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
走在夜色中的蕭蚺啐了一口唾沫,他滿是橫肉的臉上在長時間的趕路后布滿了煩躁之色。
蕭蚺從來不是一個有耐心的人,準確的說,他應當算是一個那種能用拳頭解決的事情,便素來不會多說半句廢話的人。
但這樣一個人,在這半個多月的光景里卻耐下了性子,想要尋到這些日子來在大夏江湖橫行無忌,肆意屠戮各門派大衍境強者的那些兇手。
蕭蚺為此想過許多辦法,無論是蹲守還是引蛇出洞,又或是尋找那些死去的大衍境強者身上的共同點。而結果卻并不盡如人意,準確的說是一無所獲,反倒是執劍閣為此失去了三位金袍執劍人。
那些人就像是躲藏在暗處的鬼魅,殺人無形,人去無影。
看不見摸不著,無論己方如何嚴防死守,對方總能在他們毫無察覺的情況下奪走他們想要奪走之人的性命。
這種有力無處使的感覺讓蕭大閣主郁悶到了極致,他當然想要將兇手揪出來,與他打個痛快,可對方根本不給他絲毫的機會。反倒是那位皇帝大人的密詔趕在了蕭蚺發狂之前被送到了他的跟前,無論心底如何的不滿,蕭蚺也只能召集諸多執劍人打道回府,暫且擱淺此事。
他想著若是李榆林關于為何這么急著將他召回橫皇城給不出個說法的話,他定要將這皇帝老兒扯下龍椅,好生打上一番,以泄他心頭怒火。
一想到一國之君被他揍倒在地,連連求饒的那副場景,蕭蚺便覺心頭暢快,那半個月來積攢在心頭的抑郁之氣也散去了幾分。
橫皇城的城郭很快便浮現在了蕭蚺一行人的眼前,約莫還有一個多時辰的光景,他們便可回到那處。
可就在這時,夜色中前方的人群忽的停了下來。
“怎么了?”蕭蚺不滿的嚷嚷道。
可出奇的是,這些對蕭蚺素來敬畏有加的執劍人們,卻并無一人回應他的不滿。
蕭蚺意識到了不妙,他皺了皺眉頭,提起自己臃腫的肚腩,推開了身前木楞的執劍人們,大步流星的走到了隊伍的最前方。
然后待到看清那隊伍最前方的身影,蕭大閣主的眉頭頓時皺了起來。
濃郁的夜色之中,一道身影猶如鬼魅一般立在他隊伍的跟前。
那身影裹著與這夜色幾乎融為一體的黑袍,靜默不動宛如雕塑,但那雙藏匿在兜帽之下的雙眸卻泛著猩紅的光芒,就像是密林之中饑腸轆轆的惡狼,注視著那已為魚肉的獵物。
蕭蚺在微微一愣之后,很快便反應了過來,為何那些執劍人在看見這黑色身影時木楞呆滯了下來。不是他們膽怯,亦不是他們不愿,而是這黑色身影周身所散發出來的氣機封死了這些執劍人的五識——他們被禁錮在了原地!
這是一種極為詭異的功法,他不禁鎖住了受法者的氣機,更鎖住了他的意識,當他解開這道法門,受法者甚至無法意識到自己曾經被施展過這樣的法術。
你是誰?
這樣的問題,在那時浮現在蕭蚺的腦海,但很快又被他生生的吞咽了下去。
因為他很快便有了答案。
他終于明白為何不管加派多少人手,那些兇手卻始終可以輕巧的奪取他們想要之人的性命,而自始至終他與他手下的執劍人們對此都一無所覺。
他的眉頭在那時一沉,“你是誰”這樣的問題換做了:“你想要做什么?”
“命。”黑色長袍下的人影給出的回應簡單無比,當然也奇怪無比。
不過很快,蕭蚺便明白了其中的“深意”。
那黑色身影在吐出這個字眼之后,腳尖點地,身子便如流光一般朝著蕭蚺所在之地襲殺了過來。
他周身裹挾黑色氣息似乎與這夜色極為契合,加上他本就快得出奇的速度,以蕭蚺的目力一時間竟很難洞察出對方襲殺的軌跡。
“地仙境!”這世上能做到這一點的人,無論師出何門,又無論年歲幾何,但無例外都只能是仙人——能讓仙人感受到威脅的只有仙人,這是鐵律。
蕭蚺的心頭一震,不敢托大,一柄長劍便在那時憑空出現被他握于手中。
那是一把細不過兩指寬,薄不過蟬翼厚的劍,精巧、玲瓏,劍柄雕龍刻鳳,通體黃金鑄成。這樣的劍自然符合蕭閣主無利不起早的性子,但卻不太符合他臃腫的體魄。
而接下來,他靈巧的揮舞劍鋒,迅速宛如雷霆一般的身法更與他肥大的身材格格不入。
但也是依仗著這樣的身法,他躲過了那黑袍人凌冽的劍鋒。
可這并非結束,而是開始。
一擊不中的黑袍并不氣餒,他繼續朝著蕭蚺發動自己凌冽的攻勢,他的劍鋒流轉,磅礴的劍意如出海的蛟龍,如下山的猛虎,如世間一些兇與惡。
在這樣的攻勢下,身為地仙境強者的蕭蚺竟然只有招架之力,未有半點還手之功,他節節敗退,心頭的火氣卻是一息勝過一息。
蕭蚺縱橫大夏江湖這么多年,靠的便是心頭那股從未被澆滅的好勇斗狠的狠勁。
他心頭一沉,終是不愿在被這黑袍追著打。
故而一咬牙,伸出了自己的手,一把抓住了那黑袍襲來的長劍,劍身上呼嘯的劍意瞬息將他的手攪得血肉模糊,但蕭蚺卻只是悶哼一聲,那把細長的長劍便在此刻出手,直直的去向那黑袍的胸口。
黑袍顯然未有料到這蕭蚺竟有這以傷換傷的果決,眼看著無法避開蕭蚺這一劍,萬般無奈之下亦只能伸出手一把抓住了蕭蚺刺來的長劍。
于是他的手也在那時被蕭蚺的劍意所傷,瞬息皮開肉綻。
二人便這樣僵持在了原地,各持己“劍”,亦各握他劍,沒有人松手,因為他們知道誰一旦松了手,誰的劍便會率先刺向對方的咽喉。磅礴的真元開始不斷在二人的周身匯集,他們的衣衫鼓動,真元與劍意不斷順著各自的長劍與手臂涌向對方,不斷沖擊著彼此的身軀,試圖擊退對方。
所有的招式與算計都在這時失去了意義,這場仙人之間的對決演變成了宛如市井斗毆一般的毫無章法的力量對撼。
很快蕭蚺的眉宇便皺了起來,額頭上也開始浮出密密麻麻的汗跡。
饒是他已經拼盡了全力,可是對方體內的真元卻浩瀚如海,他漸漸感到力有不逮,可對方卻絲毫沒有半點力竭的痕跡,洶涌的真元與劍意還是源源不斷的通過劍身與手臂涌來。
“不錯。”
這時,那靜默的黑袍卻忽的說道。
沙啞的聲音之中裹藏著一個腐爛的味道,像是被雨水侵泡過的枯枝爛葉被人掀開后發出的味道,令人作嘔。
但奇怪的是蕭蚺卻能感覺到,在說這話時,那黑袍的語調中竟然帶著些許欣慰的味道。
“但還不夠。”
那黑袍繼續言道,他的衣衫在那時愈發狂暴的揚起,他周身的氣勢開始攀升,仿若無止境的攀升。
蕭蚺的臉色一變,卻是為時已晚。
在那黑袍氣息升騰的瞬間,順著手臂與長劍涌來的力道也在此刻陡然增大,直直的轟響蕭蚺。
措不及防的蕭蚺臉色瞬息煞白,他的身子一震,一口鮮血自他嘴里噴出,身子亦暴退而去,直直的退出數十丈的距離,方才狼狽的勉強穩住自己的身形。
蕭蚺來不及去細想這黑袍為何會擁有如此強勁的實力,他正要壓下自己體內翻涌的內息,與之再戰。可那黑袍卻并不愿意給他這個機會,他的身子幾乎是在蕭蚺停下的一瞬間便再次掠到蕭蚺的跟前,一道暗含黑色氣息的掌風拍到了蕭蚺的胸口。
叱咤大夏江湖數十載的蕭大閣主在這一掌之下,竟是毫無還手之力,身子一頓,竟是栽倒在地。
同樣的不會予他半分還手的機會,黑袍的腳再次伸出,摁住了蕭蚺的胸口,黑色的氣息如雪白宣紙上的墨汁,如深不見底的凹口中涌出的毒蛇,自他袍下涌出,將蕭蚺的身子包裹其中。
不僅是身軀,還有蕭蚺體內身為顯然那磅礴的真元在那黑氣的禁錮下動彈不得。
“你要殺我?”蕭蚺瞪大了眼珠子看著那黑袍。
死亡對于蕭蚺來說并不是一個陌生的字眼,自從認識李榆林那日起,他為了這位帝王,何止一次以身犯險?
三十年前,先帝駕崩,七子奪嫡,便是他領著李榆林從尸山血海中生生殺出了一條通往帝位的寶座。
十八年前,魔門叛亂,亦是他只身殺入敵陣,取了那魔門掌教的頭顱,這才平息的大夏江湖的一場禍端。
七年前....
于蕭蚺來說,他素來與死亡相伴,對于此事他亦早有覺悟。
只是他沒有想到的是他會死在此處,死在一個連身份性命都不知道的人的手里。
他大抵可以想象自己那些執劍人從這法門中清醒過來時,看著自己死去的尸首后當是如何驚詫,保不齊還會在大夏江湖中留下這樣的傳聞——執劍閣閣主蕭蚺暴虐斂財,招來天譴,忽然暴斃之類的流言。
蕭蚺并不愛惜的名聲,但一想到自己死后會招來的這樣或者那樣的謾罵,這位閣主大人便心底恨得牙癢癢。
只是無論他在作何想,那黑袍人都并無理會他心思的意思。
他手中的劍直直的朝著蕭蚺刺來。
蕭蚺眼睜睜的看著這一切,卻并不能做任何的事情。
伴隨著一聲輕響。
那劍刺入了蕭蚺的體內,劇烈的疼痛傳來,蕭蚺的眸中卻涌現了驚駭之色。
那劍的確刺入他的體內,但卻不是心臟、咽喉亦或者眉心這樣的要害,他刺入了蕭蚺丹田之上的三寸處。
那里是紫府,是仙人的第一重命宮。
黑色的魔氣順著劍身涌入蕭蚺的命宮,他的紫府在那滔天的魔氣下,瞬息便被攪碎,而他的仙人修為也隨著命宮的破碎開始層層跌落。
于這方修為便是一切的世界來說,壞人修為遠遠是比殺死一個人更可怕的事情。
意識到這一點的蕭蚺雙眸盡赤,他大聲喝道:“你究竟是誰?”
但那黑袍卻并無半點回應他的意思,他在攪碎了蕭蚺命宮之后,便抽劍歸鞘,頭也不回的轉身離去,似乎并無半點取他性命的意思。
只是在他的身影幾乎就要與那夜色融為一體時,他的腳步方才微微停駐,嘴里吐出一道依然飽含腐爛味道的語調。
“你的,不對。”
“你得重來...”
“蚺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