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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廣林鬼

  大周以北,陳國以西。

  又一片遼闊的土地。

  兩百年前,披靡下的大楚國分崩離析,化為三國。中原為周,東北為陳,而西北便是大夏。

  大夏尚武,多年來邊境戰事多以大夏挑起,其間出過不少雄圖偉業的君王,勵精圖治,如今的大夏朝堪稱夏周陳三國之首,而周陳兩國不得不聯手方才能與大夏抗衡。

  但來奇怪,如此尚武的大夏朝,國師竟是一位和尚。

  不過此位已經空懸了一百多年,每代大夏朝的君王無論如何雄才偉略,但對于那空懸的國師之位都不敢另立。有人是敬奉當年那位與先祖一同開辟夏朝的先輩,也有人是因為那位國師尚且活著,只是不知云游何處。

  只是不管真相如何,皇帝不開口諸人也不該對此有所非議。

  因此在大夏朝有關于那位國師的話題,諸人素來諱莫如深。

  而作為大夏朝國教的龍隱寺地位自然也是水漲船高,但是每日往來的香客便足以讓這座金碧輝煌的寺廟成為大夏朝最為富有的地方。

  按理,有這么一座寺院在,尋常的寺廟都得避得遠遠的,畢竟和尚也得吃飯,沒了香火錢,那和尚豈不都得餓死?

  可偏偏在距離的龍隱寺不過五十里的山頭上坐落著一座殘破的寺院。

  寺院很,年歲也很是古老。

  以至于院門口牌匾上的字跡也被腐蝕的模糊不清,只能隱隱看見玄二字。

  院中有一顆老樹,叫不出名字,卻生得極為壯大,如今時值冬日,樹上的葉子掉落一地,鋪滿了整個禪院,卻無人打理。

  “兩百年前,一位高僧目睹兵荒馬亂的大出下,屹立于佛陀像前。”

  “他許下宏遠。”

  “佛不東來,我便西去。”

  這時,蒼老的聲線自寺院中響起,那聲音沙啞又低沉,像是用腳踩斷密林里堆起枯枝所發出的聲響。

  寺院中,一個生得濃眉大眼的和尚看了看眼前半瞇著眼睛的老和尚,又看了看寺院中唯一一座佛像問道。

  “嗯?他去西邊干什么?”

  “見佛問道。”老和尚回應道。

  “他見到佛了嗎?”和尚又問道。

  “唔。”

  老和尚的眸子半瞇著,像是睡著了一般。

  “那最后,他普度眾生了嗎?”和尚又問道,腦袋歪了起來,臉上的神情極為認真。

  “唔。”老和尚又回應道。

  眼睛依舊沒有睜開的意思。

  “騙人!”這時,和尚的眉頭忽的皺了起來,他粉嘟嘟的腮幫子鼓起,一臉不忿的用他粉嫩的嗓音吼道。

  “嗯?”老和尚的眼睛睜開了,他像是從某種熟睡中驚醒,一臉疑惑的看著和尚。

  “西邊明明就是十萬大山,那里竟是妖魔,哪來的什么佛陀!”

  和尚義憤填膺的問道。

  “管他作甚。”老和尚意興闌珊的擺了擺手,伸出了筷子夾起桌上的飯菜,那是上好的雞肉,用慢火熬成,味道鮮美至極。

  “這院里的香客本就不多,故事真假與你何干?你得記下這故事,待到哪日老子圓寂了,你得靠著這故事繼續騙這香火錢,不然,你還想餓死不成。”著老和尚將那雞肉放入了和尚的碗中。

  “唔?”和尚一愣,他夾起那雞肉放入口中,只覺唇齒留香。

  “也對。”

  他心滿意足的點了點頭,但很快便又搖了搖頭。

  “等你圓寂了,我要離開這里,去外邊。”

  著,和尚的眸中露出了向往之色,似乎對于外邊的花花世界有些急不可耐。

  “離開這里?干什么?”老者拿著筷子的手微不可察的顫了一顫,隨即不動聲色的問道。

  “降妖伏魔,普度眾生。”和尚歪著腦袋,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外邊有什么好的,在這寺廟中青燈古佛,常伴佛祖不好嗎?”老和尚捻起了一塊雞肉,一道常人根本無法察覺的金光在那時自他的體內蕩開。

  和尚的身子頓了頓了,神情忽的有些恍惚。

  不知為何方才還興起得很的念頭在這一刻似乎也變得不那么重要了。

  “也不錯,那我就留下來吧。”和尚點了點頭。

  老和尚的年紀已經很大了。

  大到什么程度沒人得清楚,就連老和尚自己也道不出個一二三來。

  于是,三日之后,老和尚躺在床上,站不起身子時,這一切便也就顯得如此理所當然。

  “你要死了嗎?”和尚在床頭看著眸中光芒愈來愈黯淡的老和尚,問道。

  他的臉上尋不到半分的悲戚,只有濃濃的不解。

  他固然知道人都會死。

  但死這種東西。

  究竟是什么,他卻想不明白。

  “嗯。我要死了。”老和尚艱難的點了點頭,語氣平淡無常,就好似是在陳述一件毫不起眼的事。但他的眼睛卻直直的看著眼前這個男孩,神情復雜,似有擔憂,似有不舍。

  “你在怕我?”和尚似乎讀懂了幾分老和尚的神情,他不解的皺起了眉頭。

  “身下是閻羅,頭頂有神明。行走世間,何人都足以敬畏。”老和尚慘然言道,聲線嘶啞,甚至連臉上的神情也漸漸變得恍惚了起來。

  和尚又皺了皺眉頭,老和尚總是喜歡些莫名其妙的話,可他卻總是聽不懂。

  他只是想著若是老和尚走了,這禪院便只有他一個人。

  那應當是怎樣的場景呢?

  和尚想了想,覺得應該甚是寂寞。

  而他最討厭的就是寂寞。

  所以在微微遲疑之后,他還是張口問道:“老家伙,你死了之后,我能離開這里嗎?”

  人死萬事空,按理那時的來去自由,便是和尚自己了算。

  可不知為什么,他覺得自己一定要得到老和尚的首肯,他才能離開這里。

  老和尚已經到了彌留之際,他臉上的神情近乎呆滯,眸中的光芒漸漸渙散。

  往事一幕幕的浮上心頭,如同流影一般掠過他的眼簾。

  他活得太久了,久到他所經歷的事情大都已經變得模糊。

  而唯獨那一刻畫面卻依然可在他心間,那里的每一朵花、每一棵草,甚至每一縷微風他都記得是什么模樣。

  那里,一個年輕的僧人穿著大紅金邊袈裟,身騎白馬,朝西而行。

  身后的城郭上,一位面若桃花女子哭得宛如淚人。

  她在他的背影消失在地平線之前,終是忍不住喊道:“東君哥哥,若有來生,你娶我可好!”

  僧人聽見了她的話,但他沒有回頭,也不敢回頭。

  他怕這一回頭,佛不見我,眾生不得普渡。

  而這一別,便是足足兩百年。

  而這個回答,也遲了足足兩百年。

  但它終究還是來了。

  于是那已臨死境的老和尚,嘴角忽的泛出宛如春風一般的笑意。

  “好。”

  他干澀喉嚨中吐出一道同樣干澀的聲線,然后他便帶著某種滿足,閉上了雙眼。

  和尚聞言眉開眼笑。

  他在禪院的那棵老樹旁挖了一個坑,將老和尚埋到了里面,又立了一塊石碑,本想寫上老和尚的名字,卻忽然響起似乎自己從來都不知道他的名字,于是便索性擺了擺手,去到屋內收拾起自己本就不多的行禮,蹦蹦跳跳的出了禪院。

  來奇怪,和尚方才走出禪院幾步,迎面便來了一個身著黑袍,面容剛毅的中年男子。

  “師傅此去何處?”那男子見著和尚也不覺奇怪,反是極為熟絡的問道。

  和尚看了那男人一眼,覺得有些眼熟,似乎是禪院里為數不多的香客之一。

  “外邊,降妖除魔,普度眾生。”和尚歪著腦袋便回應道。

  “外邊是哪邊?降妖是何妖?”男人又問道。

  和尚一愣,這才記起自己似乎無處可去,于是他伸出了手作蓮花狀,嘴里吐出幾道生澀難懂的晦暗之語。隨即便是臉色一喜。

  “有了,大周玲瓏閣,有一大妖,我這就去降他!”和尚興沖沖的道,隨即也不去看那男子,踩著上路便要離去。

  男子也不阻攔,只是在那和尚快要走遠之時,忽的問道。

  “還未請教師傅名諱。”

  “姓廣林,單名一個鬼字。”那和尚頭也不回的高聲道,而身子早已消失在山林間。

  男人聞言,微微一笑,便再次轉過了身子走到了那座禪院里。

  男人靜默的看著這間破敗的禪院,看著那滿地落葉,看著那發黃的佛教,模樣肅然,像是在朝拜圣賢。

  而最后目光卻落在了那老樹旁的無字墓碑上。

  他嘆了一口氣,微微思索,便做到了那墓碑旁。

  隨即他伸出了自己的手,按在了那墓碑之上,于是一道筆鋒勁道的字跡便在那墓碑上豁然浮現。

  那石碑之上寫著。

  大楚圣僧,大夏國師,李東君之墓。

  時年十二月二十一日。

  自登基以來便勤于朝政,不曾有過半分懈怠的大夏皇帝李榆林今日出奇沒有上朝。

  有要事稟報的大臣幾近周折方才問道,皇帝今日一早便出了皇宮。

  他去得行色匆匆,穿著一身黑衣。

  似乎是去為什么人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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