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徐寒對于長夜司在大周的勢力有了非常全面的認識。隨夢小說w.suimeng.lā
他與鹿先生等人前后商議了數個提案,譬如下撥國庫財政重建大黃城,又譬如擴充長安守備,一抵御隨時可能發生的外患或者內患。但這些提議都遭到了朝堂上下幾乎一致的反對。其理由無非便是國庫空虛之類的說辭。
而當今日祝賢提起重組蒼龍軍時,朝廷各部甚至自發的開始籌集銀兩,幾乎是竭盡所能的諂媚那位祝首座。
徐寒倒不會因此而感到惱怒,只是這長夜司于大周朝廷的絕對控制權卻免不了讓他于心頭驚懼不已。
而那位宇文洛,更是一改之前于朝堂上對徐寒欣賞有加的態度,每每見徐寒吃癟,宇文洛都默不作聲,似乎是在默許祝賢對于天策府的打壓。徐寒摸不清那位皇帝的心思,只是暗暗覺得應與之前宇文成遞上的那張有關龍氣說辭的奏折有關。
無奈之下,徐寒只好另辟蹊徑,想著通過長安城各個豪紳籌集錢糧,以此擴充天策府軍與修繕大黃城。只是這樣的辦法同樣并不順利,長夜司的爪牙偏布長安各處,那些豪紳也罷,王侯也罷對于天策府的拉攏都視之如洪荒猛獸,唯恐與之扯上半點關系而招來長夜司的報復。這些遭遇讓徐寒真切的意識到,于長安城,天策府就好比一座孤島,沒有盟友,環目而視,盡是仇寇。
天策府的諸人這幾日為此憂心忡忡,他們能夠很明顯的感覺到有那么多雙或明或暗的眼睛在各處注視著這座位于長安城的孤島,就像是在等待時機的惡狼,只要他們露出哪怕一點破綻,那些惡狼就會一擁而上將他們啃食干凈。
這種暴風雨前的寧靜并不好受,徐寒同樣也能感受到那種黑云壓城城欲摧的壓迫感,但作為府主,他卻并未有將這樣的情緒如諸人一般表露在臉上,他知道越是在這樣的窘境,作為首領,他便愈發的需要冷靜。
而這天,就在徐寒暗暗思索著破局之法時,一張請帖,被送到了天策府的府門。
來自大周九卿之一,宗正宇文成的邀請。
這邀請在徐寒看來多少有些突兀的味道,至少在他的記憶里他似乎連見也未有見過對方一面,但徐寒卻并沒有拒絕這邀請的打算,相反,他很是爽快的便應了下來。他有很多問題,需要這位宗正大人給他一個答案,而這邀請,無疑是一個很好的機會。
傍晚時分,徐寒穿戴好一身還算體面的衣衫,便獨自一人來到了那位宗正大人的府邸前。
作為大周的皇族,又是九卿之一。
宇文成的府邸著實讓徐寒有些詫異。
大周,有著非常嚴明的等級制度,從尋常百姓,到官吏王侯,他們住行、度用都有很明確的規定,而這一點于天子腳下的長安城體現得便更為淋漓盡致。
就譬如這府邸的大門,溥天宮的宮門三丈三尺,取三三為九已成極數,天下之門不可逾越,即使大黃城這天下第一雄關也之感修筑為三丈兩尺高。至于尋常府院之門更是極有講究,大抵都依起地位而定。
這府門就好比人的臉面,哪怕窮得叮當響,也得將府門修得與自己的身份相當。以宇文成這般的地位,府門大小怎么也得一丈五尺開外,可偏偏眼前這座院門去高不過七尺,寬不過四尺,這讓見慣了長安城高門大院的徐寒不得不看了幾次那院門牌匾上寫的“成卿”二字,方才確定自己未有尋錯地方。
然后他深吸一口氣,這才敲響了宇文成的府門。
開門的仆從對于徐寒的到來并未有表現出哪怕一丁點的詫異,他很是輕車熟路的迎著徐寒步入了這宗正大人的府邸。p
徐寒一路上細細看來,這宇文成府內的情形與那寒酸的府門放在一起,卻是當得起那一句表里如一。
沒有身為皇族應有的華貴裝飾,一路走來庭院中只有幾棵徐寒叫不出名字的歪脖子樹,以及一些看上去便普通到了極點的花草,除此之外,再無他物。
待到步入府中的木屋,屋內的陳設,更是將簡單二字發揮到了極致。幾張陳舊的太師椅,幾方案臺,然后便只剩下大殿正中掛著一幅對聯。
右書:世上瘡痍,豪情不曾風雨折。
左書:民間疾苦,聲名何須后人說。
橫批:莫問出處。
徐寒倒是不懂這書法的好壞,只是覺得這寥寥數十字筆道精煉,鋒露而不顯,似乎是出于大家之手。徐寒看得出神,不由得輕聲讀到。
而這時,這木屋的房門卻忽的被人從外推開。
“閑來無事,小老兒自己所寫,讓府主大人見笑了。”一道蒼老的聲線也在那時自徐寒的身后響起。
徐寒聞言趕忙轉身,便見一位身材佝僂,卻滿臉和煦笑意的老者不知何時已然站在了他的身后。“徐某見過宗正大人。”
無需多言,徐寒便猜到了此人便是這府門的諸人,宇文成。
生得慈眉善目的宇文成在那時上下打量了一番徐寒,這才笑呵呵的點了點頭。
“府主客氣了,來請坐。”宇文成這般言道,隨即伸出了手,示意徐寒在一旁坐下。
徐寒倒也不客氣,隨即便坐了下去。
宇文成見狀在那時拍了拍手,便有兩名侍者從屋外走入,為徐寒以及徐文成端來些許菜肴,放在各自的案臺前。
菜式并不豐富,也說得如何名貴,但顯然是經過精心制作的,色香味俱全,只是嗅上一嗅便讓徐寒不由得暗暗食指大動。
“粗菜淡飯,府主莫要嫌棄。”宇文成笑著說道,然后示意徐寒動筷。
徐寒聞言淡淡一笑,便用筷子夾起一道菜肴放入嘴中細細咀嚼,隨即言道:“別有風味。”
這話道不是恭維,卻是出于真心實意。
“府主喜歡就好,開多吃一些。”宇文成見狀臉上笑意更甚,連忙熱切的招呼起徐寒。
只是他只顧著招呼徐寒用餐,卻對于此行究竟為何喚徐寒前來卻是只字不提。
徐寒自然不會認為這頓飯只是一頓便餐,他見宇文成故意不言,索性自己也放下了碗筷。
“怎么了?府主為何不愿動筷,可是這飯菜不合胃口?”宇文成見狀果然發言問道。
“宗正大人熱情相邀,這飯菜自然可口,只是在下心頭有一事若不得其解,就是山珍海味入口,也是味同嚼蠟。”徐寒正色言道,目光卻在那時直直的看向宇文成。
宇文成的眸子瞇了起來,他笑呵呵的看著徐寒,似乎早有所料一般的問道:“何事?”
徐寒并未回應而是緩緩從懷中掏出一樣事物遞到了宇文成的身前。
宇文成接過那事物,定睛望去,卻是一張皺著,那東西出于他手,他自然無需再去翻看,只是在那時忍不住搖了搖頭,苦澀嘆道:“宗正密奏,本應只有圣上可觀,如今卻是人手一份,大周之不幸,皇室之大哀呀。”
徐寒倒是沒有心思去感嘆這大周皇室的凋零,他陳聲問道:“這奏折上所言可是當真?”
老人聞言一笑,似乎是覺得徐寒這個問題并不能算作問題。
“歷屆宗正,上任之時,都會將氣血與國器龍鼎相連,方才成能得到這望氣觀龍之法,萬事皆可作假,唯獨這呈給圣上的觀龍所得做不得假。此事長安人盡皆知,府主大可去問。”
徐寒聞言皺了皺眉頭,他見宇文成臉上的神色淡然,顯然此言非虛,他不由得再次問道:“那為何天策府會有如此濃郁之龍氣縈繞?”
聽此言,那宇文成臉上的笑意更甚,他深深的看了徐寒一眼,沉聲言道:“天策府有龍氣,徐府主不問問自己,跑來問我又有何用?”
徐寒聽出了宇文成這話里有話,他不由得又想起了之前的猜測,眉頭頓時皺得更深了。
“十八年前,宇文洛登基之時,為防朝臣說之帝位得來不夠光彩,而另立新帝,索性便將除了自己胞弟的宇王宇文陽之外的所有皇子公主以犯上作亂未有一夜間屠戮干凈,唯有當年一位側妃剛好誕下的幼兒不知所蹤。”宇文成看著皺眉不語的徐寒,繼續淡淡的言道。只是在說道那幼兒時忽的頓了頓,隨即語調低沉了幾分:“要是在下未有記錯,那幼兒若是活到今天,年紀應當也與府主一般大小了吧。”
這話出口,徐寒心頭一跳,他瞪大眼珠,看向宇文成,問道:“宗正這是何意?”
“只是隨口一言,府主莫要介懷,小老兒年紀大了,自然想到什么就說什么。”宇文成聞言,訕訕一笑,打著哈哈便將此事敷衍了過去。
徐寒自然是不能相信這宇文成此言當真就是隨口一說,他沉著眸子看了這位滿臉和煦笑意的宗正大人好一會光景,方才再次出言問道:“宗正大人既然邀我來此,在下想應當不是只為了這一句隨口之言吧?”
徐寒并不是心智軟弱之輩,但事關自己的身世,尤其還是牽扯大周皇族,饒是徐寒在這時也有些心煩意亂,他索性繞開了這個話題,如此問道。
“當然不是。”年過六旬的老人瞇著眼睛笑了笑。“老身只是聽聞府主大人最近過得似乎并不太好,祝賢的本事確實了得,估摸著沒少讓府主大人吃癟吧?”
“怎么?宗正要幫在下?”徐寒眉頭一挑,暫時從之前的話題中恢復過來。
“老夫倒是有心如此,只是我這武不能安邦,文不能治國,卻是有心無力。小老兒能做的只是給府主一些忠告。”
“什么忠告?”
“世人皆有所求,府主非要來湊長安這潭渾水又是所求何物?”
徐寒聽此問,正要說些什么,卻被那老人忽的打斷。
“這個問題,府主不用回答我,你只需要問你自己,而只有找到自己的所求,府主才能明白誰才是你真正的敵人。”
老人笑呵呵的說完這番話,便提起案前的酒杯一飲而下。
徐寒在那時身子一震,臉上的神情一陣變幻,直到數十息之后方才回過神來。
而后他站起身子,朝著老人恭敬的一拜,面色肅然的言道。
“謝過先生教導。”
宇文成見狀,撫須頷首,“我再送府主一句話可好?”
“嗯?”徐寒疑惑。
只見老人在那時伸出了手,指了指自己的頭頂。徐寒尋著他所指方向望去,卻見那里掛著一道橫匾。卻是那副對聯的橫批。
上書簡簡單單的四個字。
莫問出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