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飛的雁會在春日北行,將死的雄鷹會最后一口氣登上懸崖。
輾轉流離的人,會在死前遙遙遠望,尋找他的故鄉。
世界之于生靈,便是北方之于大雁,懸崖之于雄鷹。
你生于此,長于此,因此哪怕流離千載,靈魂深處總歸會有什么東西牽引著你,一路前行,回到你誕生之初。
而這一點,對于那無知無識的魂魄更是如此。
它太過強大,強大到足以包容帝君的力量,它那以被殺死,甚至難以被囚禁。所以他們只能將這魂魄放逐于無垠的虛空,卻忘了他與他的世界總歸會相互吸引,離家的孩子終會歸來,或者...
已經歸來。
老人看著此刻的徐寒,看著那自那紫眸少女的尸體內不斷涌入徐寒體內的事物,他眉宇間的驚駭一息勝過了一息,這對于掌握了星空萬域無數個世界的老人來說是一件很難得的事情,至少在他看來這世上已經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讓他生出這樣的情緒了。
“它...它怎么可能會在這里...”
他喃喃自語道,即使到了這時他依然對于眼前發生的一切感到不可思議。
而那方才被他隔空抓住頸項,動彈不得的徐寒卻在這時緩緩抬起了頭,他緊繃的身軀似乎也掙脫了那無形的束縛,緩緩舒展開來,他盯著老人,沉著漆黑的眸子言道:“你們看我看得太仔細了,以至于這個世界發生的很多都被你們所遺漏,所以,這一局還是我贏。”
徐寒說罷這話他的身子猛然一震,世界深處那狂暴的力量好似受到了某些感召,轟然涌入徐寒的體內。
徐寒周身的氣勢一蕩,那仍處于某種驚駭中的老人一時措不及防,身子一頓,便于那時在這股浩然的氣勢下被生生震飛了出去。
當然,這樣的力量遠不足以要了這位如今星空萬域真正意義上的主人的性命,甚至這對他造成的傷害都可謂微不足道。相比于這些,那內心的驚駭顯然更為讓老人惴惴不安。
“它怎么會在這里!明明...明明!!!”他死死的盯著徐寒,依然不斷的重復著之前的話,只是語氣比起方才的呢喃更多出了一分惶恐。
徐寒朝前邁出了一步,他背后黑色的雙翼再次張開,而這一次,那雙翼便足足有千丈之巨,大有遮天蔽日之勢,他言道:“只有反派才會給敵人解釋來龍去脈。”
說罷,他背后的雙翼一振,他的身子便猛然朝著老人殺來。
徐寒的力量顯然隨著那帝君之力的瘋狂注入而提升到了一個匪夷所思的地步,他的攻勢凌厲,每一拳的轟出都讓拳風的落處的空間轟然碎裂,露出其后無垠的虛空。
老人在徐寒這般凌冽的攻勢中節節敗退,竟是沒有半點的還手之力。
似乎他也意識到如此打下去,徐寒只會越戰越勇,饒是現在徐寒的攻勢還不至于將他徹底擊敗,但若是在這個世界呆得足夠久,徐寒終會獲得足夠強的力量將他徹底斬殺。
而擊殺現在的徐寒卻并非他能做到的事情,每個世界都有自己的規則,而為了保護自己的世界,任何外來物的力量在來到另外世界時都會被削弱。雖然如今這個世界已經千瘡百孔,但這樣的規則只要這世界存在,便不會更改。身為不朽之境的強者,老人雖然可以不斷的摧毀這個世界的規則,從而讓處于這個世界的投影不斷獲取來自本體的力量,但這樣的速度卻遠遠比不上徐寒從世界深處所抽取來的帝君之力。至少現在這樣獲取了那個人的神魂的徐寒,絕對不是他在短時間內可以擊敗的,而同樣拖得越久,他的危險也會更大。
鬼谷子趨吉避兇,乃是他們幾乎融入了身軀的本能,身為鬼谷子一脈的真正掌權人,老人自然不會去冒這樣的風險。他的心頭一橫,寬大的黑衣長袖便是一揮,漫天的黑白之氣奔涌,短暫的攔下了徐寒的攻勢,而后他的身子便于那時頭也不回的朝著穹頂遠遁而去。速度之快,遠非徐寒所能企及。
當然,徐寒也確實并沒有追擊的心思,他沉眸看了看那逃遁的身影,下一刻便毫不戀戰的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正如老人知道他在這個世界中無法擊潰此刻的徐寒,徐寒同樣也知道一旦沖出這方世界,他也不見得能是老人的對手,更何況吸收那道神魂,對于徐寒來說也并非一件幸事。
而且,此時此刻擺在徐寒面前的問題還有很多。
“徐大叔...”十九見那老人離去,她在那時邁步上前想要與徐寒說些什么,可話才出口卻又悄悄止住。
她的腦袋里此刻亂成了一團漿糊,她有些不明白方才發生了什么,那個老人是敵人嗎?徐寒又是朋友嗎?這本應該在女孩心頭黑白分明的答案此刻卻混淆在了一起,難辯對錯。這短短幾個時辰之間發生的一切,對于十九來說終究太過突然了一些。她不得不抬頭看向自己的師父,期望他能夠給出個答案,畢竟他方才的所言所行顯然比起自己更了解這其中的始末。
但她的師父卻對于十九遞來的目光視而不見,反倒是神色復雜的看著那背對著他的徐寒,他看了好一會,似乎方才鼓起勇氣言道:“他走了,現在你回頭,或許...”
始終沉默的徐寒不曾回頭,他抬頭看向不斷被天外的虛空侵蝕的天空,然后低沉著聲音說道:“他還會回來,這是唯一的路,要么走下去,要么死在路上,除此之外,我們別無他選。”
黑衣周淵再次沉默,而這樣的沉默無疑代表著他認同了徐寒的話。
徐寒忽的轉過了身子,看向周淵,他布滿了毒蛇般暴起的青筋的臉上在那時露出了一抹笑容。
那是很古怪的一抹笑容,首先,那樣一張猙獰可怖的臉本就不適合這樣的神情,更何況面對比起他不知年長幾何的周淵,徐寒臉上的笑容之中竟是帶著幾分對待晚輩時的寬慰與溫軟。
這樣的笑容配上這樣一張臉,自然古怪萬分。
可更讓十九沒有想到的是,徐寒竟然在那時伸出了手,放到了周淵的頭頂,輕輕撫摸了一番他的雪白的頭發,然后方才言道:“這么多年,辛苦你了。”
那樣的話下,在十九眼里素來沉默寡言的周淵卻莫名的眼眶一紅,不僅如此,十九能明顯的感覺到周淵的身子也隨即開始了輕微的顫抖,他低著頭,似乎極力忍著泛紅的眼眶中某些東西在那時奔涌而出。雖然這么說來有些不合時宜,但十九還是覺得自家師父在這時的表現著實太過女兒態了一些。
“最后一次了,在堅持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徐寒卻似乎對此并不感到半分的意外,反倒語調極為溫柔的言道。
“可...”黑衣周淵低著頭,似乎想要說些什么,也不知是不是十九的錯覺,還是真的因為太過悲傷的緣故,她暗暗覺得此刻周淵的聲音竟有些變形。
當然她并有更多的時間卻品味自家師父在這時升起的變化,因為徐寒在說完這話之后,他便再次抬頭看向穹頂,隨著他背后的雙翼一震,他的身子便于那時沖天而起,飛向蒼穹。周淵到了嘴邊的話,也在這時戛然而止,與十九 一般在同一時間看向那道遁向天際的身影。
世界的破損已經極為嚴重,甚至已經不需要任何外力的作用只要放任他些許光景,這個世界便會在虛空的吞噬以及自己氣運的湮滅之下緩緩歸于死寂,這個時間并不會太長,不過數十日光景罷了。
徐寒很明白這一點,所以他來到穹頂之下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沉著目光審視著這個千瘡百孔的世界。
世界外的虛空是一片漫無邊際卻又試圖吞噬一切的可怕事物,而徐寒所要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驅逐這些已經涌入了世界的虛空。
他的心頭一動,背后的雙翼再次張開,狂暴的氣勢奔涌而出,猶如潮水般朝著四周傾瀉,說來也是奇怪,在那股氣勢的沖擊下,那些猶如粘泥一般附著在穹頂的各處缺口上的虛空竟是瘋狂的顫抖起來,他們就像是對徐寒所散發出來的氣息極為恐懼一般,在這樣的一陣瘋狂顫抖之后,便迅速的退去,不過百息不到的光景,附著在這個世界穹頂各處的虛空便盡數推出了這個世界。
而這樣的狀況卻并非一勞永逸之舉,事實上即使退出了這個世界,那世界四周虛空依然在進行著一陣陣輕微的翻滾,既有按捺不住的蠢蠢欲動,亦有對身處世界之中的徐寒的忌憚。
徐寒知道虛空的蟄伏只是暫時的,想要救下這方世界他還需要做更多的事情。
他并沒有太多的遲疑,在喝退那些虛空之后,他的眉目一沉,雙手再次張開,滔天的黑氣奔涌而出。
他們遮天蔽日,如海浪如江河一般源源不絕,在徐寒意念的催動下,涌向穹頂各處的缺口。
這便不如之前喝退那些虛空那般簡單了。
世界之于星空萬域自然是渺小不堪,但對于身處這個世界的每個生靈來說,世界卻又無比龐大,饒是是現在的徐寒想要修復這樣一個世界也同樣不是一件容易得事情。
黑氣還在不斷的從他的身上涌出,奔向那些越來越遠的遠方,涌入那一個又一個或大或小的碎口。
徐寒的額頭上開始浮現一道道汗跡,臉上那些暴起的情景也愈發的猙獰,就像是要沖破徐寒的皮層一般,他不斷的從世界深處奪取來那帝君的力量,他眸子中的黑色也隨著這股力量的涌入而愈發的漆黑,就像是一個無底的深淵一般。
隨著時間的推移,徐寒的意識漸漸有些模糊,他知道這是帝君的力量以及那個人的神魂中殘留的意識在與他爭奪這具身軀的所有權,那個人的神魂雖然擁有駕馭帝君之力的能力,但他早已被鬼谷子們滅殺了神識,所余的無非便是求生的本能,一旦被這股神魂吞噬了心智,下場比起被帝君所噬估摸也好不到哪里去。
徐寒咬了咬牙,強忍著自己周身傳來的不適,繼續催動著世界深處的力量涌入自己的體內,同時又將之催動著涌向穹頂。
轉眼一個多時辰的光景過去了,徐寒周身的氣勢愈發的磅礴,但周身卻滿是濕漉漉的汗跡,甚至毛孔之下都已經開始滲出一道道淋漓的鮮血,從他身軀內涌出的一道道黑氣卻宛如蛛絲一般將他的身軀與這個世界鏈接。
他臉上滿是痛苦之色,渾身上下傳來一陣陣好似要將他撕裂的巨大痛楚。他沉著臉色,憑借著最后一口氣,在那時沙啞著聲音低吼道:“合!”
此音一落,那些奔涌在這個世界各處的黑色氣息頓時翻涌,他們在那些碎口處漸漸凝聚,就像是結了冰的水一般,化為了實質,一個接著一個封堵上了在方才大戰中留下的缺口。
做完這些的徐寒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同時還不斷搖晃著自己的腦袋,似乎是想要讓自己保持清明,以此對抗體內不斷咆哮的其余的兩股意志。
事情還未有結束,他雖然修復了這個世界的碎口,但這個世界依然處于鬼谷子的視線之下,而他卻不可能一直講那神魂放在自己的體內,因此他必須在那神魂吞噬掉他的意志之前,將之驅逐,而在驅逐者神魂之前,他還得做上一件事情,以確保這個世界會在以后的一段時間內遠離鬼谷子的視線。
想著這些的徐寒再次咬了咬牙,他顧不得嘴角滲出的血跡,一只手便在那時朝著虛空一握,那落在大淵山巔已經失了氣息的那位鬼谷子的使徒的尸體,在這時猛然受到了徐寒的牽引,身子憑空而起,轉瞬便飛升到了徐寒所在的穹頂。
徐寒的眸中黑芒大盛,一道道黑氣涌入那具尸體,那具尸體在那股黑氣的包裹下竟然古怪至極的開始分解,某些東西隨著這樣的分解被徐寒牽引著涌出。
那是鬼谷子一脈的本源之力。
鬼谷子一脈本就擅長推演天地之術,這遮掩天機之法更是爐火純青,當年鬼谷子一脈就是靠著此法躲過了一次又一次的帝君的追殺。這位鬼谷子的使徒雖然死在了徐寒手上,但能被那老人逶迤如此重任,想來在族群中的地位必然不低,他體內的本源之力徐寒加以那帝君記憶中的秘法,便可暫時蒙蔽住這個世界的氣息,讓他們短暫逃離鬼谷子的視線。
這雖然不是長久之計,但對于現在的徐寒來說,每一息的時間都極為珍貴。
那尸體被他一道道分割開來,包裹在其中的本源之力在徐寒的手中越聚越多,但徐寒的臉色卻也愈發的難看,周身所滲出的鮮血也愈發的頻繁。
突然,徐寒的臉色一變,他體內兩股其它意志在一次次的沖擊之后終于攻破了徐寒的意識防線,涌入他的神識之中。三股意志在那時裹挾在一起,誰也不肯想讓,徐寒極力想要支撐自己做完這最后一步,因為他知道那位鬼谷子的老人雖然已經離去,但以對方活了數十萬年的心性來看必然還會監視著此處,如果徐寒此事倒下,對方極有可能殺個回馬槍,讓徐寒之前的所有努力付諸東流。
但神識的斗爭卻并非肉體上的傷痛可以比擬的,徐寒只是支撐了數息不到的時間,腦海中的意識便徹底混亂,他再也無法控制住自己的身體,在那時眼前一黑身子便直直的朝著地面墜落下去。
幾乎就在那同一時間徐寒能夠明顯的感覺天外傳來一道探查的神識,這必然是那去而復返的鬼谷子,想來他也在第一時間發現了徐寒的異狀,一旦他確定了徐寒的狀況,恐怕就真的會再次出手摧毀這個世界。而失去了徐寒,這個世界顯然并不存在任何人還能阻止對方的行動。
徐寒的心頭不免生出強烈的不甘,他的計劃走到這一步已經成功了一大半,可偏偏在最關鍵的時刻出了岔子...
他雖然想著這些,可他的身體卻并不允許他去做到任何事情,他的腦袋越來越沉,意識也越來越模糊。
而在他徹底昏死過去之時,他隱約聽到那大淵山的山巔傳來一聲高亢的鳳鳴。
也隱約看見那道紅色的尸體中,一道渾身浴火的事物忽的展翅而出,朝著他急速奔來。
那似乎...
是一只鳳凰。
徐寒在昏死之前,暗暗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