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寒很是恍惚,恍惚得已有些分不清真實與虛幻。
而這一切的根源都是源自于此刻這立在高臺下的一道身著白衣的身影,那是一位與他生得一模一樣的少年。但雖然容貌一致,但只要熟識徐寒之人卻都能一眼分出二人的區別。不同于徐寒的內斂成熟,那位立在臺下的白衣徐寒雖然面帶笑意,但渾身上下卻都彌漫著一股令人心生寒意的陰冷氣息。
自來到這昆侖山巔后,這般那般的幻象便接連朝著徐寒席卷而來,他無法分清出現在他眼前的與他生得一模一樣的少年究竟是如在那天柱前一般的幻象,還是真實存在的東西。
如果他是真實存在的話,那他又是誰?
這些問題一股腦的涌上了徐寒的腦海,他愈發的恍惚,為此他不得不咬了咬自己的舌尖,方才讓自己從這樣的恍惚感中清醒了過來。然后他在第一時間便運集起了周身的劍意,涌向他的雙眸,想要借此看清眼前的白衣“徐寒”到底是何方妖魔鬼怪所化。
但事實卻是無論他用盡何種手段,當他看向那處時,白衣“徐寒”始終都是白衣“徐寒”,并未有任何改變,更無法讓徐寒看出他想要看見的根底。
能產生這樣的情況,于徐寒看來無非兩點,其一這白衣“徐寒”便是生得這幅模樣,其二幻化出這白衣“徐寒”之人的修為高出徐寒數倍不止,故而徐寒無論如何也無法發現半分的破綻。但在這二者之間,徐寒更愿意相信是后者,為此他沉了沉眉頭看向那臺下之人,問道:“閣下是何人,為何如此裝神弄鬼,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白衣“徐寒”聞言淡淡一笑,他在臺下來回踱步,嘴里應道:“世人總以為,我便是我,卻從未去想我為何是我,更為去想我究竟是不是我。”
“就像你以為你便是你,以為我便不是我,卻不曾想,或許你方才不是你,而我方才是我。”
這番話看似毫無道理,但若是細細咀嚼,卻又似乎暗藏玄機。
當然徐寒卻是不愿去細想這其中玄機,或者說在徐寒看來對方來者不善,而既然來者不善,他的話便自然不聽也罷。
故而徐寒的眉頭一沉,看向那身著白衣的自己言道:“你若要咬文嚼字,那恐怕選錯了聽眾。”
白衣“徐寒”面帶微笑,對于徐寒的語氣不善絲毫不惱,他平靜的說道:“天上的人為什么想殺你?半妖神種究竟是什么?帝君是誰?你又是誰?這些答案我都知道,你不想聽嗎?”
“昆侖的仙宮為何成了這般模樣?數萬年前南荒的氣運又為何被抽走?森羅殿想做什么?太陰宮又像做什么?這些我也知道,你也不想聽嗎?”
白衣“徐寒”的每一句話都戳中了徐寒心頭的痛楚,他的臉色在那時一變,直直的看向對方,卻不再出言說些什么。
而他的這番作態,落在那白衣“徐寒”的眼中,自然算作了默認。白衣“徐寒”又是一笑,他再次在臺下踱步,嘴里言道:“嗯,這是一個很復雜的故事,讓我想想咱們從何處開始。”
他說著臉上真的就露出了苦思冥想之色,這樣的情況持續十余息的光景,就在徐寒的眉頭越皺越深,幾乎對著白衣“徐寒”的自說自話到達難以容忍的邊界時,那白衣“徐寒”忽的一拍腦門,言道:“要不就從頭說起吧。”
徐寒聞言,依然不語,而這樣的神情落在那白衣“徐寒”的臉上,他似乎覺得極為有趣一般,他拍了拍手,笑道:“對對,就是這模樣,對即將到來的答案感到恐懼,卻又還帶著些許興奮與急切,你看你總是這樣,多少次了都不知道改變,所以咱們一次又一次的失敗。”
說著那白衣“徐寒”的臉上還真的露出了些許悲切之色,似乎在惋惜些什么東西一般。
當然徐寒無心聽他的自說自話,黑色的神劍便在那時浮現在他的手中,他冷眸看著白衣“徐寒”,眉宇間煞氣涌動。
“哦?”白衣“徐寒”對此猶若未覺,反倒是在那時眉頭一挑看向了徐寒手中那把神劍,他有些驚訝的言道:“這一次你帶了些不一樣的東西來嘛...看樣子天外那些人終于決定插手這里的一切了嗎?”
“你說與不說?”徐寒寒聲問道,周身的劍意在那一刻奔涌而出,籠罩了整個大殿。
白衣“徐寒”見狀訕訕的擺了擺手,他言道:“別生氣,我當然要說,畢竟這時咱們倆的事情。”
說著,那白衣“徐寒”臉色一正,終于開始幽幽言道。
“很多很多年前,嗯,多少年,我也無法說清,畢竟在這方世界的日子我過得太過渾渾噩噩了一些,很多東西都沒辦法計算。那時我們便已經存在,我們縱橫萬域星空不知多少的歲月,億兆的光陰都無法計量。我們奉行著古老的法則,保護著這方世界,讓萬域星空在無限的安寧中沉睡,但有些世界會誕生出一些奇怪的東西,我們稱他為生靈,而他們稱我們為邪神。”
“我們很忙,總得穿梭在一個又一個的世界,消除這些世界中生出的生靈,以保證萬域星空的安寧。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很久很久,直到有一天,一個不起眼的世界中,一個不起眼的生靈修成了仙人...嗯,那是萬域星空中第一個仙人。”
“那是一個很有趣的人,至少是我所見的所有生靈里,最有趣的一個。但無論如何,萬域星空的安寧還是要維持下去,所以我降臨到了那方世界。你看,我要毀滅他的世界,他要保護那個世界,不可避免的,我和他打了一架。我輸了,然后死了。”
“按照大多數生靈的邏輯,這是一個完美的故事。英雄打敗了惡魔,世界恢復了安寧,從此英雄和女孩過上了幸福的生活。”
說道這處白衣“徐寒”臉上露出了極為有趣的神色,似乎是在緬懷他口中所言的那個故事。
“但誠如我之前所言,他是一個很有趣的人。但再有趣的人,終究是人。他們總以為我們的到來是毀滅與死亡,卻不知道他們自己才是一切悲劇的根源。幾乎所有的生靈都有著這樣的共性,貪婪與怯懦。”
“那個有趣的仙人同樣如此,他殺了我,但他的朋友、親人、愛人都因此送葬,甚至他所在的世界也會因此毀滅。其實這并沒有什么大不了的關系,他完全可以跳出他所在的世界,畢竟萬域星空有的是這樣微不足道的世界。可他偏偏不,他想要那些人活過來,這便是他的貪婪...”
“所以他穿越時空,在時間的節點中尋找改變命運的節點,但他不知道這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
“他試了無數次,每一次的結果都不能讓他滿意,他感到害怕,甚至恐懼。于是他在無窮的光陰里找到了他的師父,那個指引他成為仙人的男人。他將自己的機緣給了他的師父,而自己卻因為改變過去,而失去了機緣,變作了平常人。”
“你看,生靈都是這樣,哪怕成為仙人,可在巨大的恐懼面前,依然會本能的選擇逃避,選擇放棄。”
“所以他的師父不得不擔起他那懦弱徒兒的使命,帶著他的刀與我再戰。這本來也應該算作一個很好的計劃,他的師父確實有與他比肩的潛力,但他擊敗我同樣也得付出巨大的代價,他當然也不愿意承受這樣的犧牲。你看,這師徒二人都是同樣的德性。他與他那個徒弟一般開始在時空中穿梭,而在時空的亂流里他明白事情的始末,也知道這是一道無解的題。”
“但若是不解開這道題,他們便會永遠停留在這時空的亂流中,無止境的輪回。但要如何完美的解開這道題呢?這就不得不提起另一幫有趣的生靈了。”
白衣“徐寒”說到這里,又頓了頓,他抬頭看向天空,不過天空卻被這宮殿的房頂所遮蔽。他指了指頭頂那無數顆閃爍著的事物,言道:“你看,這東西便是依照著萬域星空所照,每顆夜明珠都是一顆星星,而這屋頂上鑲嵌著的星星便數以萬計。但這...卻不及萬域星空的百分之一,這么大的萬域星空,自然會誕生出許多有趣的東西。”
“譬如有那么一群人,他們擅長周易之術,最懂這趨吉避兇之道,每當我追殺到他們所在的世界,他們便早早的逃離去往另一個世界。他們將我視為大敵,可卻沒有那對師徒那般與我對敵的勇氣。直到他們發現了那處世界時空的亂流,也知道我們與那方世界都被困在其中,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那群人自然不會錯過這樣的機會。”
“于是他們找到了那個人的師父,給他做了一個簡單的選擇,犧牲自己,又或者犧牲他所在的世界。當然,那個人毫不猶豫的選擇了前者。于是那群人借給了那人一刀,憑借著這一刀,他將我們再次擊敗,封印在了他的體內。然后將自己的一身修為贈與他的徒兒,最后作為代價在告知了他弟子這所有的一切之后,他被那群人帶著來到了這方世界,被封印在了這世界的最深處...”
聽到這里的徐寒臉上的神色有了些許變化,他盯著那白衣“徐寒”正要說些什么。
“別急,這還只是這個故事的開始,你想要的知道的,都在這個故事里。”白衣“徐寒”似乎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心思,他將徐寒的話打斷,嘴里再次言道:“是不是覺得這故事里的某些人好生熟悉。”
“故事里的徒兒得到了師父的傳承,重新成為了頭頂星辰的仙人,而在以后的無盡的光陰中他縱橫萬域星空,于是在萬域星空中便有了他的名頭——監視者。而那群借刀之人,也終于因為我們的覆滅而第一次明目張膽的走了出來,他們自稱鬼谷子,當然,這個稱呼你或許不太熟悉,但有一個你終歸聽過——賒刀人!”
徐寒的臉上終于在這時浮出了詫異之色,雖然一開始他便已經想到了這各種事情之間或許存在著某些聯系,但他大抵如何也想不到事情的牽扯竟然如此之大,甚至這也顛覆他對那位監視者以及之前一直纏著蘇慕安的賒刀人的認知。
“沒了我們的存在,鬼谷子們終于走出了萬域星空,他們在萬域星空的中央建立起了一個巨大的世界,自詡為星空之主,統御著星空萬域的所有生靈,而監視者們便成了他們唯一制衡者。監視者要監視的不是星空萬域的生靈,而是鬼谷子那群人...”
“當然這些只是隨口一言,與咱們故事無關,我想你已經不耐煩的想要知道被囚禁在這方天地的那個人與你有什么關系,對嗎?”
“我說過,鬼谷子那群人擅長周易之術,最喜這趨吉避兇之道。他們視我為仇寇,我們縱橫星空萬域的光陰里,他們一直躲著我們,也一直在想著如何殺死我們。然后,他們便建立了這個世界,一個完美的囚籠。”
“那個男人的出現讓這個囚籠派上了用場,他心甘情愿的帶著我們被封印到了這個世界的深處。你看,那個男人這么無私,甘愿為了他的徒兒也為了他的世界犧牲自己,這些鬼谷子們有的是機會將我們與那男人一同毀滅。可偏偏在這無數光景的你追我躲中,讓那些鬼谷子們認為他們有能力掌控我們的力量。”
“貪婪永遠是生靈最大的敵人,他們就這樣在貪婪中一次又一次錯失了殺我們的機會,所以我們也才有機會站在這里再次開始那重復了十八次的對話。”
說道這處,那白衣“徐寒”再次停了下來,笑瞇瞇的看著徐寒。
徐寒并不喜歡他這樣的笑容,但卻不得不承認他口中的故事已經給他解開了諸多疑惑,或者正如這白衣“徐寒”所言,當他講完這個故事,所謂的疑問都會得到解答。
“所以,你就是我體內的帝君對嗎?”徐寒亦在那時問出了二人相見后的第一個問題。
在白衣“徐寒”的描述中,他縱橫無數世界,所作所為便是毀滅與殺戮,而這一點與徐寒在劍陵遇見的那尊古魔卻是極為相似,加之對方的說辭,徐寒很確信這一點。
可是他卻忽略了,在那白衣“徐寒”的敘述中,他所用的每一個辭藻的都是“我們”,而非“我”。
所以,在聽聞徐寒這個問題后,那白衣“徐寒”頓時放聲大笑。
這樣的笑聲足足持續了數息的光景方才停下,然后他在那時看向徐寒,瞇著眼睛意味深長的問道:“我是帝君,那里是誰?”
徐寒皺了皺眉頭,閉口不答。
那白衣“徐寒”見狀,像是想起了什么,他一拍腦門笑道:“哦...”
“是不是我說錯了什么,讓你誤以為你是那個監視者的師父?”
“嗯,這也很正常,這個故事里來到這個世界的東西只有英雄與惡魔,這二者之間,正常人都會想要成為英雄,哪怕那個英雄被全世界所舍棄,但至少還是英雄。”
“但很遺憾...”
說道這處,白衣“徐寒”又頓了頓,然后他目光戲謔的看向徐寒,沉著聲音一字一頓的言道。
“你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