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寒雖然今年還不到十九歲。水印廣告測試水印廣告測試 但他落魄時做過乞丐,在森羅殿經歷過世上最殘酷的訓練,也為此躲藏在陰影中數年不見日,拜入過大周第一宗門,師從過夫子滄海流這樣的人物,甚至也成為策府的府主,手握著冀州之地。
他短短十九年的人生比起這世上大多數人已經精彩太多。
然而這些加在一起,也遠不及發生在他眼前景象的百分之一荒唐。
可那是怎樣一副景象呢?
浩浩蕩蕩的近萬人,慷慨悲昂的高呼,所求的竟是讓一人赴死 若是異地處置,徐寒會笑這萬人悲憫,下之事,既萬人所求,何不拼死一搏,何如此刻請人赴死?
但現在,徐寒顯然笑不出來。
因為他便是那眾望所歸的赴死之人。
他神色冷峻的看著那跪拜而下的白茫茫的甲士,又看了看眼前一臉懇切的老者。
他不知當以何種心情來面對這樣的場景,他心里清楚得很,這當然不是在請他赴死,這是在逼他赴死。
徐寒并不是優柔寡斷之人,更不會為了他人的怨恨或是其他的心思而存有半分的不郁。
但此刻那些傳來的聲音,那些射來的目光,每一道都像是射來的箭、飛來的鷹。刺入他的胸膛,撕開他的血肉,然后將他從里自外的啃食干凈。
他當然很想問一句他做錯了什么。
但一個人的聲音,無論你嘶吼得多么撕心裂肺,多么聲嘶力竭,最后都會被淹沒在人潮。他們顯然沒有聽徐寒聲音的意思,所以那句為什么,終究還是被徐寒咽了回去。
他于那時忽的笑了起來。
笑得那般真切,像是春風拂過的春池,煙波浩渺,漣漪層層。
又像是秋雨打過的籬笆,安然靜默,卻又在泥濘下,狼狽不堪。
而人群顯然沒有去與徐寒感同身受的心思,時,便有二為甲士自人群中邁步而出,其中一位便是侯嶺,另一位徐寒卻從未蒙面,不過想來修為應該不俗,至少與侯嶺應在伯仲之間。
二人上前之時便一左一右將徐寒的身子壓制,壓著他便走到了另一輛馬車的跟前。
一直白凈如玉的手便在那時自馬車的車廂中伸出,徐寒知道這便是那位真龍的手。
而侯嶺二人卻根本不去關心徐寒的心思,拉著徐寒,便將徐寒綁著白布的右手猛地伸出,摁在那只手的手腕上。
然后只見那位鹿先生臉色瞬息變得肅然,他的衣衫鼓動,一股晦暗的奇異忽的自他體內涌出,奔向徐寒。
長夜司中諸人看得不明就里,唯有那位執掌青狐部的玄羅臉色一變,頓時發出一聲驚呼。
“龍蛇雙生!”
這話出口,人群便是一陣驚呼。
畢竟在場諸人雖然不曾見識過這秘法,但畢竟都是或朝堂或江湖上有頭有臉的人物,多少聽過前朝那位宗正利用此法讓危在旦夕的大楚又可中興盛世的事情。而此刻再一看那面色變得蒼白的徐寒,諸人這才醒悟過來,原來一直擺在明面上的皇子,從一開始便是一個掩人耳目的幌子。
這時恐怕除了宋月明,諸人都沒有心思去感嘆徐寒的命運,而是震驚于策府這場用心良苦的謀劃,而心底更是對于那位此刻正處于車廂之中的真龍究竟為何人感到好奇。
隨著那龍蛇之法被施展出來,一股難以言語奇異力量忽的籠罩向徐寒的全身,他被摁在那手腕處的右手好似被某種力量生生黏住了一般動彈不得,而他體內的生機連同著那為數不多的龍氣也在那時不斷的順著他與那手腕鏈接的地方不斷的涌入對方的身體。他知道,一旦他體內的龍氣被吸納殆盡,那么等待著他的便是生機湮滅,死路一條。
而隨著徐寒體內的生機漸漸散去,徐寒臉色愈發的蒼白。
在他與宇文洛最后一次見面之時,對方便給了他關于龍蛇雙生之法的記載。
龍與蛇之間被某種秘法所連同,雖分主次,但同樣可以互為一體,龍死則蛇亡,蛇死則龍傷。在這條蛇完成他的使命之后,自然要被真龍所噬,不僅因為有了蛇體內最后一絲龍氣之后,龍才能成為真龍,更因為,對于真龍來,蛇是一個破綻,是一塊逆鱗。而對于對這條真龍給予厚望,甚至渴求他成為一統下,千秋萬載的策府諸人來,自然不會為真龍留下半點的破綻,徐寒便成了一根肉中刺,眼中釘。
所以,徐寒必須死。
而他們如是想,現在亦在如是做。
徐寒的臉色越發蒼白,幾乎已經到了毫無血色的地步。
鹿先生也好、張相也罷,甚至那些策府軍此刻看著徐寒的目光都愈發的狂熱,他們似乎已經迫不及待的等著徐寒死去,真龍出世那一刻。
這對于徐寒來當然不會是一件令他高興的事情。
所以他艱難的轉過了頭,看向一旁的鹿先生,張開他蒼白的嘴唇,問道:“所以,我是為下而死?”
鹿先生似乎并沒想到,到了這個時候徐寒還會發問,但他還是點了點頭。回應道:“嗯。”
“為蒼生而死?”徐寒又問道。
“嗯。”鹿先生再次耐心的回應。
“為了你們所謂的正以而死?”徐寒還在發問,但他的臉色已經難看到了極點,眸子中透露著濃濃的疲倦,就好似下一刻他便會閉上雙眸,永遠睡去一般。
“自然。”鹿先生又一次點了點頭,他肅然的看著眼前這位即將走完生命最后一絲旅程的少年,沉聲言道:“于此以后,后世萬世之民皆會感念府主今日之大義。”
“是嗎”徐寒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蒼白的笑意,他眸子緩緩閉上,似乎就要如諸人所期盼的那般閉上雙眸。
鹿先生也好、侯統領也罷于那時不免生出些許遺憾,徐寒自然是很好的一個人,他的死固然可喜,但想道那萬世永安的太平盛世,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們這么告訴自己,便準備好了迎接那位真龍出現。
“咦。”可就在那時,鹿先生的臉色忽的一變,他再次將目光落在了那位似乎已經閉上雙眸的少年身上。
他隱隱覺察到,對方體內本已消失得幾乎所剩無幾的生機,卻忽的開始漸漸的變得濃郁。
“這是”他心頭一凜,定睛一看,忽的發現那本已流失的龍氣與生機竟然開始從那真龍的手臂中不斷的朝著徐寒涌去。
“不好!”他頓時慌了手腳,發出一聲驚呼,就要上前,可就在他快步走到徐寒身子周圍之時,一道赤極近紫的龍氣忽的自徐寒與那真龍的手臂處爆開,伴隨著一聲龍吟,鹿先生的身子便被豁然掀飛,直直的落到了數丈開外。
周遭的諸人見狀也紛紛上前,可那磅礴的龍氣卻如有靈性,任何膽敢靠近徐寒之人都在那時被這龍氣擊退,一時間諸人看著那低頭少年,眸中既是恐懼又是驚駭。
“鹿先生所,徐某的死,是蒼生永安”
“是下太平,不起兵戈”
“是萬世昌盛,不與離禍”
“所以徐某得死,為了蒼生而死,為了下而死,為了你們或者他們的正以而死?”
而也就在這時,那少年的頭忽的抬了起來,他的雙眸睜開,眸子中是赤色的神芒,隱約似有龍影游現。
“可徐某想問一句”
少年于那時頓了頓,嘴角卻蕩開了一抹笑意,他的嘴唇再次張開,輕聲言道。
“憑什么?”
那一聲,語調極輕,卻又恍如雷霆萬鈞轟擊在諸人的心神,滿場諸人都在那時臉色煞白。
“你這是”鹿先生更是面無血色,他既困惑又驚恐的指著徐寒,大聲的問道。
“鹿先生或許不知道吧,當年那位宗正既創下了這龍蛇雙生之法,可那位被他當做蛟蛇選之人,同樣也相出了一道破解之法,謂之蛟蟒吞龍!”
“雖然不知為何最后他依然被真龍吞噬,但很不巧的是,徐某可不是那位,徐某要活著,所以,你們的真龍就得死!”
徐寒冷笑言道,他的另一只手于那時豁然伸出,轟向了身旁的馬車。
他要看看著將他當做血食一般的真龍究竟是哪位神仙大能!
于是,在諸人的驚呼聲中,那馬車頓時四分五裂,殘骸飛射而出,而徐寒伸出的手去問問握住了那車廂中的人的頸項。
徐寒的心中于那時充斥著一股暴戾之氣,若不是那一絲尚存的好奇,他甚至毫不猶豫扭斷那人的脖子。
下一刻他便猶如拎著雞一般,將那人提到了自己的跟前。
他沉眸望去,就要看清那人的模樣。
而就在那一刻。
他的身子猛然開始顫抖起來,他就像是看見了這世上最不可思議的畫面一般,他眸中的神光渙散,甚至就連身子也不由自主的倒退了數步。
他望著眼前那張好似陷入了熟睡的臉,喃喃自語道:“為什么”
“為什么”
“為什么是你”
這一幕何其的相似,就像那個改變他命運的夜晚一般。
他提著劍涌入黑暗,他的匕首高高舉起,月光卻忽的灑下,讓他看清了那張即將被他奪取性命的臉。
于是,他渾然不覺的入了局。
而此刻,一如當初。
他捏著那人頸項的手,再也使不出半分的氣力 他忽的明白了,無論如何,他都逃不出這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