孫周。
孫周聞言,也知情況緊急,道:“公子這是太為難我了。不過倒不是完全沒有機會,孤注一擲,或許可行。”
裴旻道:“怎么個孤注一擲法!”
孫周道:“之前為了攻取河西九曲地時,我們以慕容英為中間人,獲取了大量的情報。后來他事敗身死,所有渠道皆為之中斷。而今全新的情報網缺乏接頭人,密探多是探聽情報的基層人員。屬下需要親自前往青海湖負責接洽,而且我一人不行。公子還需將展如、展雪交給我,一并帶去。要不功成,要不全軍覆沒。”
裴旻沉吟了半響道:“也不怕實話說,八萬吐谷渾人,他們的生死,我不在意。但是他們到了大唐,對于不久的將來,攻取青海湖,打上青藏高原特別重要。我需要一支能夠無懼高原反應的兵士……”
當初他們打上莫離驛的時候,裴旻親自體會到高原反應的問題。
那種有心無力的生病感覺,于常人都深受影響。
何況是身負重裝,肩負作戰任務的兵士。
裴旻也明白為何大唐、吐蕃交戰多年,大唐這邊薛仁貴、裴行儉、黑齒常之、婁師德這些驚才絕艷的名將,依舊打不上青藏高原。
每每占盡優勢,卻最終取不了大的勝果,甚至在追擊的時候大敗而歸。
不克服高原反應,想要覆滅這個時候的吐蕃,幾乎是癡人說夢。
吐谷渾歸附,在張九齡、李林甫、王昌齡、王之渙他們眼中是大唐威服天下的象征,但在裴旻眼中卻是一個機會。
一個不久的將來,能夠攻上青藏高原的契機。
孫周笑道:“屬下明白,清閑了許久一陣子,也該好好活動活動筋骨了。屬下愿意往青海湖一行,至于展家兄妹,就由國公說服了。”
“恩!”裴旻應了一聲,去找展如、展雪兩兄妹了。
轉了一圈,見不到兩人,裴旻去后院換了一身衣服,先去城外迎接交河公主、公孫姐妹、張旭他們。
未行十里,已經與交河公主他們正面遇上。
裴旻沒有怎么理會交河公主,而是親昵的跟著張旭、公孫姐妹打著招呼。
自從那次交河公主,帶著幾分高傲的使用公主教令之后。
裴旻就沒怎么理會這個掛名公主,對方似乎也意識到自己這個公主在裴旻這樣的大佬面前沒有什么影響力,一路上也聽話了許多,遵從一切安排。
張旭的魅力太大,王維帶著幾分崇拜的陪著一側。
要不是臨時臨急出了吐谷渾這檔子事情,張九齡、王昌齡、王之渙這些人,一個個都要親自來迎。
裴旻讓王維將交河公主安置于城中的驛館,領著張旭、公孫姐妹去見了裴母。
張旭的年歲不比裴母小,但是在裴母面前,還是規規矩矩的以晚輩自稱,行禮問好。
裴母反而很不自在。
對于公孫幽、公孫曦兩姐妹。
裴母那是一手拉著一個,喜歡的不得了。
公孫曦經常來府上陪裴母說話。
相比嬌陳的恬靜,無微不至的伺候,公孫曦的吵鬧逗趣,給裴母添了不少的笑料,是裴母的開心果。
公孫幽來得較少,但是公孫幽的大方溫婉也深得裴母的心。
姐妹兩人裴母都非常喜歡,至于小七、小八就更加開心了。
他們從小就喜歡跟在公孫曦的屁股后面玩耍,跟著她一起學劍玩鬧。
這許久不見,兩個小家伙就跟小尾巴一樣,跟著公孫曦的屁股后面轉悠。
裴旻有吐谷渾的事情要處理,先一步的告辭離去了。
裴母埋怨的說了一句:“一回到涼州,整天就沒得空閑……早些回來。”
裴母只是心疼自己的兒子,卻也沒有半點阻礙。
裴旻將張旭拉到一旁,道:“老哥哥,有一個大舉動,我這里不方便說。原本是我親自相陪的,現在抽不出空來了。等會讓摩詰安排你休息,明天讓他帶你去圖書館參觀一下,不急著上任,先了解了解情況。府中的美酒老哥哥自便……”
張旭笑道:“無妨,你忙你的,某從不知道什么是客氣。有摩詰相陪足以,此子除了不會喝酒,其他一切很對老哥哥的胃口。”
王維在藝術上是全才,精通音律,善書法繪畫,通曉詩詞歌賦。
與文學一道,幾乎沒有人與他合不來的。
也是因此有人說李白是天才,杜甫是地才,而王維是人才。
裴旻稍作喬裝,出了節度使府,來到了姑臧城東的一處尋常屋舍,叫開了門。
展如、展雪身在明處的作用,遠不及暗處。
他們這身本事能力,身在暗處,才能發揮到最大。
故而平日里,他們大多在節度使附近逗留,并未在裴旻手上掛職。
平日也多與孫周接觸。
最初幾日是住在節度使府里,真正開始接受任務之后,已經搬到了府外不起眼的屋舍居住。
“公子,請進!”
展如、展雪帶著幾分感激的將裴旻請到了屋子里。
在涼州地方官員大多稱裴旻“國公”,唯有他節度使幕府成員以“公子”相稱,以示親近。
展如、展雪亦是如此。
入得屋內,裴旻一怔,笑道:“看來,我來的不是時候。”
“見過裴國公!”
除了展如、展雪兄妹,屋里竟然還有三人,其中兩人裴旻都認識。
一個五十許歲的莊稼漢,長得非常尋常,一個不滿二十的姑娘,也長得很尋常。
莊稼漢正是展如、展雪的父親展鵬,姑娘自然是展鵬的徒弟,展如、展雪的師妹趙姝。
還有一位是五十上下的夫人,臉上雖有著幾分歲月的痕跡,依然存留幾分風韻,可以想象在多年以前,這婦人定有著非凡的風姿。
不用介紹,裴旻已然猜出了婦人的身份。
也只有這樣的風采,才能生出展如、展雪這對相貌出眾的兒女。
裴旻訝然道:“展叔什么時候到涼州的?不會跟我們一起來的吧?”
展鵬道:“拙荊是提前來的,在下確實跟著一路來,只是混跡在人群里而已。”
裴旻贊嘆了一句,這位內衛的統領,果然本領高強,想著自己的來意,忍不住的苦笑道:“我這惡客要打擾你們一家團聚了。”
展鵬立刻道:“國公這是哪里的話,要不是您跟兩位公孫姑娘,我們一家人,哪有團聚的機會。”看出了裴旻的來意,說道:“國公有話不凡直說。”
裴旻將吐谷渾的事情再一次的細說,對于個中危險也不隱瞞,說道:“這一次情況有些特殊,事情來的太突然。我們在青海湖那邊的內線還沒有充足的力量應對這種大陣仗。本來我們遠在姑臧,對于青海湖的事情就鞭長莫及,很多突發事情無法給予支援。只能靠自身的能力,臨場發揮來應對,難度極大。”
展鵬一字一句的聽著,聽到最后,道:“犬子息女的本事某這個做父親的素來知曉,以他們的能力,不足以當此重任。他們不比真正的內衛,真正的內衛除了經過嚴苛的訓練之外,還要具備豐富的經驗,以應對實行任務時候的各種變化。這種經驗是靠一次次的任務累積的,干我們這一行,經驗比實力更加重要。如兒、雪兒實力方面可以信任,但真正面對大場面的經驗不足。這般沉重的任務,他們就算成功,靠的也是運氣。”
“爹!”展雪一臉的不服。
展鵬笑道:“你還別不服,在這方面,你跟你哥真比不上姝兒。”
他說著接著笑道:“國公,就沖你的這聲展叔,如若不棄,此次入青海湖,就由我帶隊吧。由我指揮幾個小家伙,再通知原來的一些弟兄,以助國公辦成此事。”
裴旻還以為此事不成,卻不想峰回路轉,正欲高興,卻想到一事,忍不住道:“青海湖上說的是吐蕃語,執行任務的人需要精通吐蕃語。不知展叔?”
展如、展雪精通吐蕃語,這點裴旻是知道的,孫周當初給抓去吐蕃當馬奴,也憑借自己的頑強,學了一口流利的吐蕃語。
但是展鵬是內衛的統領,負責內衛的訓練,會吐蕃語的幾率應該不大。
“哈哈!”展鵬大笑了起來,道:“看來我是給小覷了呢,國公跟代國公關系不錯吧?”
裴旻先是一怔,隨即也想到了他說的是已故的代國公郭元振。
就是那個與薛訥是知己故交,當年的兵部尚書,舉薦他對付太平公主,并在先天政變指揮若定的名將。
“郭公對我有知遇之恩,若無他提攜保薦,就沒我今日。”
展鵬帶著幾分回憶的說道:“萬歲通天元年,代國公奉命出使吐蕃。在下有幸,授命領麾下內衛風、林、火、山、驚、雷六人協助。當時吐蕃軍神噶爾·欽陵囂張的要求我大唐撤去安西四鎮的守軍,并求取十姓突厥之地。當時武后已經年邁昏聵,對此猶豫不決,甚至有同意之念。代國公卻陳述與吐蕃見聞,劍指噶爾·欽陵與他們贊普杜松芒波杰的矛盾,提出了離間之計。借吐蕃贊普的刀,除去吐蕃軍神。”
此事裴旻早已知曉,現在聽來依舊很有感覺,感慨道:“郭公此計,照拂我大唐三十年。若不是前任吐蕃贊普自毀長城,令得吐蕃將官青黃不接,軍事力量急轉而下,我未必能如此輕松的攻取河西九曲之地。”
裴旻知道展鵬不會無故的說起此事,前后一聯想,忍不住道:“難道?”
展鵬沉聲道:“萬歲通天元年,某授命入吐蕃離間吐蕃君臣,直至圣歷二年,吐蕃內亂,噶爾·欽陵誅殺,其弟贊婆率部降唐。這三年,在下一直身在吐蕃。”
他的語氣頗為自豪,能夠干成這件事情,確實值得驕傲。
裴旻動容的向展鵬深深作揖行禮。
郭元振固然值得敬重,但是展鵬這樣冒著生命危險促成離間計成功的小人物,更加令人敬重。
后世人只是記得郭元振的一個離間計,促使吐蕃內亂,造成吐蕃軍事力量大幅度下降。
可個中艱難,有誰知道?
這不是游戲!
游戲里點一下離間計,離間計就放出去了。
然后給個百分之多少的成功率,不成功讀檔……
裴旻后世玩各種三國游戲,不止一次用這種辦法從曹操手里挖來郭嘉,劉備手里挖來諸葛亮……
現實哪有這么簡單!
杜松芒波杰是吐蕃杰出的君王,噶爾·欽陵更是能夠打敗薛仁貴的存在。
他們一個第一把手,一個第二把手,就算有矛盾,也會彼此克制。
人性的多變,絕非電腦數據可以模擬的。
可以想象展鵬他們當初付出了多少,冒了多少風險才通過各種不能擺上臺面的手段,促成郭元振這一計的成功。
但是歷史上的光輝只照在了郭元振的身上,誰又能記得展鵬他們的付出?
歷史有太多太多這般為時代淹沒的無名英雄。
相比當年離間吐蕃君臣,這一次的任務與展鵬而言,難度顯然不在一個檔次的。
裴旻激動的道:“展叔愿往,那就再好沒有了。”
展鵬很快就進入了狀態道:“現在不是二十年前了,我需要知道吐蕃的所有情況,一切情況。”
裴旻有些不好意思說道:“不如今日你們一家人好好聚聚,明天再說。”
“無妨!”展鵬道:“相聚的時間多的是,國公的事,卻爭分奪秒。”
展鵬都如此積極,裴旻自然不好說些什么,只能當先領路。
展鵬對著展如、展雪、趙姝道:“你們也一起來吧,跟著學一學。”
一行人回到了節度使府,一頭扎進了孫周的官署。
孫周將所有吐蕃現在的資料都拿了出來。
展鵬很認真的一點一點的看著,任何細小的地方都不放過。
裴旻最近也忽視了吐蕃的存在,跟著一并觀看。
一個國家的情況資料是何等巨大。
一直到第二天清晨,展鵬才將所有情況過目一遍,揉了揉有些發脹的腦袋,見精神依然十足的裴旻、孫周以及展如、趙姝笑道:“這人不能不服老啊!”
裴旻道:“展叔可有發現?”
展鵬笑道:“吐蕃的情況與我們大唐有些相似嘛,老一輩沒有留下多少可用之才,全靠提拔年輕一輩的人才。只是這將權力給年輕人,老一輩又如何自處?”
他若有所指的說著,起身道:“國公,我需要錢,很多很多的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