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絲滿頭,模樣卻俊俏如十八少年郎的道人背著大大的木箱,來到了離山腳下。隨{夢}小◢說шщЩ.suimEnG.1a
離山是座很漂亮的山。
它的漂亮源于它奇偉的山勢。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它于那坐落著有太陰宮的牙奇山頗有幾分相似。
但不同的是,牙奇山的奇偉猙獰、兇相,帶著一股高高在上,生人勿進的疏離感。
而離山的奇偉,卻是一種坦然的巍峨,你可遠觀,卻更想近品。
站在山門下,仰頭細細觀賞著這道世間奇景的道人,還未來得及好生品味。兩位身著白衫的持劍弟子便走了上來:“這位道長,前方便是離山宗門,若是沒有他事,還請繞道而行。”
離山是當世有頭有臉的劍道宗門。雖不敢說執天下牛耳,但除開太陰宮、劍陵、龍隱寺、青蓮觀這四座超然大物,世上宗門三甲之名中少不得離山。
身居這般宗門弟子的身份,能做到如此心平氣和,甚至和顏悅色的與一尋常路人談話,可見離山上層教導弟子的本領當是如何了得。
背著與自己身子一般大小的木箱的道人,于那時朝著那二位弟子微微拱手,和藹言道:“在下想要求見貴派王劍仙,還望二位通傳。”
那二位弟子聽聞王劍仙三字頓時臉色一變。
離山乃是天下聞名的劍宗,劍仙雖多,而王劍仙卻只有一人。
乃是前人離山掌教,如今雖卸下了掌教之位,于山巔靜修,但這太上長老的身份,卻是崇高無比,放眼離山無人能出其一二。
二人雖然有些遲疑,但卻不敢怠慢這道人,哪怕他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是太上長老的故人,那這份罪責降下,也不是他們能承擔得起的。
“二位勿需為難,我且在此處等候,你們去他那里報上我魏長明的名諱,他自會出來見我。”道人倒也通情達理,于那時笑著說道。
見這道人如此篤定,二位弟子更是心中惶恐,趕忙將道人迎入宗門會客的府殿,然后奉上茶水,這才遣人去山中報信。
離山雖高,但負責通傳的弟子想來也是腳力了得之輩,一個來回,一個時辰不到的光景,便有了回應。
時任離山掌教之位,王劍仙的親傳弟子親自來到了府殿,恭恭敬敬的將道人迎上了山門。期間還不忘好生夸了夸那二位看守山門的弟子,舉止得體,未有怠慢貴人。
似乎也是知道這來者不凡,又或者那位太上長老早有交代,他將道人送到那位王劍仙閉關的府門外后便推了下去。
道人卻并未急著入府,而是在那府門外細細的打量了一番這位故人居住的府邸。
自然不是那凡俗大戶人家那般披金戴銀的奢華裝扮,但無論是用料還是建筑的風格都極為考究,不鋒芒畢露,卻透著一股源自骨子里的大氣磅礴。
道人看到這里,不由點了點頭。
他還是他。
體面、排場,卻又不咄咄逼人。
“進來吧,這破茅屋有甚好看的?”道人看得悉心,可屋中那等候的故人顯然已經有些不耐煩了,他的聲音自里屋傳來。
“還是這性子。”道人聞言,搖了搖頭,嘴里嘀咕道。
但還上在那時邁出了步子,走向大府門之中。
那里一位身著白袍的身影正背對著他席地而坐,一頭雪白的銀絲隨意的披散,垂至肩頭。
雖然百年不曾相見,但道人還是從那背影之中一眼便認出了此人便是那位故人。
“想不到你還會來尋我。”而那位故人顯然也很清楚的知道道人的到來,他如此說道,身子緩緩站起,隨即準過身子。
道人也在這時看清了對方模樣。
那是一張上了年紀的臉,皺紋、滄桑、以及白發一樣不少,雖然還依稀可見當年的風姿,但終究還是老了。
那人卻似乎并未看見道人眸中的感嘆,反倒是在那時朝著道人遞來了一個酒杯。
道人嗅了嗅,刺鼻的味道沖擊著他的味蕾,讓他有些目眩。
“是酒?”他抬頭看了一眼眼前的老人,問道。
“當然是酒。男人不飲酒,難不倒你想我和你飲茶?”老人理所當然的回應道,眸子帶著狡黠的光芒——他知道,道人幾乎從不飲酒。
道人自然也知道他是故意為之,但終究沒有去拂他的面子。
因此,在微微遲疑之后,他便仰頭將那一杯清酒盡數飲下。
“說吧,有何事求我。”見道人如此,那老者開懷一笑,隨即在屋中的矮榻旁坐下,朗聲問道。
“百年不見,難道我就不能單純的來看一看你?”道人臉色微變,嘴里如此問道。
“當然可以,但你若是不是有求于我,又怎會如此爽快的飲下這杯美酒。”老人如此說道,言罷還不忘朝著道人眨了眨眼睛:“有時候,你的敵人比你自己更了解你。”
道人默然。
于沉吟了好一會光景之后,方才看向老人言道:“我未授仙人結發之封。”
老人聞言臉上的笑意忽的一滯,整個人忽的僵在了原地,半晌之后方才臉露苦笑:“千年來百萬修士追逐之物,恐怕也只有能走到那一步,亦只有你能拒絕這一步。”
是的,卻如他所言,這一切只有發生在道人身上,才會如此既在預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你果然還是忘不了阿言成了真仙,你報不了仇,可若是不成真仙,你同樣報不了仇,這是一個死局。”老人又言道。
道人這時方才走到矮榻前,放下了自己背上那巨大的木箱,于老人的對側坐下。
“路都是人走出來的,誰說天下只有一條可以通天的路?”道人不動聲色的回應道。
老人聞言心頭微微一震,但面上還是不動聲色的言道:“這么說來,你是找到辦法了?”
“我去過大淵山,見過那位妖族大君。”道人的回答有些牛頭不對馬嘴的味道。
旁人無法理解,老人同樣無法理解。
“他給你指了條明路?”他隨口問道。
“嗯。”道人的回答卻是出乎預料。
“哦?”老人故作云淡風輕的飲下一杯酒水,強壓下了心底的波瀾起伏——他終究不愿意在這個與自己斗了半輩子的故人面前落到下風。
“那你要求的事情又是什么呢?”老人轉移的話題,不愿在這個問題上多做糾纏,不是不好奇,只是這些年過去,他也想通許多事情,以往介懷的種種,如今卻早已看淡,否則他又如何能在這里與這道人把酒閑談呢?
“說來,有些羞于啟齒。”道人有些遲疑。
“你素來寡廉鮮恥,說便是了。”老人不喜道人這扭捏態度,于那時出言譏諷道。
道人聞言還是遲疑了好一會光景方才言道:“我想于你這里,求取一物。”
“何物?”老人問道。
道人又頓了頓,似乎還是覺得不妥,直到老人臉上露出一抹不耐煩的神色,道人方才于咬了咬牙之后言道:“你的佩劍。”
“這個?”老人的身伸出,房間的某一處便響起一聲劍鳴,一把造型古樸的長劍便于那時飛入他的手中,他拿著劍在道人的身前晃了晃,嘴里如是問道。
“嗯”道人艱難的點了點頭。
這于他看來是一件極為失禮的事情,尤其是對于眼前這位已經名滿天下的劍仙來說,索要他的佩劍,就好比奪人妻女一般既下作又魯莽。
但他終歸有他不得已的理由。
所以他在說出這話的同時,腦海中也開始打著腹稿,一次希望眼前的老人能夠理解他處境。
可是這樣念頭方才升起,那腹稿還未在他的心中寫好開頭。
“給你。”老人的聲音忽的響起,然后他伸手一拋,那把與眼前老人一般名滿天下的神劍便在那時落到了道人的手中。
“嗯?”從未想過此行如此順利的道人不由一愣,他看了看手中的神劍,又看了看眼前的老人,眼睛眨了又眨,那臉上的神情就好似在懷疑眼前之人究竟還是不是他曾經認識的那人。
“我已經用不著他了。”而老人似乎是看出了道人的疑惑,他朝著道人擺了擺手言道。
“用不著?”道人聞言一愣,隨即像是明白了什么,頓時臉色一變,他有些悲傷的看向老人問道:“還剩多久?”
“什么?”這次輪到老人不解了。
“你還能活多久?”道人再次問道,于他看來一位劍客用不著自己的劍,那唯一的原因無非便是這劍客行將就木。
可誰知聽聞這話的老人卻是勃然大怒,指著道人便罵道:“活多久也比你魏長明活得久,你放心就是你死了我也不會死!”
老人這般態度讓道人明白自己是會錯意了,自知理虧的他自然不敢反駁,只能小心翼翼的問道:“那你這是何意?”
老人淡淡一笑,神情輕松的言道:“我這些日子想了想,你們要么歸隱山林,要么去見閻王老爺,世界雖大,卻再無我一位舊識,著實無聊。與其如此,倒不如答應那老小子,去劍陵替他守墓”
對于此事多少知道一些的道人雖然驚訝老人的選擇,但終究沒有多說什么,只是在一陣沉默之后,點了點頭:“如此也好”
“那里什么劍都有,這把劍你想要便那去吧,但丑話可要與你說在前頭,這劍名為陽明,取自我名,與我相伴一百三十余載,你可得好生對他。”老人如此言道,末了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問道:“對了,我記得你不是從不使劍嗎?取它作甚?”
道人的額頭上頓時浮出濃密的汗跡,他用微不可聞的聲音小心翼翼的言道:“熔了鑄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