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日的修行結束。
蘇慕安與小十九并肩坐在了秦王府別院的臺階上,他們仰頭看著夜色中不斷降下的雪花,二人都沉默不語,不知是在享受這片刻的安寧,還是在各自懷揣著各自的心思。
小十九側頭看了看身旁的蘇慕安一眼,雙手無所適從的伸出,接住了天上掉下的雪花,她將之放到自己的眼前,沉眸看向那雪花。
陳國的雪也一如大周一般自入冬以來便下個不停,這顯然是一件極為怪異的事情,至少有史以來這方天地從未下過這樣一場大雪。而最讓小十九擔憂的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陳國的雪也開始不再如之前那般潔白,而是帶著些許灰色,雖然還不至于如大周那般,但這樣的變故也足以讓人心驚膽戰——這說明繼大周之后,陳國的龍氣也開始漸漸被那亡龍吞噬,雖然這個過程極為緩慢,但若是大淵山那場大戰,徐寒等人失敗的話,那這速度必然會被提升數個臺階。
想到這里的十九少見的嘆了口氣,她蹲坐了起來,雙手的手肘放到了膝蓋上,手掌撐著自己的臉蛋,在那時言道:“我以為人活著能有一日三餐,渴了有一碗水喝,冷了能有一件衣裳,就夠了,卻不想活著原來還有這么多的事情需要煩惱。”
十九雖然平日里都素來愛擺出一副小大人的架勢,但做事說話卻終究逃不出孩子模樣,此刻這一番感嘆卻是蘇慕安始料未及。他不免側頭多看了十九一眼,他皺起了眉頭,說道:“不要多想,勤加修煉就好。”
蘇慕安其實也就比十九大出個五六歲的樣子,又生性木楞,他的勸解之言自然難以起到成效。
十九聞言轉頭看向蘇慕安,問道:“修煉到什么地步才能沒有煩惱呢?”
這個問題當下便問住了蘇慕安,小家伙皺起了眉頭,他努力的思索著十九的問題,卻著實想不到一個確切的答案,畢竟在他的心中,徐寒已經是厲害得不能再厲害的人了,可他卻還是每日被諸多事情所困。似乎生于這番天地,他們就是要經歷磨難,經歷一切讓他們不開心的事情,卻沒人知道,經歷這些是為了什么。
“你也要走了嗎?”就在蘇慕安皺著眉頭思索著十九的問題時,十九的聲音卻再次響起。
蘇慕安一個激靈,本能的在那時搖頭否認道:“走?走哪去?”
只是雖然他的反應已經稱得上是迅速,但他卻又著實不善此道,這話出口的瞬間,他的臉色便因為心底的急切而變得緋紅,而這同樣也難以瞞得住小十九的眼睛。
小十九有些落寞的低下了頭,神情不郁的喃喃言道:“我也想要幫忙,但好像...我什么都幫不了。”
蘇慕安見十九如此,心頭也有些說不出的難受,他再次安慰道:“沒事,你這么聰明,你好生修行到時候也一定能夠幫上忙的。”
十九聞言搖了搖頭,她苦笑道:“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等我真的有了那本事,你們說不定早就...”
十九說道這處,頓了頓,并未將后面的話說得太過明白,或許是覺得本就不是什么有勝算的事情,若是自己再胡言,萬一一語成讖...
十九太聰明,而蘇慕安卻在某些方面太過耿直了些,二人的對話注定無疾而終。蘇慕安只能在一陣尷尬得令他心頭發顫的氣氛中與十九約定好了明日修行的時間后,方才逃一般的離去。
而在蘇慕安回到住處之后,離他不遠處的一間房門卻在一個時辰以后,忽的被人緩緩推開。
周淵的頭在那時從房門中鬼頭鬼腦的竄了出來,他小心翼翼的四處打量了一番,在確定周圍并無他人之后方才躡手躡腳的走出了房間,朝著蘇慕安歸來的方向躬身小跑了過去。
周淵在森羅殿森活了數十年,幾乎在他成年之后,他便很少與外界接觸,他每日只需要潛心研究半妖之法,除此之外的任何事情都并不需要他來擔心,從衣食住行到吃喝拉撒都有人專門負責照顧,因此很多時候周淵在對很多事情上面都表現得有些遲鈍。
但遲鈍并不意味著無知,他還是察覺到了小十九的異樣。
她每日雖然都與蘇慕安修行刀法,可回來的時間卻比蘇慕安要晚上數個時辰,一個小女孩一時貪玩自然可以理解,可日日如此便有些不對;更何況小十九時不時的還會提及周淵教她功夫之類的事情,起初周淵還以為十九只是童言無忌,隨口胡謅。可漸漸的周淵卻察覺到事情似乎并沒有他想的那樣簡單,他碰巧一日看見了十九在修煉劍法,劍招極為精妙,顯然不是俗物。
這被人教下功夫的事情可以瞎編,可這樣玄妙的功法卻不是一個十歲未到的小孩子可以編造出來的東西。周淵自然也就起了疑心,之后的每日更是暗中觀察,發現十九的刀法精進速度極快,而劍法也同樣如此。刀法有蘇慕安教授能夠不斷精進自然也說得過去,可劍法顯然就沒那么簡單。
周淵心頭的疑惑一日勝過一日,終于在今天他決定前去一探究竟。
他要弄明白明天晚上小十九在蘇慕安離開之后都在何處做些什么,她的劍法又為何每日都能有如此精進。抱著這樣的念頭,來到了幾日前早已向蘇慕安打探好的十九的所在地,周淵的腳步開始放慢,他本能的覺得某些天大的秘密即將在他的眼前揭開面紗,為此他愈發的小心翼翼。
而當他來到那處小十九所在的別院外時,一道道對話也在那時傳到了周淵的耳中。
“師父,這劍法我才練了半個月,方才有些起色,為什么就要換下一個呢了?”這是小十九的聲音,周淵一下便聽了出來,可十九口中的師父卻讓周淵有些疑惑。
“我教你的劍法都是這世上數一數二的功夫,哪怕是以你的資質沒有十年光陰也難以將其練至大成,我們沒有那么多時間,所以我只能先一一將這些劍法的精髓灌輸給你,日后你有的是時間細細品味專研。”
這時,又是一道聲音響起,想來便是此刻十九口中的師父,而聽那聲音周淵竟暗覺與自己頗有幾分相似。
念及此處,周淵的心頭頓時竄起了一股無名火。
他大有一種愛徒被奪,鳩占鵲巢之感,卻忘了自己本身就是一個冒牌貨。帶著這樣的心思,周淵便要走出那別院的墻頭,去一看究竟到底是何人在蠱惑他的好徒兒,可是這腳步方才走出墻頭,正要看去。
可也就是在那時,他的后頸處卻忽的傳來一陣劇痛,他根本未有來得及看清那處的情形,便眼前一黑,身子栽倒在地。
“可是師父怎么會沒有時間呢?昨日白天我問你的時候你不是說你不會跟他們一起去嗎?”十九有些困惑的問道,但這個問題出口,卻并未有得到答復,十九抬起頭看去,卻見方才還在自己身旁的老人此刻卻不知所蹤。
“師父?”十九又朝著四周看了看,卻還是沒有發現自己師父的蹤影,故而只能朝著四周大聲的呼喊道。
空蕩蕩夜色中并無任何人給她回應,十九正有些慌神,可眼前一花,身著黑衣的周淵卻又再次出現在了十九的面前。
小家伙頓時面色一喜,快步走到了周淵的面前,嘴里卻埋怨道:“師父你怎么忽的不見了,嚇死我了。”
但周淵卻只是淡淡的看了十九一眼,并未回應十九的責怪,反倒言道:“我有要事,今夜的修行便到這里吧。”
周淵說罷這話,根本不去理會十九的不解,身子一頓便再次消失在了原地。
十九一愣,回過神來周淵早已不見了蹤影,她朝著夜色中喊了半晌,卻不得回應,最后只能是既無奈又氣鼓鼓的獨自一人冒雪回到了住處。
而在另一邊,周淵也緩緩的從昏迷中蘇醒了過來,他有些茫然的四顧,卻發現自己正坐在自己房門的書桌前。
他微微一愣,過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他分明記得他要去抓住那個蠱惑自家徒兒的罪魁禍首,然后眼前一黑,便又回到此處。
而就在他疑惑的檔口,一個聲音卻忽的傳來。
“你醒了?”那聲音如此言道。
周淵下意識的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卻見不知何時一道黑影竟然就站在自己的書桌前,低著頭看著他。而那黑影的周身卻像是包裹著某種力量,讓周淵根本難以看清他的模樣。
周淵一個激靈,趕忙站起了身子,又驚又怕的問道:“你是誰?”
“朋友。”那黑影回應道,語調低沉,像是有意在壓低自己的聲音。
周淵不解,正要發問,可那黑影卻在那時遞出了一樣事物,放到了周淵的書桌前,言道:“多看看,這東西你用得著。”
說罷這話,那黑影便忽的一閃消失在了屋內。
周淵哪里見過這番景象,他愣了許久,回過神來之后又四處看了半晌,這才確定那黑影已經消失不見。
周淵這才稍稍松了口氣,而下一刻他便想起了黑影之言,在那時看向那書桌上的事物,卻發現那是一本書頁泛黃的古籍。
他深吸一口氣,坐到了書桌前,細細看去,卻見那書的扉頁上寫著《異物志》三個古纂,也虧得周淵當年研究煉妖術,所看的古籍之中不乏這樣的記載,方才能認出這三字,否則換了其他人來,拿著這書,也難以明了其中真諦。
隱隱意識到此書不凡的周淵,強壓下了之前心頭的惶恐,靜下心來翻開了書頁。
天地初生,秩序初立。
昆侖仙山,仙宮天成。
宮有三重,一曰瑤臺、一曰明鏡、一曰天穹。
天穹之中,有一枯井,直抵世界之源,于此,歲月靜止,凡人可命萬載,凡軀可避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