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徐寒還是乞丐時,便聽過那樣一句話。
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即使還是乞丐的徐寒,對于這句話也素來是嗤之以鼻。倒不是那時起他便懂得了什么大道理。而是,這句的根本便是想說,天下間人人平等。
可若是人人平等,徐寒又怎會是一個乞丐?
所以徐寒不信這樣的話。
而世上大多數人也不信這樣的話。
但同樣,無論多荒謬的道理,這世上也不乏堅信之人。
譬如宋月明,就是這樣的人。
這樣的人在徐寒未有認識宋月明之前,他覺得很可悲。
但在他認識宋月明之后,他又覺得,這樣人很可愛。
宋月明的確就是這樣的人。
他固執的堅信,世上的是與非涇渭分明,人的善與惡亦如白璧青蠅。
這樣的固執,幾乎到了讓徐寒不忍心去揭穿的地步。
或許也正是如此,方才釀成了今日的苦果。
宋月明的這番話落下,嘈雜的人群靜默了下來。
徐寒看著那渾身是血的少年,瞳孔陡然放大,他沒有想到,宋月明會說出這樣的話,會做出這樣的事。
司空白是仙人!哪是他這樣簡簡單單幾句話就可以扳倒的?
“諸位長老執事,諸位師兄弟好好想想!”
“玲瓏閣立宗的祖訓,再想想自從修煉那劍訣之后,門中的怪事,這些都是擺在眼前的事情。宋某所言亦是句句屬實,相信各位在劍道上有所造詣之人,也能看出那劍訣的古怪。這些,難道司空長老看不出來嗎?”可惜的是宋月明對于徐寒的心思并無察覺,他看著在場諸人,大聲言道。
神情焦急,聲線高亢。
在場諸人在他如此的言論下終是回過了神來,人群再次嘈雜了起來。
他們開始交頭接耳,開始竊竊私語。
關于那劍訣的古怪,這些日子這樣的言論已經不止一次在弟子間傳開,只是大多數人對此依然是將信將疑。這并非他們愚笨,而是在大多數人的心里還是會下意識的認為,司空白是沒有害他們的理由的。
而那些修行劍訣之后的諸如神情恍惚之類的異狀,也被在有心的操控下說成了正常反應。
但當宋月明將這樣的說法擺在了明面上,自然激起了在場大多數弟子心底的恐慌。
宋月明將諸人這樣的反應,臉色一喜。
可卻未曾注意徐寒與龍從云那深深皺起的眉頭。
他們很清楚,宋月明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勞,光靠這樣的言論不僅無法解決玲瓏閣如今的處境,更會給宋月明自己找來不可想象的禍端。
宋月明卻想不到這一點,他張開嘴,繼續說道:“再者諸位可以想象修行了那劍決之后是否會常常覺得神泉、幽谷、鷹門這幾道穴位陣痛?又是否會有神情恍惚之感?這些哪是正常劍訣所能帶來的隱患?”
這話出口,那些弟子們之間的私語聲又大了幾分,確實正如那宋月明之言,修行劍訣之后,他們常常會出現這樣的感覺。/p
“那是劍訣中的修行法門自相矛盾所造成,長此以往,修行者必會被劍訣吞噬心智,而那些發狂的師弟們便是最好的證據!”
宋月明言之灼灼,人群中的慌亂情緒也隨著他的講述而愈發的濃重。
但徐寒聽到這里,卻是心頭一震,他望向宋月明的目光更是在那時變得陰沉了起來。
宋月明能夠避開修行那劍訣,是因為徐寒看出了劍訣的古怪,而徐寒能看出那劍訣的古怪,是因為他接連受到過數位劍道大師的教導。
可饒是如此,礙于他境界太低,他也只能看出劍訣的異樣,卻難以道出其中的根源,更無法準確的推斷出修行此劍訣之后將會出現何種異狀。
可宋月明卻是將此事娓娓道來,而觀諸多弟子臉上的神色,顯然宋月明不僅說出了,而且似乎說得還很是準確。
宋月明的本事徐寒清楚得很,以他的境界是決計無法做到這一點的。
而讓他知曉此事的必然另有其人,而那個人很可能便是讓宋月明想出敲響玄龍鐘這樣餿主意的關鍵。
想到這里,徐寒眸中的目光愈發的陰沉。
放眼整個玲瓏閣能夠通過簡單劍訣便推論出修行之后所帶來的異狀之人,似乎除了司空白,就只有那位堪比仙人的劍道宗師了...
可他,這么做究竟是為了什么?他理應清楚宋月明如此行事于事并無任何幫助。
“諸位再好好想想...”宋月明已然在高臺上高聲說著什么,但徐寒的心頭卻在那時亂做了一團,他根本無暇再去聽宋月明所言。
他更關心的是指使宋月明做此事之人究竟在想些什么,目的又是什么?而宋月明究竟是他扭轉乾坤的棋子,還是引蛇出洞的祭品?
“說夠了嗎?”
而就在宋月明滔滔不絕,徐寒眉頭深皺之時,一道低沉又陰冷的聲線忽的從四面八方傳來,直直的攝入在場每個人的耳中。
然后,一道黑色的身影以快得幾乎捕捉不到痕跡的身法穿過了人群,猶如鬼魅一般出現在了宋月明的跟前。
晦暗、陰森的氣息在那一刻以那黑色身影為中心蕩漾開來,似乎自他出現那一刻起,整個山門的溫度都在那時下降了數分。
那身影穿著一身黑色的長袍,一頭白發胡亂的披散,臉上的氣息詭誕,嘴唇卻猶如侵染過鮮血一般殷紅無比。
是司空白!
徐寒的心頭一震,距離上次他在濟世府相見不過數日光景,但眼前的司空白卻險些讓他認不出來。
他就好像換了一個人一般,周身的氣息陰冷異常,好似一尊惡鬼。
“我問你,說夠了嗎?”司空白看著宋月明,低沉的聲線再次響起。
場上的諸人再次靜默了下來,司空白的忽然出現以及此刻他如此詭異的模樣都讓在場諸人心頭一震,一時間陷入了沉默。
宋月明顯然也是如此。
他愣愣了看了眼前這個老者良久,這才回過了神來,但或許是因為與之離得極近的緣故,他在那時張開嘴,卻發現自己的上下牙床好似失去了控制一般來回打顫,那時的他,竟是半晌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宋月明的這般模樣落在了司空白的眼中,一身黑袍的老者在那時眉頭一挑,他似乎很是享受宋月明如此畏懼的模樣。
因此,他沒有說話,只是周身那陰冷的氣息瘋狂的涌出,直直的襲向宋月明。
他很清楚,以這個少年三元境的修為決計無法承受這樣的力量,他等著看他跪下身子向他搖尾乞憐的模樣。
宋月明因為之前接連的沖突身上本就受了不小的傷害,此刻在司空白那陰冷氣息的包裹下更是臉色一白,身子開始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
一旁的徐寒等人見狀大抵便猜到了此刻宋月明的狀態,他們倒是想要出手相救,可一尊仙人橫在二者之間,他們根本無法在他的威壓動用出哪怕半分的力量。
而作為看客的龍從云找微微遲疑之后,便上前一步,準備說些什么。
“沒....沒有!”可就在這時,臉色蒼白的宋月明忽的再次出聲言道。
這簡單的二個字,他卻說得無比艱難,那聲線就好似是他用盡的渾身力氣從喉嚨中擠出的一般。而少年的目光也在那時直直的望向那身前的老者,目光決然,如長刀出鞘,利箭離弦。
“嗯?”司空白的臉上露出了詫異之色,他怎么也想不到在他的威壓之下,這位不過三元境修為的少年竟然還能生出說話的氣力。
“弟子說,弟子沒有說夠。”這一次,宋月明將自己的腰身挺得筆直,聲線也流暢了許多,他如此言道,清澈聲音蕩開,似乎在那一刻驅散了些許由司空白周身所散發出來的陰冷。
司空白聞言,他那雙冰冷的眸子瞇了起來,里面寒芒閃徹。
“是嗎,可惜你說得再多也是無用,你看看他們,在你我之間他們會選擇相信誰?”司空白這般說道,然后他側頭環視了一番那些周遭的弟子,“你們誰相信他?從今日起便可以不用修行那劍訣,來,站出來!”
司空白朝著諸人這般朗聲問道,但在他那幽冷目光的掃視之下,諸人卻都紛紛低下了腦袋,沉默不語。
顯然相比于對于那劍訣的懷疑,在場的諸人更害怕的是忤逆這位太上長老所帶來的后果。
司空白很滿意諸人的態度,他隨即轉過了頭,望向宋月明。
“小子,我不知道你是從何處聽來的胡言亂語,但老夫為玲瓏閣所付出的東西遠不是你能想象的。”
“玲瓏閣不會滅亡,更不會走上歧途。”
“只要你們相信我,玲瓏閣只會再進一步!”
司空白如是言道,他的眉宇間的神色在那時變得狂熱了起來。他的眸子燃著熊熊火焰,神情向往,似乎已經看見了他口中那再進一步的未來。
但少年卻不為所動。
他看著眼前的司空白,清澈的眸子竟然浮現出了憐憫之色。
“師叔祖...你還不明白嗎?”
“沒有人會相信一個瘋子...”
“他們...”
“只不過是怕你而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