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歡迎師伯?”
門外之人這般問道。
他的嘴角帶著淺淺的笑意,他似乎并不擅長笑,因此當笑容這樣的東西出現在他冰雕一般的臉上時,顯得很是突兀,但同樣,能讓這樣一個并不擅長笑的人笑起來的事情,那顯然對于他來,應當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可徐寒并沒有辦法在第一時間感受到男人發自內心的喜悅。
他有些遲疑,滄海流畢竟是劍陵的叛徒,至少在大周的江湖上確實存在著這樣的傳聞。
他摸不清墨塵子的來意,加之徐寒對他的到來有些始料未及,因此并沒有在第一時間給予對方回應。
但墨塵子對其卻并不顯出半分惱怒之色,他只是上下打量著徐寒,口中輕輕的言道:“走一走吧,我有些話想對你。”
徐寒聞言想了一會,便轉過了頭。
他回眸看向葉紅箋,那少女此刻也正疑惑的看著他,似乎是在詢問發生了什么。只是徐寒有意的有身軀擋住了葉紅箋的視線,讓她并不能將徐寒身前的景象看得真切。
畢竟徐寒與滄海流的關系葉紅箋并不知曉,而此刻墨塵子的忽然到來,究竟是敵是友徐寒也摸不真切,他卻是不想讓葉紅箋卷入這不必要的麻煩之中。
“我有些事,要出去一下。”他在那時朝著葉紅箋這般道。
然后他朝著墨塵子點了點頭,“走吧。”
夜色靜默,徐寒與墨塵子并肩走在重矩峰的山腰上,不一會便來到徐寒時常去到的那座木亭旁。
沉默的二人在那時轉頭看去,卻見那山下內門弟子的房門一排排的坐落于眼下,燈火通明,與月色交映成輝,煞是好看。
良久之后。
“這里好嗎?”墨塵子終于是率先打破了二人之間的沉默。
徐寒聞言想了想。
“還不錯。”他這般道。
“你喜歡這里?”墨塵子轉頭看向徐寒,問道。他是一個不太擅長表達自己情緒的人,徐寒很難以從他話里的語氣中揣測出這個男人心頭的想法。
但徐寒還是如是道:“喜歡。”
他的確喜歡這里,雖然這里依然免不了藏著些風云詭誕,藏著些暗流洶涌,但同樣這里也有著那么一些讓徐寒在意的東西。而他一路走來,這樣能讓他在意的東西,并不多。
“那就好好待在這里吧。”墨塵子又笑了笑,笑容依然有些難看,甚至難免讓人覺得有些皮笑肉不笑的嫌疑。“美景易逝,多看一眼,便是一眼。”
徐寒一愣,他聽出了墨塵子的話里有話,“你的意思是?”
“仙人能作塵土,王朝亦能分崩離析,這世上從來沒有不朽的東西。”
“玲瓏閣也不例外”
墨塵子不無感嘆的言道。
徐寒聞言,他想了想這段時間玲瓏閣發生的事情,又想了想關于冀州那位北疆王的異狀,他似乎有所明悟。
而二人之間也因為這番對話其中的沉重而再次沉默了下來。
墨塵子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在聊方面略顯笨拙的伎倆,但他很珍惜與徐寒這為數的不多相處時間,因此他很是認真的在自己的腦海中回想了一番這個年紀的少年最感興趣的話題應該是什么。
于是很快他便有決定。
“你和那個女孩什么時候成婚呢?”墨塵子問道。
徐寒一頓,他顯然沒有明白這話從何起,不過有很快想了個明白,對方話里所指的女孩應當是葉紅箋。畢竟方才他有意將墨塵子攔在門前,那般模樣想來是瞞不過墨塵子的眼睛。
“前輩笑了,我與紅箋只是”徐寒解釋道,但到這里卻有些不知當如何解釋,畢竟他與葉紅箋的關系著實有些復雜,一言難盡。
“前輩?”只是那時墨塵子卻皺起了眉頭,他冰雕一般的臉上在那時浮出了些許不滿之色。“你叫我前輩?”
“前輩的意思”徐寒卻是不明白自己這樣的稱呼究竟有何問題。
“滄海流不是你的師父嗎?”
“額”徐寒一時語塞,但末了還是耐心解釋道:“滄前輩確實將《大衍劍訣》傳授于我,但他也曾過,他是劍陵棄徒,未得師門允許不敢擅自將我收入門中,故此我與滄前輩雖有師徒之實,卻無師徒之名。”
墨塵子聞言,頓時搖了搖頭。
“我這師弟,雖然平日里灑脫得很,但有些事情卻又偏執得要命。”提及滄海流,墨塵子的眸子中某些情緒涌上,卻又轉瞬被他壓下。而后他問道,“師門同意嗎?南荒劍陵如今不過我與王師兄二人,我想來應當算得師門了吧?”
徐寒心思玲瓏,墨塵子話都到了這份上,他豈能還聽不明白。
當下他便重重的點了點頭,“算得,算得,自然算得!”
然后他趕忙轉過了身子,朝著墨塵子跪了下來,背上那把刑劍也在那時被他取下,放于雙手上,恭敬舉起。
“徐寒拜見師伯,請師伯送歸師尊佩劍!”
他的語音高亢,聲線之中竟然帶著幾分哽咽。
墨塵子聞言身子一震,他淡漠的眸子中終是在那時浮出一抹不可置信之色,他側過腦袋愣愣的看著徐寒。準確的,是看著徐寒手中那把刑劍。
“海流的劍”中年男人聲線顫抖,一如他此刻伸出的那只手一般,他顫顫巍巍的撫摸著刑劍的劍身,眸子中似乎有什么東西在閃爍。
“師尊劍種一直安歇在刑劍中,他曾言一聲最后所愿,便是能安息于劍陵之中”徐寒言道,聲線之中的哽咽之音愈發明顯。
得到這般回答的墨塵子,在那時黑色的衣衫攪動,凌冽的劍意如旱地拔牛,沖而起。
他的手在那一刻死死的握住了刑劍的劍身,就好似當年握住年幼師弟的手掌一般。
緊緊不愿松開。
一朵青色的蓮花自那劍身之上緩緩浮現,在夜色中七瓣綻開,美若仙景,那是滄海流的劍種。
南荒劍陵之中藏著一個大的秘密。
那秘密需要每一代劍陵傳人以死后的劍魂加固,守陵人世世代代都枯坐于此,即使化為魂魄,也不得幸免。
那自然不是靈魂最好的歸宿,但卻是守陵人不曾忘懷的初衷。
那是責任,是歸處,也是榮耀。
但滄海流致死都未有修成地仙境,他靈魄只能化為劍種,寄生于刑劍中,若是有劍陵的劍意滋養,或許有朝一日還能以劍魂之姿蘇醒過來,鎮守劍陵,也算是完成了他畢生的夙愿。
徐寒不是沒有想過尋個機會將刑劍送回劍陵,只是以他的修為想要穿越蠻夷橫行的南荒,與送死無疑,因此此事他暫且未有考量。如今墨塵子的到來,無疑是一個最好的契機。
“刑劍,下少有的神兵,將之送回了劍陵,此物便不再是你的了,你就不覺得可惜嗎?”墨塵子提起了那把劍,溫言問道。
徐寒在那時卻是搖了搖頭,“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弟子沒有那本事,這劍落在了我的手上,或許還會招來殺身之禍也不一定。”
墨塵子聞言,轉頭饒有興趣的看了徐寒一眼,見他臉上的神情不似作假,他不禁暗暗感嘆這少年雖然年紀尚,但心性卻比起尋常人強出太多,這樣的道理雖都明白,但卻太多人抵不住眼前的誘惑,否則這些年的大周江湖,又哪來那么多宵打著替行道的幌子追殺滄海流呢?
他微微一笑,那時背上的長劍一聲轟鳴,出了劍鞘。
雪白的劍身猶如耀眼一般照亮了眼前的景色,遮住了漫的星光。
墨塵子握在那把刑劍,某種寒芒一閃,口中喝到:“去!”
只見那刑劍劍身一顫,那朵青色的蓮花便化為了一道流光涌入了他的佩劍之中。
那時,那把長劍發出一聲高亢的劍鳴,如有靈性一般圍著墨塵子一陣盤旋。
“回去吧,師兄在那里等你。”墨塵子平靜的看著那把長劍,輕聲道。
長劍的劍身一顫,似乎在訴著某些情緒,然后他又朝著徐寒一陣環繞,最后化作一道青色的流光朝著遠方遁去。
徐寒在這時終于回過了神來,而墨塵子也將手中那把刑劍遞了回來。
“師伯你”徐寒很是詫異的看向眼前這個男人。
劍魂想要回歸劍冢需得以劍作為載體,當然這里的劍并非尋常的劍,而是修行《大衍劍種》之人將之帶在身上時刻溫養方才能夠作為劍魂的載體。
而墨塵子卻將自己的佩劍用來承載了滄海流的魂魄,那若是待到墨塵子故去,那他又當何以自處?
“他既然盜出了這把劍,自然有他的道理,更何況,劍陵也不見得就是安全的地方,你便帶在身上吧。”墨塵子在那時淡淡的道。
“可是師伯你”徐寒還是有些不解,這把劍雖然世人得玄妙無比,但除了那一日在大淵山上徐寒曾見滄海流發回國它可怕的威能外,在徐寒手中都與一把尋常的凡鐵無異,至少在徐寒看來留不留下,其實都沒有太大的區別。
“放心吧,師伯我還死不了。”墨塵子似乎看出了徐寒的遲疑,他微微一笑言道。而后目光一轉落在了徐寒的右臂上,他眉頭一挑,似乎響起了什么似的,問道:“你聽過那首在南荒傳唱的歌謠嗎?”
徐寒一愣,雖然有些不解為何墨塵子忽然提到此事,但他確實曾聽滄海流在某時唱起過那首歌謠。
徐寒的記憶素來好的出奇,只是微微遲疑便點了點頭。
墨塵子聞言,收回了放在徐寒右臂上目光,看向徐寒,在那時道。
“或許,你就是那朵蓮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