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95年,春。
水晶郡,某商業區。
一名年輕貌美的少婦正推著嬰兒車在街上走著。
和暖的陽光灑到車里,照亮了嬰兒那稚嫩的臉龐。
這是個很可愛的孩子,甚至可以用“漂亮”來形容;父母給予他的這份基因,本應是一種幸運,然而……
那天,這個孩子被人搶走了。
兩個嫻熟的人販子互相配合,一個上前分散母親的注意力,另一個趁機抱走了熟睡中的嬰兒。
四個月后,這位母親積郁成疾,不久后便離開了人世。
孩子的父親本是一名有著體面工作的公務員,但在痛失妻子的雙重打擊下,他選擇用一瓶烈酒和一發子彈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尚未記事的嬰兒在人販手中是搶手貨,尤其是男孩兒;如果再加上長相可愛、養得健康等因素,那價格可以抬得更高。
在這次案件中,這個嬰兒無疑就是件搶手貨,在被拐走十幾天后,他就被送到了龍郡的某座城市,由一對姓車的夫婦領養了,或者說……是被“買下養了”。
從某種角度來說,他依然算是走運的。
“愿我那被拐走的孩子在某個地方被他人當成親生的一樣撫養,好好長大成人”是絕大多數孩子被拐的家庭的最后一道心理防線,然而現實是……大部分被拐走的小孩并沒有那么好運。
就以車戊辰為例,如果他被拐時是個已經記事的孩子,那他很可能會被割去舌頭、打斷雙腿,變成乞討的工具。
而如果他是一個女孩,他可能會被一些有著特殊嗜好的變態買走,也可能被當成童養媳圈養在某個閉塞的環境中,終其一生作為一個生殖和勞動的工具。
買下車戊辰的那對夫妻,家里還算是有點兒錢的,即使夠不上中產,至少也好過工薪。
那個男方的家里的封建守舊思想根深蒂固,而女方的家里也是見錢眼開,算得上是門當戶對。
這對男女的結合與其說是婚姻不如說是買賣——讓兩個思想狹隘的家庭雙雙滿意的買賣。
既然是這樣的家庭,那自然是抱著“必須養兒子傳宗接代”的理念的,但很遺憾,男女雙方的身體都有問題。
若這問題僅出在女方身上,這男的很可能就會找代孕、找小三、甚至會去找女方家里索賠并離婚;但問題出在男方身上,他們家就有不同的標準和應對策略了。
起初,這對夫婦也打算走法律規定的領養程序,然而,由于這兩人各自都是從學生時代起就有了很多的不良記錄,即使經濟條件尚可,他們依然被領養機構拒之門外了。
當然,這并不是什么大事兒,規定是死的,人是活的……按規定走流程不行,“找人幫忙”就是了。
他們賄賂了一名地方領養辦事處的負責人,對方表示,“雖然在明面上、根據你們的材料,我無法幫你們向上頭遞交申請,但我可以介紹別的路子給你們……等孩子到手了,我還可以幫你們搞定他的出生文件,只看檔案他就跟你們親生的一樣;不過……這事兒要抽取一定的傭金,不便宜。”
能把這話撂下,就說明這名負責人已不是第一次操作這樣的事了;他在聯邦高層自然是有靠山的,要不然也不敢在體制內推銷這販賣人口的生意。
可以說,這已是一條很成熟的產業鏈、利益鏈。
且這根骯臟的、以無數家庭的毀滅為食的鏈條,養活了、養肥了很多人。
車戊辰的童年并不好過。
隨著他一天天長大,他和“養父母”之間的隔閡越來越深。
僅僅是看到那張跟自己一點關系都沒有臉,他的“父親”也會莫名惱火。
再加上……那幾年間,車氏夫婦各自都做了些失敗的投機買賣,幾乎敗光了家底;由奢入儉的兩人都開始酗酒、賭博,脾氣也都越來越差。
在兩家人老一輩眼里,車戊辰也只是個“無奈的選擇”,不僅是外貌,車戊辰的智力、性格……也都跟這個家庭的所有人格格不入。
當他在成長過程中對“養父母”灌輸的一些理念提出質疑,乃至做出有力的反駁時,得到的往往不是理性的探討、而是惱羞成怒的打罵。
終于,到了初中時,正值叛逆期的車戊辰開始讓他的“養父母”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情緒——“畏懼”。
他就如一匹委身于畜圈內的虎狼,隨著眼界的開闊和心智的成熟,他那鋒利的獠牙逐漸顯現。
也正是在這一年,車氏夫婦將他送入了“陽光青少年行為矯正中心”,期望著可以借湯教授之手,將他“矯正”為一個“聽話的孩子”。
像車氏夫婦這樣的人,其實是十分典型的——眼界和器量的狹隘,還有那種浸透在骨髓里的自私、愚昧、反智、無能……讓他們不斷做著錯誤的人生選擇。
他們可以為了自己的利益,毫不猶豫、心安理得地將他人推入不幸的深淵,但當自己遭遇不幸時,他們則會極度心理失衡、怨天尤人、乃至報復社會。
他們永遠不會明白……將自己引向毀滅的,就是他們自己。
數年后,車氏夫婦死于一場事故。
至少當時所有的證據都顯示這是一場“事故”,且沒有任何警員看出什么疑點來。
既然是“事故”,便也不會有太過深入的調查,很快就結案了。
那之后不久,車戊辰考上了大學,離開了家鄉。
他自己打工賺取學費,并迅速和老家斬斷了聯系。
多年后,當上“巡查官”的車戊辰,自是查出了自己并非車氏夫婦所生,也知道了親生父母在多年前就已死去。
不過這時,他對這些事,也已沒有什么感覺了。
這些調查的結果,也無非是驗證了他在少年時就已確信的事實罷了。
時間,回到現在。
九獄,女監側,第六獄,“幽泉煞伐”。
那個讓車戊辰看到死去的“養父母”的人,不是別人,正是九獄的四名副監獄長之一——“夢師”,薩拉·安布羅林。
她也是目前僅存的一名還在抵抗的副監獄長了。
而她的能力,從其稱號就能猜個八九不離十了,即“侵入自己制造的夢境之中,并在夢境中將人擊敗或殺死”。
某種角度來看,其實和車戊辰的“白日夢”差不多,不過……細究起來,還是有些區別的。
首先,車戊辰的能力……至少在他目前的級別,還需要用手觸碰到對方的身體才能發動,但薩拉的能力已可以在中距離上直接發動。
其次,車戊辰的能力可以對任何精神狀態的人立即生效,但薩拉的能力一定要在某個目標“睡著”或是“走神”的瞬間才能乘虛而入。
其三,也是最大的區別,他們在“筑夢方式”上有著根本的不同:車戊辰的“白日夢”是由施術者“完全掌控”的,他在夢境中制造的場景并不需要絲毫的邏輯或者受術者記憶的支持,唯一的限制就是他自身的想象力;而薩拉的能力是“以受術者腦中的‘印象’和‘記憶碎片’為支點展開夢境”,好處是……這樣做出的夢境往往直擊要害,可以很高效地將人的意志擊潰,壞處就是夢境有所限制,不可能出現受術者認知以外的東西。
“哦?你居然能看到我?”在車戊辰對著空氣說了那段話后兩秒,薩拉現身了,并回應道,“不簡單啊……不愧是親手殺掉雙親的男人呢。”
薩拉在審訊領域也是很有造詣的,她知道怎么用語言去刺激別人,讓人失去冷靜、失去情緒控制力……最終將其心理防線摧垮。
“你也不簡單啊。”然,車戊辰聞言,卻是面無表情地回道,“都什么年代了,還制造出這么無聊老套的夢境……想必是看了不少二流的家庭倫理劇和恐怖片吧,這就是大齡剩女的日常嗎?”
如果說薩拉是一名合格的審訊官,那車戊辰就是審訊界的搖滾巨星;雖然車探員讀不了對方的記憶碎片,但憑借著事先看過的人員檔案,他就輕易的、精準地找到了一個讓對方極為在意的痛點。
“嘁……”果然,聽到“大齡剩女”這四個字之后,薩拉的臉色立刻變得難看至極,憤怒和殺意全然寫在了其臉上;就連周遭的夢境也因她的情緒變化發生了些許扭曲,頃刻間便有一股無形壓力從四面八方涌出,讓車戊辰仿佛置身于一個逐漸攥緊的拳頭之中,透不過氣來。
“怎么?被我說中了,就這么不愉快嗎?”車戊辰見戰術有效,立馬乘勢接道,“其實我也沒有什么別的意思,我只是很同情你這種人……要不這樣,你現在馬上投降,我保證能求組織放你一條生路;另外我還可以順帶幫你介紹幾個好男人……你要是有迫切的生理需求,等不急跟他們混熟,我本人還可以勉為其難,暫時擔當你的炮……”
乒——
這一瞬,一聲尖銳、響亮的、某種東西碎裂的聲音,打斷了車戊辰那不帶臟字兒卻又不堪入耳的嘲諷。
緊接著,那股無形的壓力就變成了有形之力,將車戊辰壓得直接跪倒在地、汗如雨下。
“口無遮攔的渣男……”薩拉望著車戊辰,用殺意昭然的冰冷語氣道,“本想從你那里套一些情報出來的,但既然你自己找死……”
她這是實話。
事態發展到了這一步,薩拉肯定也很清楚靠自己是無力回天了,但如果她能在逃命之前、從劫獄組織的某個成員身上獲取一些情報……那她逃回聯邦后自然也好交代一些,沒準還有功勞可領。
抱著這樣的想法,薩拉才會埋伏在此。
幾分鐘前,最先途徑此地的凱九和暗水,一個很強、另一個根本不是人,薩拉自不會對這兩位動手;而后來趕到的車戊辰、榊無幻和孟夆寒這三人,又有兩個感覺太弱了……
按照一般的邏輯,雜魚知道的應該不多,所以,薩拉最終選擇了實力中等的車戊辰下手。
“呼……”車戊辰調整著呼吸,喘著粗氣回道,“你……以為……哈啊……自己能……殺我?”
“呵。”薩拉冷笑了一聲,她都懶得回答對方的問題。
下一秒,車氏夫婦的幻象急速變化,雙雙七竅流黑血、十指長成鉤,儼然就是恐怖片中常見的厲鬼形象;同時,車戊辰身下的地面則變成了一片血色的泥沼,他還沒能做出任何反應,沼中就伸出了數十條纖細的胳膊,將他全身都覆蓋住,并緩緩向下拖去……
四肢、軀干、最后是頭。
短短數秒,車戊辰就被拖入了血沼中,連個泡都沒冒。
三分鐘后,薩拉解除了能力,從藏身之處走出,繞過一個房間,來到了車戊辰的尸體旁。
在“夢境”中死去的人,現實中會是類似的死法,但未必會有相應的“外傷”。
比如在夢境中被砍頭的人,現實中其脖子肯定還是連著的,但其大腦則認為自己的頭已經斷了,他/她的身體也會停止對大腦的供血及供氧,繼而造成死亡;又比如在夢境中溺水的人,現實中其肺部也會充血并停止活動,最終缺氧而死;還有在夢境中暴食而死或餓死的人,那現實中自然就是胃部穿孔或體內糖分、脂肪等急速流失而亡。
眼下,車戊辰的體征就顯示……他在充滿空氣的環境中“溺死”了;他的瞼結膜、粘膜、漿膜都有瘀點性出血,口鼻處還都流出了些許淡紅色的泡沫狀粘液。
像這樣的尸體,薩拉見得很多,可以說見怪不怪;不過出于謹慎起見,她還是走了過去,蹲到尸體旁,伸手摸了一下對方的脈搏。
就在她確定對方已經死透了的這個瞬間……車戊辰的眼睛,竟是猛然睜開了。
這一變故,讓薩拉不由得失聲驚叫起來。
她此時恐懼,與戰斗能力無關,就算有活人用槍指著她,她都不會這么害怕,但一具剛剛被她確認已死的尸體在這么近的距離突然睜眼瞪過來,她不可能不嚇一跳。
“你還沒回答我剛才的問題呢……”看著踉蹌后退的薩拉,車戊辰的“尸體”緩緩從地上站了起來,面色平靜地接道,“你真以為……自己能殺我?”
“不可能的……”一息過后,稍稍冷靜下來的薩拉停止了退卻,兇級能力者的自信讓她重拾了戰斗的勇氣,“剛才在夢境里,你絕對已經被我殺死了……”她頓了頓,想到了一個假設,“你這家伙……莫非是有復活的能力嗎?”
“你是這么考慮的啊……”車戊辰點點頭,拍了拍身上的灰塵,隨后悠然地接道,“那么,又是什么讓你認為……此刻你已經脫離‘夢境’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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