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問半年之前聽雨者究竟去了什么地方?”
“等一下,你懷疑托拉戈托斯是黑暗巨龍?”
蘇菲語氣中充滿了不可思議的意思,像是在看一個大號的精神病人,她不知道這家伙怎么先前還好好的,怎么忽然之間就開始胡言亂語了。更尷尬的是,她父親還在后面等著看她介紹的天才少年呢,想及此,蘇菲不由緊繃著面頰,紅暈漸漸浮到了耳根子上,大約她這輩子也沒這么丟過人。
她暗暗咬著牙,假設目光可以殺人的話,方鸻已經被兩道恨恨的眼神捅了一個透心涼。
而方鸻還有些奇怪地看著這位銀色維斯蘭的公主殿下,雖然他說的可能是匪夷所思了一些,但對方好像也用不著反應這么大啊,犯得著用這樣好像他欠了她一百萬似的眼神看著他嗎?
搞得他都有點不好意思繼續說下去了。
但蘇菲輕輕吸了一口氣,強忍著滿腹的抱怨說道:“你究竟在說什么?托拉格托斯怎么會是黑暗巨龍?你究竟明白那代表著什么嗎,考林—伊休里安工匠總會與艾文奎因精靈們絕不至于連這也發現不了——何況埃爾德隆的矮人們還是它的盟友,你真的明白矮人們對于黑暗巨龍有多痛恨嗎?”
“那可也一不定,不還有龍之魔女的前車之鑒嗎?”
“你也知道龍之魔女?”蘇菲顯得有些意外,口氣認真了一些。
方鸻點點頭。
蘇菲想了一下,答道:“好吧,正是因為當年龍之魔女教訓,所以才格外不可能,何況黑暗巨龍受到永世詛咒,除了黑暗力量之外,它們不具備任何法術能力,更不用說成為煉金術士,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方鸻答道:“并不是說托拉戈托斯一定就是黑暗巨龍,但也有可能是類似的存在,但這只是我的一個猜測。所以我才不得不向你求證,有關于聽雨者公會的事情。”
“類似的存在?”蘇菲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而蘇長風在后面將手放在她背上,低聲道:“聽雨者?你讓他繼續說下去。”
她微微一怔,才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
然后看向方鸻,頭一次有些認真地問道:“你想知道有關于聽雨者的什么事,他們高層消失的事情銀色維斯蘭的確掌握著一些內幕,但并不是所有消息都能告訴你的。”
“不用知道太多,我只想確認幾點而已。”方鸻答道。
他回想了一下愛麗莎先前告訴自己的事情,問道:“我聽說聽雨者公會半年之前曾受一些人委托,完成過一個任務,在這個任務過程之中他們去過考林—伊休里安南方的某個地方,是否確有其事?”
蘇菲點頭:“我們得到的消息也差不多一致,但并不能保證百分之一百準確。”
“沒關系,”方鸻也并不追求百分一百準確,他只需要把遺失的線索串聯在一起而已:“我想問的是,那個所謂的王國南方的某個地點,究竟是什么地方?”
蘇菲微微側過頭,蘇長風輕聲道:“這小子有意思,問他還知道一些什么?”
“怎么你好像對這件事很感興趣?”蘇菲悄悄在兩人的聊天頻道之間輸入道。
“因為這件事引起的震動不小。”
蘇菲這才從善如流地問方鸻:“我不能告訴你太多,你猜到了一些什么?”
“我猜那個地方是拜恩地區,”方鸻想了一下,“或者更進一步——”
“在諾絲尼卡,對嗎?”
“全中。”蘇菲心想,她一邊點點頭,一邊在心中猜測方鸻的真實意圖。
但在她身后,蘇長風卻微微皺起眉頭,似乎隱隱之間抓住了什么,正在默默思考。
而只有方鸻,在看到蘇菲點頭的一剎那,他心中其實已然豁然明了。
一切的問題,在此刻指向一個唯一的方向。
他迅速在心中組織著整件事的全過程,猶如黑暗的思緒之中一枚枚碎片,如同星辰墜地,化作流星劃過天際,閃耀的光一點點將這一系列事件的梗概輪廓勾勒清晰起來。
而這樣一個故事大約要從很久很久之前說起——
方鸻有些平靜地抬起頭來,忽然問道:“你知道我此刻,想起了一件什么樣的事情嗎,蘇菲小姐?”
“我怎么會知道你想到了什么?”蘇菲有點不開心地答道——這死家伙老讓她在自己老爹面前顏面掃地,虧她之前還好心好意幫他頂缸,這呆頭呆腦的家伙。
但方鸻卻十分認真:“我想起來一件事,還記得我們之前看到的那些奇特的頭冠嗎?辛薩斯蛇人的頭冠除了它們自己使用得最多之外,還有一個族群也將之作為傳統保留了下來。”
蘇菲恍惚了一下,有些意外地看著他:“你是說蜥蜴人?”
“并不是所有的蜥蜴人。”方鸻答道:“是塔赫斯。”
“塔赫斯……”蘇菲重復了一遍,忽然反應過來什么:“它們……”
來自于辛薩斯的臣民們,上一個時代的看守者一族,古達索克的后裔們曾經一分為五。
第一階層是巫師,黑暗知識的保管者——阿蘇卡。
第二階層是戰士,圣殿的守護者——安達索克。
第三階層是祭祀,觀星者與雕飾石板的解讀人——卡翠蘭。
第四階層是士兵,圣道的踐行者,塔赫斯。
第五階層是平民,古達索克之民,托金。
其中第四階層的塔赫斯,在十三年前的一場戰爭之中灰飛煙滅,方鸻記得老龍托拉戈托斯親口說過——它曾在拜恩之戰時期前往南方,庇護過塔赫斯的子民,并從它們那里得到了來自于塔赫斯的祝福祭禮。
而那祭禮的力量,至今仍在他與泰納瑞克身上。
但昔日發生的事情之中,還有一些巧合,譬如拜恩之戰的起因,那并不難以了解——一伙半選召者組織襲擊了帝國的使節團,而其后不久,奧述帝國更是詭異地向諾絲尼卡的蜥蜴人發起了攻擊。
這一前一后的奇妙巧合,在方鸻心中似乎隱隱形成了一個答案。
人們知道當年襲擊帝國使節團的人就是永生者,這也是七號禁令的來源,那么永生者為何要襲擊帝國的大使車隊?而帝國為何又要莫名其妙攻擊諾絲尼卡的蜥蜴人——即塔赫斯的子民們?
而一切的關鍵,似乎很有可能就在聽雨者公會半年之前完成的那個任務之上。
聽方鸻把一切的前因后果說完,蘇菲一時間也不由呆住了,她從未想過,芬里斯的這一條任務線居然會牽連得如此長,如此之遠,橫跨大半個王國,十三年的光陰。
那幾乎是兩代選召者的過去。
她用一種奇特的目光看著方鸻,簡直不明白他究竟是如何從只字片語的細節之中,找出這其中隱秘的聯系,并將它們彼此組合在一起。這位銀色維斯蘭的公主殿下第一次意識到,自己似乎還是小瞧了這個有些天真的大男孩。
而在她身后,蘇長風更是露出了肅然的神色——他曾經便是拜恩之戰的親歷者,和他一樣許許多多人在那之后一直在尋找永生者在幕后的蹤影,但第一次,有人告訴他這前后十三年看似互不相干的兩件事竟是聯系在一起的。
但托拉戈托斯與聽雨者皆去過諾絲尼卡,能證明兩者與十三年前的拜恩之戰相干嗎?
他不由輕聲對自己女兒說道:“問他,聽雨者公會從諾絲尼卡拿走了什么?”
蘇菲依言而行:“你認為聽雨者公會從諾絲尼卡拿走了什么?”
方鸻仿佛早想到這一點:“你聽說過薩魯斯事件嗎,蘇菲小姐?”
“又一個新的事件。”蘇菲心中都要瘋了,她在銀色維斯蘭以不是博物學者的博物學者而著稱,但一個又一個線索從方鸻口中迸出來,卻讓她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挫敗感。
但她仔細想了一下,才回憶方鸻曾經與自己說起過這件事。
十多年前,有冒險者宣稱他們發現過一具神之尸,但那尸體不久之后不翼而飛,冒險者們信誓旦旦地宣稱那是蜥蜴人的次級神——薩魯斯。
蘇菲還記得,在七層的壁畫之下方鸻與她說起這件事的時候,曾提起過一個猜測。薩魯斯通過另一個身份復活了,它現在很有可能是被稱之為‘薩魯塔卡’的黑暗眾圣之中的一位,它的本體很有可能就被封印在芬里斯這里的地下。
就在他們腳下這座遺跡的深處。
蘇菲暗地里把這件事也告訴了自己的父親。
蘇長風心中想到一個可能性,眉頭忽而舒展,忽而緊皺,看方鸻的目光也不由有了些意味深長的感覺。“這些都是他猜測的?”他小聲問道。
蘇菲點點頭。
“那你問他,這之間有何聯系?”
“艾德,這之間有何聯系?”
“我先前查了一下,”方鸻一邊回答,一邊恬不知恥地把塔塔的功勞據為己有,不過好在妖精小姐一點也不介意,甚至還為幫到了自己的騎士而感到滿意:“薩魯斯事件是發生在舉焰之年,按帝國歷的算法,那大約是十四年前,確切的說距今十三年零九個月。”
“你那些發現薩魯斯圣骸的人是誰?是一群北美選召者,沒錯——是奧述人。”
“那么發現圣骸的地方呢?”蘇長風一時沒忍住,竟脫口而出道。
方鸻自然分辨得出來一個中年大叔的聲音與一個萌妹子的聲音有何不同,不由奇怪地看著蘇菲。蘇菲輕輕咳嗽了一聲,才說道:“那是我們公會的官員,你知道的吧,還不是你干出的好事——”
方鸻恍然。
“他沒關系,”蘇菲咬著牙,暗地里狠狠給了自己老爹一下子:“甚至可以幫到我們,你繼續說下去,艾德。”
蘇長風痛得齜牙咧嘴,暗罵自己女兒胳膊肘朝外拐,但卻不敢再吭聲。
“那地方在底卡里的一個浮空礁島上,帝國的邊陲,你應該很清楚那個地方吧?”
蘇長風在自己女兒身后低聲補充道:“那里就是浮空礁群地區,與伊斯塔尼亞南方接壤,與拜恩幾乎一線之隔——那些人是在礁島中心的一座圣所之中發現圣骸的,可以確信的是那座圣所是在一次地震之中被推出地表的。軍方事后查問過很多當地人,那座礁島在此之前幾乎空無一物。”
“你知道?”蘇菲好奇問自己的老爹。
“星門港軍方沒有人不知道這件事的,說起來這也算是機密事項之一,但既然是你們自己發現的,也就無所謂了。”蘇長風搖了搖頭:“還有一件事,那座礁島并不在尋常航線上,最近的出海口在主教港,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蘇菲驚訝地瞪大眼睛。
從浮空礁群到主教港之間的道路,剛好在諾絲尼卡南方,拜恩的邊陲,她也不笨,前后的一系列線索聯系在一起,已經足以讓她清晰地看到十三年前背后的一切。
“我大膽猜測一下,”方鸻并不知道這對父女的討論,繼續說下去道:“十三年前,永生者襲擊了帝國的使團,那個所謂的使團其實肩負著秘密的任務——并非是其他,而是運送薩魯斯的圣骸。”
“所以神之骸并不是失蹤了,而是經由帝國之手,落到了永生者手上。但永生者并沒有走太遠,很多人對于帝國為何會對諾絲尼卡的塔赫斯們發起襲擊感到困惑,但假設神之骸被永生者轉移到了它們手上呢?”
蘇菲感到自己心中一個聲音在狂喊著,他為什么會想到這些?
蘇長風面色凝重,一言不發,仔細等待著對方最后的結論。
但方鸻并不清楚這一切,只繼續說:“那么一切就說得通了,永生者利用考林—伊休里安王國對于塔赫斯蜥蜴人的承諾,成功把奧述與王國拖入戰爭之中,具體當時為什么艾文奎因精靈會卷入其中我不太明白,但想必與這應當脫不了關系。”
說到這里,他不由想到布麗安公主,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艦務官。希爾薇德自然也聽到了方鸻的這番話,她微微垂著頭,眼中閃過一道沉沉的光芒。
“但我猜兩國都沒得到什么好處,因此才會對戰爭的結果含糊其辭——因為當戰爭結束之時,圣骸早已不在塔赫斯手上,這也是它們后來流離失所的最大原因。”
“我先前應該說過吧,而且當時你也在現場——”
方鸻侃侃而談,地下的幽暗之中讓火把的光芒也顯得忽明忽暗,但少年的眼中卻仿佛蘊含著明亮的光芒。
“托拉戈托斯親口說過,它十三年前曾經去過一次諾絲尼卡,并承諾給予塔赫斯庇護,并從它們手上拿到了塔赫斯的古代祝福祭禮。讓我們猜測一下,它當時真的只拿到這點東西嗎?”
“那么……它究竟想干什么?”
“假設我們的猜測是正確的,那么托拉戈托斯的目的其實已經昭然若揭了,它手上已有薩魯斯的圣骸,現在應當謀求的是薩魯斯的神力——既這里深處封印的那個名字的主人——薩魯塔卡的力量。”
他停了一下:“或許它現在還算不上是真正的黑暗巨龍,同時我也不太清楚一旦它成功,我們能不能稱呼它為黑暗巨龍,或者說——自從上一次災難之后,重新誕生的一位真正的黑暗神祇?”
現場沉寂得有些可怕。
“可那是真的嗎,托拉戈托斯大人背叛了我們?”一個聲音從黑暗之中走來,方鸻回過頭,發現提問的是泰納瑞克,這位蜥蜴人王子顯然在一旁聽了好半天了,但直到此刻才回話。
“雖然只是猜測,”方鸻毫不意外對方在這里,只回答道:“但并非空穴來風,至少現有的線索的指向告訴我們,托拉戈托斯的嫌疑非常大。”
“我仔細想一想,發現自己從一開始就忽略了這一點,”他繼續說道:“托拉戈托斯是芬里斯的主人,也是對此地影響最大的存在,它庇護此地的歷史甚至幾乎與王國的存在相當,它的力量對芬里斯的滲透早已到了方方面面。”
“而作為本地的選召者,聽雨者公會的一舉一動不可能瞞得過這頭老龍,永生者對他們的接觸,怎么會在托拉戈托斯的視野之外?這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本身就是它授意的。”
“而聽雨者的高層對于永生者死心塌地,甚至從現實世界之中離奇消失,這樣的事情,很難讓人相信背后沒有一個強有力的靠山他們會如此做。”
“這個靠山在芬里斯除了托拉戈托斯,還有誰?”
“而且據我所知,托拉戈托斯在人類世界有幾個經典的形象,其中最廣為人知的一個是一個中年的人類商人胖子,但也有幾個不那么廣為人知的——比如它在奧述帝國使用過的一個形象。”
“那是……”蘇菲遲疑了一下。
“渡鴉。”她父親主動幫她回答了這個問題,
方鸻微微一怔,沒料到銀色維斯蘭的官員居然連這也知道,心想不愧是大公會的高層。
他默默回想起自己在孤橋上那驚鴻一瞥,當時自己在愛麗絲身邊,從人群之中看到的那對腥紅的目光——那種深入骨髓的冷意,絕非是普普通通一只烏鴉可以帶來的。
他停下來看了所有人一眼。
然后繼續說下去道:“而且還記得之前那隊冒險者對我們說過的話嗎?”
“那個女人身邊的黑衣人們,說話時帶著難以形容的聲音,”方鸻想了一下,“現在想來,我猜應該是這樣的聲音。”
他張開嘴,把舌頭抵在上下牙齒之間,然后鼓動聲帶,開口道。
但他忽然收住了聲音,有些疑惑地向后看去。
不止是他,所有人都停下來,皺著眉頭看向不遠處的黑暗之中。
方鸻雖然已經住嘴,但幾乎是同樣的聲音,正遠遠地從黑暗之中傳來,并越來越近。而正是這個時候,蘇菲忽然感到腳下微微一震,羅曼的圣殿居然輕輕搖晃了一下。
她楞了一下才意識到,并不是圣殿搖晃了一下。
而是整個芬里斯島都搖晃了一下。
先定個小目標,比如1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