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鳳凰哭 太陰宮是天下儒生夢寐以求的圣地。
白衣仕子們專研儒學,尋求治國安民之道,黑衣大玄士們深究周易之術,測算天機,謀求窺破大道。
黑山便是這些曾經的大玄士中的一員,周易之術著實太過復雜,黑山在太陰宮上服侍在無上真人左右,足足六十年的光景。
山中不知歲月,六十載不過彈指一瞬。
黑山的周易之術進展神速,遠超同輩,但他的師父卻依然不曾將他放在眼中,每每測算天機從不讓他參與。
黑山終于失去了耐心,他決定做些什么,讓無上真人意識到他的不凡,教給他更深奧的周易之法。
所以,那一天他沐浴更衣,焚香煮茶,而后獨自一人開了命盤,測算天機。
其實所謂的周易之法,便是推演之數,過去的已成定局便是定數,想要測算并無難度,只是耗費心力。但未來卻充滿變數,想要測算便是最考驗修為之時。
那時,三國初立,成鼎足之勢。而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亦乃天下大勢。
黑山準備推演出究竟最后誰能一統天下,成就不凡基業,以此博取無上真人的青睞。但他算盡天數,卻不得其果。為此他枯坐在自己房中,足足一年未有跨出房門,待到一臉之后。
曾經雙目有神身高七尺的風流儒生,化作了如今這般枯瘦如柴的模樣。
而他得到的那道箴言竟不過寥寥四字——十九為極。
這是個字眼背后的意義,黑山并不明白,卻感覺到冥冥中有一股力量牽引著。他又將自己關在了房間,再次開始自己的推演,一次又一次,轉眼便是五年的光景過去。
作為回報,他也得到了更多的箴言:十九為極,天下歸淵。命星孤照,鳳凰臨墟。
這十六個字眼讓黑山一度陷入瘋狂,他不明白這些話里的意思,但莫名的卻感到恐懼。而在這樣的恐懼下,他終于還是尋到了無上真人,求他解惑。
無上真人對于黑山的到來似乎絲毫不感到意外,他拿著那張寫好了這黑山用六年光陰,耗盡心力算來的箴言,在一陣沉默后言道:“周易之術,萬物可算,唯獨人心難測”
“你下山去吧,等到有一天,你遇見了一個人讓你明白了這個道理,這箴言上的困惑也就迎刃而解了”
在黑山跟隨地藏王的百年光景中,他遇見很多人,其中自然也不乏悍不畏死之人。
但這些都足以給他如此大的震撼。
他看著那雪中一襲紅衣的少女,看著她背后奄奄一息的鳳凰神鳥。
他響起了下山時,他師父與他說過的話,也響起了那道他用六年光陰與無窮心力換來的箴言。
他有些恍惚,卻同樣想不明白那箴言與眼前之人究竟有何聯系。以至于但葉紅箋劍已經在她的頸項劃開了一道血痕之后,他方才回過神來。
但這時似乎已經來之不及,葉紅箋的死在這時已成定局。
黑山自然不會因為葉紅箋的死而生出半分愧疚,甚至在這時,活捉葉紅箋的計劃都已經不再重要,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想著當初那道箴言,想著師父臨行前的話,眉頭在那時越皺越深。
他并不確定這是否就是自己一直找尋的答案,而與此同時,在他思慮著這些的時候,葉紅箋的劍已經徹底抹開了葉紅箋雪白的頸項,殷紅的鮮血溢出,葉紅箋的生機以極快的速度流逝。
但死亡的降臨并未有讓葉紅箋生出太多的恐懼,反倒是讓她久未的平靜與釋然。
從最開始的相遇,到背叛,到分離她總想為徐寒做些什么,卻或礙于立場不同,或礙于修為低下,每每適得其反。
她并說不上究竟是為什么,但在認識徐寒短短時間之后,她便認定了他。這是她從未想過的事情,但就像冥冥中自有牽引一般,她墜入了某種既定的宿命中,而她卻也出奇的并不討厭的這樣的“宿命”。
只是葉紅箋并非那種只想要安心在家中相夫教子的女人,她更想要做些什么能夠幫到同樣在某些宿命中掙扎的徐寒。為此,她很努力,二十歲不到的年紀,便登臨了仙境。
這是很值得驕傲的一件事情,不敢說后無來者,但至少前無古人。可惜的是,他們面對的敵人著實太強大了一些,即使是仙人的修為在這些敵人面前也顯得如此的微不足道。
而現在,她能為他做的唯一一件也是最后一件事情便是不要再拖累對方。
她如愿的做到了這一點。
為此她很開心,她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握劍的手無力的下垂。她艱難卻又從容的回眸,看了看不遠處依然陷入昏迷的父母,又看了看與她心神相連,卻也同時瀕臨死亡的鳳凰神鳥。
“對不起”
她這般說罷,雙眸緩緩閉上,身子便在那時朝著地面仰頭倒下。那一襲紅色的衣衫,在灰蒙蒙的大雪中揚起,宛如一團火焰一團灼灼燃燒,卻又即將熄滅的火焰 死亡,對于葉紅箋來說,是很難得的經歷。
至少在葉紅箋的記憶中,與死亡如此接近似乎還是憑生以來的第一次。
沒有想象中的痛苦,反倒是寧靜安詳,她的身子墜落,腦海中卻開始不斷浮現過往的情形。
橫皇城的夜色中,她與徐寒并肩而行;玲瓏閣的雪景,她與徐寒坐亭而觀,有說有笑。天策府的雨夜,夫子指著窗外,與她說著些她記不真切,卻又似乎很重要的話;兒時在家中胡鬧,父親那又生氣又偏偏不忍責罵的模樣。
一切如流影般閃過,卻又戛然而止。
一聲輕響,葉紅箋的身子終于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她閉上了雙眸,漫天的雪塵揚起,那團灼灼燃燒在世上的火焰,終于在這時熄滅了。
不遠處的鳳凰神鳥目睹了這一切,它仰起頭,高聲悲鳴,聲音響徹于這方天地,悲切婉轉,如泣如訴。
黑山在這時,終于回過了神來,他意興闌珊的搖了搖頭,正要招呼著那些圣候離去。
他很清楚,葉紅箋一死,那頭鳳凰也會漸漸消散,至于葉承臺夫婦,沒了葉紅箋的他們對于森羅殿便徹底失去了用途,生死亦不再重要。
想著這些他邁開了步子,正要離去。
“嚶!!!”
又是一聲高亢的悲鳴響起,黑山的腳步懸空,神情一變。
他豁然回頭,于是一道注定讓他畢生難忘的情景便在那時浮現在他的眼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