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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該死的裴旻

  青海湖伏俟城西大營馬廄!

  多日隆親自檢查著一匹匹精良的戰馬,不住的夸贊一旁的馬倌。

  青海驄日行千里,號為龍種。

  此話固然夸大,卻也從側面證明青海驄的矯捷。

  吐蕃重甲騎兵威震一方,離不開青海驄強健的體魄與爆發力。

  大唐的河曲馬在爆發力上要勝過青海驄一籌,但是體力卻不能同日而語。

  吐蕃人自從吸納了吐谷渾好馬愛馬的特性之后,對于駿馬的照料也格外嚴謹慎重,采用統一化規范管制。

  什么時候跑馬,什么時候放養,什么時候喂精糧干草,都有一套自己的方式。

  這天正是統一喂養精糧干草的時候。

  精糧是玉米、大豆、高梁、大麥的混合物,能夠補足戰馬的一切營養所需。

  一車車的精糧已經從倉庫運出,正準備送往馬廄喂食。

  “辛苦你們了,這些粗重的活,交給他們來就好了,我們帳內烤火去。這該死的天氣,都已經春末了,還是這么冷!”

  多日隆一手指著干著粗活的吐谷渾人,罵罵咧咧的說著。

  看著有些衣衫襤褸的吐谷渾,多日隆心底嘆了口氣,也難怪他們起了反心……

  都怪該死的裴旻!

  多日隆心底深恨。

  吐蕃作為西南方的霸主,巔峰的時候人口高達八百萬之多,僅次于唐朝的三千萬。只是現在還不是吐蕃的巔峰期,歷史上的三十年后,才是吐蕃的巔峰。

  現在的吐蕃全族只有五百多萬人,但就是這個人口數字,于周邊諸多異族中也是鶴立雞群的。

  要知道匈奴、突厥巔峰時期人口也不過百萬之數。

  不過在吐蕃自身血統的吐蕃人是不多的,只是占據總數的三成,其他皆是依靠征伐滅國掠奪來的各族百姓。

  這些居民也依照階級等級,分為三六九等。

  其中吐蕃本土人自然地位最高,其次是一并位于青藏高原上的羊同、象雄、諸羌。

  這地位的高低是根據臣服吐蕃的時間來定的,吐谷渾是吐蕃最后一個收服的國家,百姓地位次于羊同、象雄、諸羌等國民。

  當然他們不是最低的,最低的是唐人以及一切戰敗的俘虜,他們是為奴隸,干著沉重辛勞的工作。

  在原來奴隸是沒有人權的,打罵自由,生殺隨意。

  有奴隸在,吐谷渾的地位固然不高,卻也沒有受到多少不堪的待遇。

  直到裴旻的出現。

  裴旻用盡心思手段,通過戰爭,通過交易,通過各種陰損手段,一次又一次的從他們吐蕃人的手上換取討要唐人奴隸。

  直接導致了吐蕃干粗活的奴隸,大量減少,出現了無人可用的情況。

  為此吐蕃皇室還特地下了一道命令,不得隨意打殺奴隸,免得情況加重。

  奴隸大量減少,吐蕃又連番戰敗,需要更多的勞力,恢復經濟。

  在這種情況下,吐谷渾無可避免的頂替了上來。

  他們固然不像奴隸那樣低賤,卻也相差不了多少了。

  多日隆相信,要不是裴旻造成的影響,吐谷渾絕對不會選擇背井離鄉的去唐朝求生。

  “該死!”

  想著自己未來的道路,多日隆就算心底在如何的不滿,也不得不老老實實的聽從安排。

  開元十一年,三月十六日。

  在吐谷渾皇子慕容延的號召下,飽受勞力壓榨的吐谷渾人終于忍受不住壓迫,揭竿起義。

  一行人高舉著義旗,前仆后繼的向當金山口蜂擁而去。

  此舉震動整個青海湖。

  青海元帥達扎路恭追擊叛將弗弄贊,身居副將職位的多日隆是最高主事人。

  相比元帥達扎路恭,先贊普最信任的愛將多日隆,顯然更得軍心。

  多日隆也指揮若定,穩住了局勢,讓青海湖的諸將一如既往,莫要自亂陣腳,同時擔心不可信的唐軍背棄盟約,調兵往莫離驛方向的唐蕃古道鎮守,免得唐軍趁機而入。

  多日隆自己率領本部軍馬追擊慕容延。

  他麾下有八千精騎,慕容延固然有八萬之眾,但多是尋常百姓,還夾著著老弱婦孺,根本不堪一戰。

  諸將也未懷疑,聽命去了。

  多日隆穩重的點集兵馬,準備多日糧草,展開追擊。

  然而就在多日隆追出二十里地的時候,追擊大軍的坐騎一個個都出現了問題,腿軟的賣不了步子,還不住的拉稀。

  不少訓練有素的騎兵,直接摔在地上,硬生生的摔斷了腿腳。

  多日隆鐵青著臉,拉著韁繩,厲聲道:“什么情況!”

  副官也一臉茫然的看著這一切,突然覺得馬糞有異,抓了一些聞了聞,怒道:“是巴豆,我們的馬給下了巴豆。狡猾的吐谷渾,該死!”

  副官怒氣沖沖的向多日隆稟報情況。

  “副將,我們怎么辦?回去換馬嘛?”副官一臉的盛怒,眼中充滿了煞氣。

  作為一個吐蕃人,他最恨蕃奸。

  只是他不知道,此時此刻,他最敬重的長官,也是一個蕃奸。

  多日隆沉聲道:“我們不知他們做了多少準備,別處的馬是不是也給下了藥。一來一回,不知要耽擱多久。這種情況也不能騎馬了,棄馬追,他們人多,我們人少,追的上。”

  副官精于養馬之術,知道吃了巴豆的馬,勉強奔襲,必死無疑。

  隨著河西九曲地的丟失,吐蕃少了一半的馬場,于現在的他們而言,八千戰馬不是小數。

  副官不疑有他,憤然大叫:“所有人,棄馬,追擊!”

  多日隆認真的追擊著。

  吐谷渾安排了人做偽裝,多次故布疑陣,施展反追蹤之術。

  多日隆領著麾下兵馬,“很不巧的”直往疑陣里鉆,繞來繞去,以兵卒追擊百姓,反而越追越遠,漸漸的失去了蹤跡……

  直到一天后,多日隆才得知吐谷渾的百姓已經進了當金山口。

  多日隆氣得在重兵士面前罵娘,依舊鍥而不舍的向當金山口追去。

  八千兵士一窩蜂的擠進了當金山。

  看著氣喘吁吁的兵士,多日隆下達了休息的命令。

  大約休息了半個時辰,正打算動身追擊,急促的馬蹄聲從身后傳來。

  多日隆的臉色一變。

  后方的兵卒漸漸讓開了道路。

  青海湖年輕的元帥恩蘭·達扎路恭,一步一步的走到近處。

  “見過元帥!”多日隆下馬來到了近處,作揖行禮。

  “很好奇嘛?多日隆副將,我為什么不在大小勃律的路上,而是出現在這里?”達扎路恭一臉陰郁的看著面前的老將,眼中透著不信以及殺意。

  在青海湖,不服他這個元帥的人很多。

  達扎路恭的將令舉步維艱,在陽奉陰違之下,很難得到有效的實施。

  在他的心底,有很多人要秋后算賬。唯獨多日隆是個例外……

  固然多日隆一樣的不怎么將他這個元帥放在眼底,但是多日隆的沉穩持重,忠心都彰顯著他的價值。

  將之收服,成為自己的臂膀,是達扎路恭最終的打算。

  確不想,這個自己信任看中的老將,竟然成了蕃奸。

  “元帥,你這話什么意思?”多日隆茫然中,帶著幾分盛怒。

  達扎路恭從懷里搜出了一張皮革,砸向了多日隆,厲聲道:“這就是你通敵賣國的證據,你在配合吐谷渾的逃亡。所以你才將他人調離伏俟城,所以你們的馬才會吃了巴豆,所以你多日隆一個宿將,會跟白癡一樣,給一群百姓溜著耍。”

  多日隆火一下子就沖了上來,面紅耳赤的道:“你誣蔑我!”

  他這是真怒!

  賣國確實屬實,但是什么證據根本就不存在。

  他自己這個當事人都不知道有這樣的書信,除了栽贓嫁禍沒有別的解釋。

  達扎路恭是打算趁著這個機會,排除一切對自己不利的存在,甚至不惜私造偽證。

  達扎路恭鐵青著臉罵道:“還用我來誣蔑?從一開始這就是一個局,你們環環相扣,就是為了配合這群吐谷渾人投向李唐。沒有你的配合,八萬人,能夠就這樣簡簡單單的逃進這當金山?”

  弗弄贊的叛逃,達扎路恭一開始也沒有想那么多。

  果斷的展開了追擊,并且是親自追擊。

  這自己的錯,必需自己彌補。

  而且弗弄贊是宿將,軍中諸多人與他要好。

  讓他人追擊,萬一出工不出力,讓弗弄贊成功逃離,他這個元帥沒辦法繼續帶兵了。

  但是就在追擊的途中,達扎路恭突然反應了過來。

  這位吐蕃未來的第一名將,已經擁有了不俗的遠見眼光。

  弗弄贊卻有叛逃的可能,但是他沒有理由選擇往西域往大小勃律逃的道理。

  大小勃律扼西域和青藏高原西部、西北部地區之間的交通要道,是青海湖通往西域的必經之路。

  大小勃律實力非常弱小,依仗著地利的優勢,抱著唐朝的大腿才茍活至今。

  大小勃律是絕對不可能為了弗弄贊而得罪吐蕃,落下給打的口舌。

  弗弄贊不叛李唐,去西域叛西域諸國?

  完全沒有半點邏輯!

  達扎路恭察覺異樣,立刻安排自己信任的人追擊,返回了伏俟城。

  果然起了變故。

  吐谷渾大舉反叛,多日隆親率兵士追擊。

  達扎路恭了解到多日隆“合理”的安排,瞬間懷疑起他的動機。得知他給吐谷渾耍的團團轉,更加堅定了信念,一路急行而至,并且偽造了證據。

  聽著達扎路恭正義言辭的痛斥,多日隆的副官心底也莫名一驚,這一路多日隆確實有些反常。

  只是出于對自己長官的敬重,副官沒有懷疑,如今讓達扎路恭點破,瞬間起了疑心,帶著幾分不信的看著自己的上司,將地上的皮革揀了起來,看著皮革里的內容,沙啞的看著多日隆,顫聲道:“為什么?”

  達扎路恭直接喝了一聲:“拿下!”

  多日隆的兵士沒有動。

  達扎路恭的親衛一擁而上,將多日隆按在了地上。

  多日隆怒罵連連,可他的兵卻一動不動。

  多日隆頗得軍心,威望也不俗。但是他的威信還不足以令兵士跟著他造反,背棄自己的國家。

  達扎路恭似乎一點兒也不急得追擊,大義凜然的陳述著多日隆的罪行,直至將這位青海湖的軍事二把手押到了大后方。

  副官滿腔怒火無處發泄,叫喝道:“元帥,下令追擊吧,我要將那群吐渾狗的腦袋擰下來!”

  達扎路恭下馬拉著副官的手道:“布閣喜的勇名,我敬仰已久,只是此次事件很顯然是李唐與吐谷渾他們早已安排好的局,追上去,我怕全軍覆沒!你看,那邊有什么?”

  他指著當金山的山峰耐心的說道。

  副官布閣喜茫然的看著一座座起伏不定的山峰,道:“什么?”

  “就是什么也沒有!”達扎路恭道:“這座山脈的對面就是李唐的沙州、瓜州,他們只要翻過這座山就能進入我們青海湖。在這山中,我們安排了二十余所烽燧。吐谷渾他們進山那么久了,一座烽燧都沒有示警,可見這山中絕不只有吐谷渾的那些叛賊,很可能有唐軍。我們一但深入,怕是有去無回……”

  他看著深邃的山巒,心底有些發怵,就裴旻那熊心豹子膽,什么事情干不出來?

  該死的家伙!

  子亭守捉!

  此間大事,裴旻親自來到前線坐鎮。

  正與王忠嗣下著象戲,也就是象棋的前身。

  裴旻是圍棋好手,只是王忠嗣不擅此道,裴旻只能委屈自己了。

  得知達扎路恭拿下多日隆,卻不進山追擊吐谷渾的舉動,裴旻一邊點著頭道:“忠嗣,你怎么看?”

  王忠嗣道:“無怪旻哥讓我多多注意這個達扎路恭,確實是個人物。在敗局中反賺了一手,有些了不起。而且,他似乎很了解旻哥。”

  裴旻不太習慣象戲的下法,考慮了一會兒,才走了一步道:“怎么說?”

  王忠嗣道:“在極短的瞬間做出反應,盡一切可能挽回敗局,見吐谷渾人進山,事不可為,冷靜的選擇退卻,進退得當。不是很了解旻哥,不會連自己的領地都不敢進。他應該是相信旻哥完全有那個膽量無視唐蕃盟約,越境動兵,這才不敢入內。我還知道他一直將旻哥視為自己的勁敵,打敗的對象呢。”

  裴旻笑道:“他下一步應該是利用此次機會,將那些不服他的人清洗一遍,以便自己完全掌控青海湖的軍政。一邊是冒險的追殺一些老弱婦孺,一邊是青海湖的安定大權,他選擇了后者。未來的吐蕃軍事,必然以他馬首是瞻。這家伙,就交給你了。”

  王忠嗣歡喜道:“明白,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用不著旻哥,弟就能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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