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姑娘,這位就是你心心念念的徐公子吧?”
“男才女貌,很是般配啊!”
“是啊,秦姑娘心底善良,姻緣自然也是好極了的。”
長安城的城郊外,一群衣衫襤褸的男女老少你一言我一語的說道。
提著裝滿米粥的木桶的秦可卿聞言頓時臉色變得緋紅,她斜著眼睛看了看一旁的徐寒,輕聲言道:“徐公子,你別聽他們胡說...”
“無礙。”徐寒卻擺了擺手,朝著那些猶如乞兒一般的眾人說道:“大家伙快些來,今日的米粥還很多,都來分點。”
眾人顯然都餓壞了,便在那時靠了過來。
但人群卻并未推攘,反倒是極為有序,小孩與婦孺在前,青壯的男子在后。
秦可卿幾乎每日都回來這里施粥,這里住著的也都是從各處逃難來的難民,心底善良的秦可卿很快便贏得了這些百姓的尊重,許多人都自愿的幫著秦可卿維護治安,甚至還有不少的百姓會在每天這個時候自發的幫秦可卿提起這些重物。
今日徐寒料理完了事物,得了空閑便想著過來看看,也就才有了方才那番景象。
“聽說這些日子天策府在調查太仆與治粟內史的案件,鬧得長安城滿城風雨,也不知道究竟結果如何。”
“唉,這好不容易來了個愿意幫咱們老百姓說話的人,可別又被那些混蛋們給害了。”
“是啊,可卿姑娘你是天策府的人,知道最近情況咋樣不?給大伙們說說!”
一群人端著熱騰騰的米粥,圍坐在秦可卿的身旁,如此問道。
秦可卿聞言有些遲疑的看了看身旁的徐寒,而對方卻對著她點了點頭。
秦可卿這才安心言道:“諸位放心,府主大人一定會解決好此事,天策府不會有事的。”
“是嗎?那可太好了!”這些老百姓倒也沒有太多復雜的心思聽秦可卿此言自然對此深信不疑,紛紛臉露喜色。
“諸位放心吧,府主還給我說過,等過幾日那批繳獲的田產便可安排妥當,今年的春天看上去還算不錯,屆時這些田產便可紛發給諸位,除了按時交納稅收,其余的所得都是大家自己的,天策府一分一毫都不會去取。”
秦可卿見狀便再次言道,此言一出,這些百姓們自然是喜出望外。
若非萬不得已誰又愿意過這靠著別人施舍度日的日子?能有幾畝田地對于這些百姓來說,便有了安身立命的根本。
一時間這長安城的城郊中歡聲笑語,不絕于耳。
“徐公子,謝謝你。”
待到施完米粥,與徐寒走在回府路上的秦可卿忽的出言說道。
徐寒聞言一愣,“怎么了?”
“愿意給那些可憐人一條活路。”秦可卿誠懇言道。
“若非萬不得已,誰又愿意做乞兒呢?只是舉手之勞罷了。”徐寒卻笑著回應道。
“可若是長夜司將...”
徐寒瞇著眼睛轉頭看向那一臉擔憂的少女:“怎么?可卿不相信我?”
秦可卿哪經得起徐寒這般戲弄,她臉色一紅,趕忙焦急的擺了擺手,“沒有,只是...”
天策的形勢并不算樂觀,四處樹敵的天策府好不容易將宇文皇族拉上了自己的戰車,可這幾日,徐寒雖然出動了幾乎天策府所有的力量,卻也未有真正的撼動顧趙二家的根本,反倒是一些皇族一個接著一個的落馬。即使不太參與這些爭斗的秦可卿也看得出來天策府似乎在這場博弈中一直處于下風。
“真是巧啊,想不到能在這里遇見二位。”
就在徐寒要說些什么的時候,忽的二人的身后卻忽的響起一道蒼老的聲音。
二人一愣,轉頭看去,卻見身后不知何時已然立著一位老者正慈眉善目的望著他們,卻是那大周的九卿之一,執掌皇家內務的宗正宇文成。
“徐寒見過宗正大人。”回過神來的徐寒趕忙朝著宇文成恭敬的行了個禮。而秦可卿也是微微蹲身,但眸中卻帶著一抹異色,想來方才到長安之時,這位宗正大人古怪的行徑讓秦可卿頗有些難以理解。
“呵呵。”宇文成笑瞇瞇的點了點頭算是回禮,他上下打量了二人一番,自然是看見他們提著的木桶。“聽說秦姑娘心底善良,每日都回去城郊為百姓施粥,若是我大周多些像秦姑娘這樣的人,那便好了。”
宇文成感嘆著,目光便一個勁的上下打量著秦可卿,眸中的欣賞之色自是溢于言表。
徐寒對于這位宗正大人,感官還算不錯,但此刻他打量秦可卿的眼神卻讓徐寒有些不舒服,因此他在那時邁步上前,擋在了秦可卿與宇文成之間,拱手言道:“府中事務良多,宗正大人若是沒有其他事情,在下這便告退了。”
徐寒說罷此言,根本不待宇文成給予回應,轉身拉著秦可卿便要離去。
“是嗎?老夫近來望氣頗有所得,本想著與府主大人探討一番,既然府主大人事務繁忙,那看樣子只能擇日了。”老宗正一臉遺憾的搖著腦袋,但瞇著的眼睛里卻分明帶著那么一抹笑意。
徐寒那離去的步伐頓時僵在了原地。
隨后他轉頭看向那宇文成,臉上的神色陰沉,而老宗正卻是笑瞇瞇的與之對視,神情泰然自若。
這般情景讓身為局外人的秦可卿看得一陣糊涂,想要詢問,卻又不知當說些什么,只能是一臉莫名所以的看著二人。
蒙梁站在天策府的府門前,思慮良久。
他數次伸手想要敲開天策府的大門,但又覺得有些不妥,每每又將自己伸出去的手收了回來。
為此他已經在這天策府的府門前站了足足一刻鐘的光景,卻還是沒有鼓起勇氣。
但這樣下去終究不是辦法,蒙梁告訴自己,一個能讓方子魚托付終身的男人不應該如此忸怩。想著女孩那張可人的臉蛋,蒙梁再次鼓起了勇氣,伸出手便要敲響眼前的府門。
吱呀。
只是這一次,手方才伸出,那天策府的大門卻自己被人從里推開。
“嗯?”府內府外的二人在那時目光對視,皆是一愣。
“葉姑娘。”不過蒙梁還是率先反應過來,恭敬的朝著葉紅箋拱了拱手。
“蒙公子。”葉紅箋也還了一禮。
“葉姑娘要出門啊?”蒙梁試圖找到些話題讓此刻場上的氣氛并不至于太過尷尬。
“蒙公子找子魚嗎?她就在府中,你去吧。”葉紅箋卻是一眼便看穿了對方的心思,瞇著眼睛笑道。
小心思被人戳穿的蒙梁,極力擺出一副鎮定自若的樣子,他緩緩的點了點頭。
“謝過葉姑娘。”說罷,然后便慢慢的錯開葉紅箋的身子,下一刻便甩開了不知朝著院中快步跑去。
葉紅箋苦笑著看著那蒙梁那離去的背影,搖了搖頭,愁然發出一聲嘆息:“唉...”
想說什么,卻又想到了什么,到了嘴邊的話戛然而止,化作了一道愈發綿長的嘆息:“唉”
“咯。”
“唉,不對,小茉茉,你的出劍太慢了。”
“咯。”
“唉,這一招,發力太過倉促。”
“咯。”
“劍意不夠。”
“咯。”
“劍勢不足。”
天色漸晚,正是晚膳的時間。
天策府的眾人都在安排好的房門中用餐,白日里喧鬧的府門在這時靜默了下來。
唯有一道清澈的聲線還在響徹。
蒙梁聽得真切,那聲音的主人便是他想要尋找之人,他循聲走去,卻見那演武臺前,一個少女翹著二郎腿,嗑著瓜子,對著演武臺上一個年紀不過十二三歲的女孩指指點點。那年幼的女孩此刻已是滿頭大汗,氣喘吁吁,但依然提著劍咬著牙堅持著揮舞出一道道劍花。
“子魚!”雖然奇怪她們究竟在做些什么,但見著了心上人的蒙公子卻并未多想,快步便趕到了少女的身前。
“嗯?姓蒙的你來啦!”少女見著了蒙梁,將手中的瓜子殼隨意的扔到了地上,然后回頭看了看演武臺上那位女孩言道:“吶,把地上收拾干凈了。你就可以去吃飯了。”
那女孩聞言面露不甘之色,但最后還是咬了咬牙,躬身開始收撿起地上的瓜殼。
說罷方子魚便看也不去看那女孩一眼,而是走到了蒙梁跟前,問道:“今天給我帶什么吃的了?”
在長安這一個多月的光景里蒙梁每次前來尋方子魚都總是想著辦法、變著花樣的給方子魚帶來各種禮物,而這些之中最讓方子魚滿意的便是各種點心與瓜果。
“額...”蒙梁聞言,卻在那時臉上的神色一滯,變得有些難看。“來得匆忙...忘了...”
他頗為愧疚的言道,就好似自己犯了什么不可饒恕的錯誤一般。
方子魚卻是擺了擺手,笑道:“沒事,下次再給我帶就是了。”
她的大度讓蒙梁心頭的愧疚更甚,他低著腦袋,沉默了半晌這才輕聲說道:“可是...以后恐怕就沒有機會了。”
“嗯?”方子魚一愣,她歪著腦袋看著低著頭神情不郁的蒙梁,俏生生的問道:“為什么?”
“我本是奉命來長安通報玄機登基的事情,陳國有玄機與父親在,不必我來操心,因此逗留多久的光景都無問題,可是...崔庭領兵進攻長武關,奉興王領命出戰,卻節節敗退,如今長武關危在旦夕,我恐怕...”
這般說著,蒙梁的聲音愈發的微弱,到最后幾乎到了微不可聞的地步。
而隨著他此言落下,二人之間的氣氛也隨即沉默了下來。
那一瞬,似乎就連空氣也靜默了下來。
子魚應該很傷心吧。
蒙梁想著這些,腦袋沉得更低了,他不敢抬頭去看,他害怕自己一抬頭便看見女孩那張哭得梨花帶雨的臉。
就在蒙梁的內心就要被愧疚淹沒的時候。
“沒關系啊。”方子魚的聲音卻忽的傳來。
蒙梁一愣,抬頭看去,卻見方子魚正歪著腦袋嘴角含笑的看著他。她彎著眼睛,瞇成縫的瞳孔中折射著漫天的星光,額前烏黑的發絲在夜風中被揚起,發梢吹到他的鼻尖,淡淡的響起縈繞,讓蒙梁在那一瞬忽的有些失神。
“你不是說要帶我去陳國嗎?等你擺平了那崔庭再來接我就是了。”女孩的聲音再次響起。
那一刻,蒙梁的心頭幾乎要被滿滿當當的感動所裝滿,他直直的看著眼前的女孩,不得不用盡全力方才壓下了此刻將之擁入懷中的沖動。
“好了,別難過了,你給我帶了那么多好吃的,今天我帶你去吃更好吃的,別擔心,我請客喲。”女孩卻在那時甜甜的一笑,拉著還在愣神中的蒙梁,便朝著天策府外走去。
徐寒最后還是妥協了。
他帶著秦可卿去到了宇文成的府上。
這座府門依然沒有太大的變化,似乎長夜司對皇族宗親的清洗絲毫沒有影響到這位老者。
那張莫問出處的對聯依然高懸在房門中。
“世上瘡痍,豪情不曾風雨折。”
“民間疾苦,聲名何須后人說。”
而這寥寥二十余字此刻讀來,徐寒卻莫名多了些許與之前不同的感觸。
“府主大人與秦姑娘能來我府中,真是令寒舍蓬蓽生輝。”這才剛剛落座,那位宗正大人便舉起酒杯大笑言道。
徐寒見這老人閉口不談龍氣之事,心頭有些不悅,但卻不好撕破臉皮,只能是與之附和,亦在那時舉杯相敬。
“這些日子徐府主調查顧趙二家的事情,想來頗為繁忙,應當也遇到了不少麻煩吧。”待到一杯酒飲下,宇文成便笑著問道。
那本是關切之言話語卻讓徐寒心頭一跳。
“嗯,顧司錦與趙行正都在這長安摸爬滾打多年,于長安城中結下了盤根錯節的關系網絡,想要拔除,確實并非易事。”徐寒不動聲色的回應道。
“那是自然,若非難事,又怎會讓府主大人出手。”宇文成笑呵呵的點了點頭,但話鋒卻在那時一轉,臉上笑意忽的散去,神色肅然的問道:“只是小老兒確有一事不解?”
“何事?”
“諸位宗親提供的證據無論是人證還是物證都可謂應有盡有,以徐府主的本事,近十天的時間怎么什么都查不出來?”宇文成沉聲問道。
徐寒卻是淡淡一笑,他不動聲色為自己倒上了一杯清酒言道:“看來宗正大人今日并非要與徐某討論什么望氣所得,而是代表諸位宗親興師問罪來了。”
徐寒冷靜的神態讓宇文成的眉頭微皺,“不到十日的光景便有數十位宗親鋃鐺入獄,自大周立國以來,這樣事情可謂從未發生,徐府主究竟意欲何為?”
“宗正大人這是什么話?祝首座乃是大周的重臣,他欽點的公孫大人做事也素來謹慎,被他關押的那些宗親在下都看過卷宗,并無冤案,都確實存在些問題...”
徐寒的態度依然不咸不淡。
這讓宇文成感覺自己渾身的力氣使出,卻像拍打在一塊海綿上一般,并不能對徐寒造成任何實質性的影響。
“徐府主,那些可都是陛下的宗親,是我大周的顏面。”老宗正的聲音在那時終于沉了下來,陰森得有些可怕。
“宗親如何?”徐寒卻依然神色平靜問道。
宇文成在長安城府多年,這時醒悟了過來,他指著徐寒言道:“你是要借刀殺人?”
瞬息大殿之中的氣氛順著宇文成的這聲喝罵變得劍拔弩張了起來,一旁的秦可卿卻是不明就里,但本能在那時沉默下來,看著這一老一少。
“宗正與我講道理,我便與宗正講道理。”
“宗正要與我說顏面,那徐某便好好與宗正說說這顏面。”
“自長夜司掌權以來,大周民不聊生,幽、冀、青、充四州連連饑荒,說長夜司禍國殃民不假,那各位宗親大人呢?你們在做什么?那路邊的凍死骨,那塞外的白發卒,那流離的逃命客,你們都看不到,聽不到嗎?”
徐寒在那時猛地站起了身子,他寒聲言道,周身的氣息也在那時陰冷了下來。
“顏面?宗正大人以為一個王朝顏面是什么?是帝王家的錦衣玉食,還是都城里的晝夜笙歌?”
“都不是。”
“是百姓的食果腹,是息有居,寒有衣。”
“是路無乞兒,是田無荒草,是世無流離!”
“這才是顏面!”
“大周的窘境長夜司罪不可赦,而各位宗親于徐某看來亦是同行的幫兇,是助虎倀鬼。這樣的人,祝首座想要清理,徐某自然樂見其成。”
“既然宗親們想要天策府來重塑大周,那么就得按我天策府的規矩來辦事。”
“而天策府的第一條,便是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徐寒這番話猶如連珠炮彈一般自嘴里吐出,那位宗正大人在那時臉色一息難看過一息,最后跌坐在自己座位上,臉色煞白的沉默不語。
徐寒說完這話,亦沒了在與宇文成對話的性子,他拉起一旁的秦可卿,拱手言道:“今日謝過宗正大人的款待,徐某就此告辭了。”
說罷徐寒便領著一旁還有些沒有回過神來的秦可卿就要離去。
“府主請留步。”就在徐寒馬上要走出房門時,那位宇文成卻忽的喚道。
“嗯?”
徐寒停步回眸看去。
老宗正在那時臉露苦笑的言道,“在下并非誆騙府主,近日望氣我確有所得。”
徐寒聞言并未發聲,而是繼續淡淡的看著這位老人。
宇文成臉上的苦笑之色更甚了幾分,他沉聲言道:“蛟龍將死,真龍現世;萬蟒蟄伏,鱗類歸宗。”
這話說罷,這位年近古稀的老人竟然就在那時跪了下來。
“還請府主法外開恩,不要再多添殺戮了。”
徐寒沉默半晌,終是在那時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