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旻暗贊,敢于承擔責任,這個叫萬文的副將不錯,當下也讓封常清帶些兵馬去支援,免得出個意外。
怪物是什么生物,誰也不知道。
就算是黑夜出其不意,但能夠傷著公孫幽的,就非等閑。
這時一個老嫗遠遠的走了過來,她手中挎著竹籃,里邊有這各種不知名的青草。
“她是哪一位?”裴旻輕聲問向士卒。
士卒立刻回應道:“是村里的大夫,公孫姑娘就是請她醫治的。”
裴旻快步走了上去,幫著拎過竹籃,問道:“老人家,幽姑娘的情況如何?”
他的聲音都不知覺的有些顫抖。
老嫗頓了頓道:“不好說,姑娘讓龍尾掃了,受的是外傷很嚴重,雙手臂都嚴重移位,后背也多處擦傷。老身已經給姑娘接上了筋骨,也用藥草包扎,木板固定。這些都是筋骨外傷,還不至于昏迷不醒。最難的是姑娘的的頭部,姑娘應該是在飛出去的時候,受到了撞擊。老身醫術有限,只能用活血化瘀的藥,能不能醒來,什么時候能醒,全看真主安拉是否庇佑。”
她說話的語氣中帶著幾分的驚懼,但念道“真主安拉”時候,又略感安心。
裴旻知道惡龍的威懾不小,但是信仰又讓她減弱了自己的恐懼之心。
“辛苦了,謝謝!”
裴旻依舊保持著和遜的表情,沒有人能夠體會他心頭的怒意。
不過所有的怒火,他都壓在了心底。
以身為一家之主的身份獨自承擔,不宣泄給任何外人,直到將一切宣泄給罪魁禍首。
拍了拍有些僵硬的臉頰,裴旻跟裴母說了一些話,安撫了她老人家的情緒,又對嬌陳點了點頭,將一切交給她了。
處理好這一切,裴旻又讓王小白去見昨夜遇險被救的婦人請到村中官署,然后快步的走向村里的官署。
玉泉村的官署很大,不亞于城鎮的府衙,但是官署上上下下極為破敗。
除了通往府衙正門的一條細長的道路,有一些青石殿路,還算平整,周邊都是破破爛爛的。
來到屋外向里面望去,卻發現大堂固然簡陋,連待客的席子都有些破損,卻很是整潔干凈。
在大堂的中間有一個火爐,老村長正恭腿坐在席子上打盹。
上了年歲嗜睡,又有火爐在側,老村長已經等得睡著了。
裴旻脫去了鞋,咳了咳,走進了屋里。
老村長揉了揉眼,趕忙收起了腿,正經跪坐,道:“這年紀不饒人,國公見諒!”
裴旻道:“無妨,不用如此拘謹,隨意就好。我們隨便聊聊,又不處理公務。”
他說著自己在火爐的一旁盤腿坐下。
老村長見狀,也收起了自己跪坐的雙腿,嘆道:“都說國公是個大好人,果然體恤我們。說實話,這個歲數,讓老朽跪坐個幾刻鐘,這兩條腿真受不了。國公問吧,老朽兒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這一大把年紀了,別的沒有就是事情知道的特別多。”
裴旻略微點了點頭道:“老村長可是知道貴村是什么時候傳出惡龍的消息的?”
老村長想了想道:“這個就太早了,已經不是老朽這一輩的事情了。我爺爺就曾說過,黑河有龍的事情,少說也流傳了一百五六十年了吧。不過那個時候,好像都不將它當回事,并沒有什么忌諱。那個時候的玉泉村也跟現在的荒涼完全不同。那個時候,我們這里是叫甘泉鎮,在這個河西大地也是極為有名的。”
裴旻點頭表示明白,河西地廣人稀。方圓百里,可能一個人影都見不著。
不過在河西,但凡有水的地方,就會有人的蹤跡。
在這里的人,都是圍繞著水源群居的。
不管是姑臧、張掖、酒泉還是敦煌都是如此。
在四處荒漠的大西北,水就是生命的源泉。
甘泉村離黑水那么近,不可能不繁華。
從甘泉村的整體骨架也看得出來,甘泉村曾經輝煌過,只是后來沒落了。
老村長續道:“只是后來惡龍作祟,暴雨綿綿,河水沖毀田地房屋。開始朝廷還會管一管,調撥一些錢財賑災。但是隔三差五的水災,朝廷方面也沒有了消息。最終很多人受不了,一個個的開始遷離。好好的一個玉泉鎮,變成了現在的玉泉村。在這么下去,這玉泉村都怕保不住了。”
裴旻沉吟了會兒,問道:“冒昧的問一句,老村長可見過惡龍?”
老村長徐徐的搖了搖頭道:“不曾親眼見過,但那孽畜是真的存在的,老朽,老朽……”說道這里,他的語氣變得急促起來,半響才不甘的錘著地板道:“老朽的兒子,就是讓它活吞了的……”
“抱歉!”裴旻滿懷歉意的地下了頭。
老村長長嘆道:“我的兒子叫玉遜,字孝謙,名字是我給他取的,他的人就跟這名字一樣,很是孝順,很討人喜歡,也很聰慧,是河西士林大儒甘旭最得意的學生。甘旭對他寄予厚望,多次希望他能上京換取了功名,還說以他的才華一定能夠高中的。但是那個傻孩子卻以父母在,不遠游的理由拒絕了,真是個傻小子,要是他能聽甘旭的話,也許,也許就……”
老村長似乎是再向裴旻傾訴,又似乎在自語,整個人陷入了一種深痛的回憶狀態。
裴旻也不打斷打擾,而是耐心的聽著。
“孝謙很蠢,也很傻。他……覺得造成黑水泛濫的原因不是惡龍,而是缺乏友善的管理,沒有一點防洪設施,只要修建了防洪設施就能避免水患的災害。他說動了村里的人,去河邊修堤壩。然后,然后就……”
他搖著頭,流著淚,說不下去了,只是自語道:“有些時候,我常想,那孽畜要吃,吃我好了。為什么要吃我那無辜的兒子,害得我家破人亡。”
裴旻沉吟了片刻,道:“老村長,我覺得你的兒子是對的。他是一個很出色很有想法的人,要不是他遭遇到了不幸。我很想認識他,甚至重用他。能夠在謠言四起的地方,恪守本心,不為迷信所動,很了不起。”
“真的!”老村長瞪大著眼睛,看著裴旻。
裴旻慎重的點著頭道:“真的,那個怪物孽畜是不是龍,不清楚。但可以肯定一點,哪怕它真的是龍,也沒有翻云覆雨的那個能力。水患的發生,有諸多原因,但龍絕不是其中之一。”
身后一個后世人,裴旻這番話說的是擲地有聲。
雨是怎么形成的,那是生物還是什么亂七八糟的知識。
裴旻日常沒有關注,早已還給老師了,只是依稀記得什么水蒸氣的蒸發,在天上凝聚,化成了云,形成了雨。然后天下的雨,又落在了地上,形成了一個循環……
固然世界上依舊有很多很多科學解釋不了的東西,但是已經為科學解釋的東西,卻沒有的假。
的形成是自然界的一個定律,絕對不是受龍的影響。
黑水泛濫,是與環境息息相關,而非什么惡龍。
至于玉遜的遇害,只能說是一種巧合。
也就是因為這種巧合,讓原本是迷信東西,變得真實化,讓人更加畏懼。
老村長突然手舞足蹈的大笑起來:“那我兒沒錯,他不應該背負罵名,他是對的……”
原來當初玉遜遇害,隨即卻如天罰一樣。
大雨傾盆,水患再次來臨。
整個村里的人都責怪玉遜激怒了惡龍,說他罪有應得。
自己死了不說,還害得全村人遭罪。
直接導致了老村長的夫人受不了愛子慘死,言語暴力這雙重打擊,一病不起。
此事也成了老村長的一個心結,他也覺得是自己兒子的無知,害了鄉里鄉親。
如今裴旻卻說出了為他兒子正名的話,心結登時解開了。
裴旻繼續問道:“那請問那些見過怪物的人,還在村里嘛?”
老村長搖頭道:“早就搬走了,他們擔心受到孽畜的報復,一早就搬到別處去了,都有三十多年了,哪里還有消息。”
裴旻又問道:“那村里可還有了解怪物的人?”
老村長苦笑著道:“國公是不知道我們村里的情況,能走的,都走了差不多了。現在不過三十余戶人家,前前后后加起來也不過百人出頭。不是老的,就是顧家,不愿意離開的。為了避免孽畜的襲擊,村里每隔一段時間都會獻上一些貢品,敦煌那邊也體恤我們,會不定期的送些貢品祭祀。一直以來,那孽畜都不曾襲擊村子,還以為是貢品的原因。卻不知道為何,那孽畜居然來到了村里。”
裴旻心底一動,問道:“這是怪物第一次襲擊村子?”
老村長點頭道:“在記憶里是的,孽畜幾次記載都是在黑水附近。要不就是鄰村的黑水村,我們村子是第一次來。”
裴旻急忙問道:“那黑水村在哪,還有人嘛?”
老村長道:“早沒人了,是兩年前吧,敦煌那邊的官員,強制將他們遷移到了別處。我們這邊因為沒有受過襲擊,只是讓愿意的去了,不愿意的也沒有強求。想不到輪到我們村了……”
裴旻沉吟了片刻,問道:“可有怪物出沒的時間記錄?也就是他襲擊人,或者牲口的記載。”
“有的!”老村長點頭道:“有很多,老朽這就去給國公找。”
想了想,裴旻又加了一句道:“除非是確切證實是人為偷盜的案例,那些失蹤的人,牲口的案例,也一并找出來。”
裴旻正想跟著一起去幫忙,卻見堂外王小白領著一個婦人走了過來。
裴旻迎了上去,讓王小白去給老村長搭把手。
看著依舊有些驚魂未定的婦人,裴旻先自我介紹道:“夫人,在下裴旻,昨夜那兩個女子一個是我未過門的夫人,一個是未來的妻妹。我想問一下,昨夜發生了什么,你記得那怪物的模樣嘛?”
公孫曦形容過怪物,只是當時他離怪物有近乎十多步的間距,在黑夜里也就看清一個黑粗長影子。
卻有幾分龍的模樣……
婦人聽是救命恩人的家人,感動的直接跪伏了下來,連連磕頭。
裴旻再一次問了問題。
婦人帶著幾分驚恐的道:“草民記得很清楚,那是亥時左右。草民跟草民的漢子都要睡了,聽阿黃的叫喚,以為來了賊。草民的漢子拿著叉子就去了,過了片刻卻聽他的慘叫聲。草民以為出了什么事情,跟著跑了出去,見到了,見到了……”
她說道這里,神色一片驚恐,顫聲道:“是龍,真的是龍!草民腦中一片空白,只記得是一個幾丈長的怪物,黑乎乎的,身上有著鱗片,燈籠一樣大小的猩紅眼睛,腦袋上還有角,每年我們夫妻都要進貢貢品給龍神,為什么龍神還要找我們……”
裴旻想著公孫曦的描述,怪物是黑色的,夜里他們看得不太清,而眼睛是綠色的,并非是紅色,頓了頓,又問道:“你丈夫呢?”
婦人抹著淚道:“他,他嚇的丟了魂,靈魂讓惡龍吃了。”
裴旻看了看已經昏暗下來的天,叫來了一些兵士,讓他們將村里的百姓都聚集起來,同時也將牛羊什么的牲口,聚集起來,以方便保護,讓婦人去將她嚇傻了的丈夫帶過來。
再次拍了拍有些僵硬的臉,綜合著腦海中的資料,分析著一切情況。
約莫一刻鐘上下,封常清與萬文領著兵士回了來。
裴旻迎上去問道:“發現什么了沒有?”
萬文他們先向裴旻行禮,然后才道:“我們一直跟著地上的痕跡,一直到了甘泉河。這水里沒有痕跡可尋,也不知道那惡龍的去向。”
封常清指著一并來的三人道:“他們三個就是跟著公孫姑娘一起去的兵士。只是他們腳步沒有公孫姑娘利索,趕到的時候,公孫姑娘已經給尾巴掃中了,惡龍也不見了蹤影,除了綠眼睛還有惡心的腥臭味,也只是看到粗長的黑影差不多有水桶一般粗,多長不記得了。不過那受害的婦人是唯一見過怪物,而且清醒的人。她說真的是龍!”
裴旻斷然道:“她的話不可信,應該是嚇懵了,將記憶里的龍帶入了進去,分不清現實真假。怪物的眼睛是綠色的,而婦人說的卻是紅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