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已經從塔塔小姐那里確認了附近可能有出口的消息,但方鸻并沒急著立刻動身前往查看。他先試著用通訊水晶聯系了一下外面的愛麗莎幾人,不過通訊水晶還是沒一點反應。
方鸻有點無語,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這通訊水晶本身有問題——社區之上的確有人說過通訊水晶也有質量次好之分。他先前那個通訊水晶,就沒這么多問題。
好在姬塔那邊的通訊水晶也是一片沉寂,這才讓他稍稍打消了這個念頭。
雖然不知道那巫妖還會不會回來。不過方鸻收起通訊水晶,看向巖窟中央的祭壇,思索了一下,還是抬步走了過去。“艾德哥哥。”發生了這么多事之后,姬塔在后面顯得有些擔憂,小聲叫住他。
方鸻向她搖了搖頭,示意不必擔心。他還沒忘記之前靠近這座祭壇時發生的種種異狀,當然要搞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現在那巫妖被驚走,他正要抓緊這個時間檢查一下。
他回過身,走到那座祭壇旁邊。他之前在戰斗之中其實不止一次有靠近這座祭壇的機會,但皆沒時間去關注它——而現在看來,祭壇本身平平無奇,四四方方,似乎是從一整塊天然巖石上雕刻出來的。
只是原本懸浮在半空中的摩亞圣劍此刻也失蹤了,也不知道是被那頭巫妖順手帶走了,還是當時在戰斗中發生了什么別的變故。
他就此問過塔塔。但妖精小姐也只搖搖頭,表示當時煙塵彌漫,也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么。
而此刻祭壇之上也只剩下那具骸骨還靜靜地待在原處,由于年代久遠,上面布滿了灰塵與蛛網。方鸻舉起照明水晶,撥開層層網絲,看著下面大大小小圓滾滾的蜘蛛一哄而散。
出于對于死者的尊重,他只小心地檢查了一遍——但還是發現不少細節。遺骸胸口處的幾根肋骨上有一道齊齊的切口,那里是原本劍插下的地方,劍刃穿過心臟,一擊致命。
一個世紀過去了,這具骸骨仍舊保留著生前最后一刻的姿態,用手抓著空中并不存在的劍刃,仿佛仍舊在尋求一線生機。
它的無名指上帶著一枚戒指,方鸻用布拭去戒指上的塵埃,只露出一個亮澄澄的銀色狼首。
他微微吃了一驚,下意識后退一步,心中一動。貓女士這時候也正走到石臺邊,繞著祭壇與方鸻轉了幾圈,它抬頭用藍寶石一樣的眼睛看著那具骸骨,細細叫了幾聲。
那畫上的少女,還有其懷中的黛麗絲——
這個畫面在方鸻心中一閃而過,他忽然之間怔住了。
那畫布上的午后恬靜而安然,少女神色之間只有單純與天真之意。但誰能想到,畫的主人最后竟會在這個地方?
安靜地躺在這黑暗而寂靜的地下。
只有灰塵與蛛網之下的遺骸,靜靜品嘗著百年的孤獨。
方鸻張大嘴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在多里芬幻境之中所見的一切。
希絲不也正是如此?她同樣死在這樣一座祭壇之上,她父親甚至一直到最后還在尋找自己女兒的下落。只是最后米蘇用自己的善意與龍魂,讓她重新回到這個世界上。
可這一次,在這座廢棄的古堡之中,又有誰,知道那個畫上美麗的少女,躺在這座祭壇之上呢?這里再也沒有一個善良而高貴的女士,沒有同樣的善意,可以讓她起死回生了。
甚至沒有人知曉少女的名字。
沒有人知曉讓她生平如何,又經歷過什么。一個世紀以來,她只靜靜地躺在這里,沒有人知道兇手是誰,艾矛堡會和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要不是他和姬塔無意之中來到這個地方的話,這里的秘密或許會與多里芬的幻境中一樣,長久地埋藏在歷史的塵埃之下。
一直到最后一切痕跡都煙消云散——
但或許也并不是巧合,方鸻不由看向環繞在他腳邊的貓女士。
黛麗絲究竟是畫中的那只貓,還是它的直系后代?雖然在常理之中,貓活不過一個世紀之長,但在艾塔黎亞,卻并非不可能。
只要成為魔法獸,就可以擁有更長的壽命。方鸻忽然想到一個可能性,或許黛麗絲是一只魔法寵物。
“是你帶我們來這個地方的嗎,黛麗絲小姐?”
“為什么呢?”
方鸻輕聲問道。
但貓女士只喵喵向他叫著,像在撒嬌。
方鸻不由無奈地笑了一下。黛麗絲小姐有時候十分神秘,它不但能殺死吸血鬼,還可以驚走那頭巫妖,在這個地方進出自如。
但有些時候,又與一只普通的貓無異,除了更優雅漂亮一些之外。他又不由自主地心想,克麗絲會是那畫上的少女為黛麗絲小姐取的名字嗎?
可惜方鸻無從而知。
他畢竟是煉金術士——而不是獸醫,或者德魯伊什么的職業。再說艾緹拉小姐,也一樣看不懂這只貓究竟是什么,它似乎并非是魔法獸那么簡單。
不過方鸻此刻唯一可做的,只是檢查祭壇上與周遭的一切,看看能不能發現什么線索。他用手靠近那骸骨,但這一次手背上的半個王冠印記再無一絲反應,蒼之輝的力量似乎蟄伏了起來。
只有金焰之環在他懷中還隱隱發熱。
他又拿出金焰之環——指環似乎從之前的異變之中汲取了什么力量,在黑暗的環境之下重新變得熾亮起來,如同一層流動的熔巖。
只是它發出的光還不如從前,只猶如隱隱從巖層之下透出來,給人一種光焰潛藏的感覺。
這時方鸻隱隱感到一種悸動,似乎自己心靈之中一個聲音正在呼喚什么,讓他將戒指靠近那骸骨。那種感覺像是母親對于孩子的呼喚,讓他無從抗拒。
而妖精小姐似乎也察覺了這一點,但并未出言提醒。
方鸻略微放下一些心來,他知道塔塔小姐不可能會害自己。于是舉起戒指,讓它與骸骨越來越近,直到金焰之環只與骸骨的右手指骨輕輕一碰。
那一刻,方鸻感到自己面前的一切景象似乎都被拉伸了,似乎被拽入了一個長長的通道之中,種種幻境紛沓而至。
像是無窮多的畫面與記憶涌入他的腦海,但他又什么也看不清,只眼睜睜看著那些畫面與記憶的碎片仿佛全部跌入了一個未知的淵崖之下。
他心中生出一種復雜至極的感情,似乎是悲戚,又似乎是解脫,還有奪眶而出的淚水與歇斯底里的痛苦,讓他幾乎忍不住要喊出來。
但這一切幻境皆不過是剎那之間的事情。
所有的幻影與感情,最終皆化作一聲若有若無的嘆息。
那幽幽的嘆息在方鸻的心中響起時。他似乎看到一道頎長的影子,黑色的長發,緩緩在前方轉過身去,與自己背離而去。
而黑暗的深處,只有一對金色的瞳孔,在閃閃發光。
然后一切幻境皆消失了——
“艾德哥哥?”
方鸻只聽到一個有些擔憂的聲音在自己身邊怯怯地喊道。
他這才回過神來,發現姬塔不知什么時候來到了自己身邊,皺著細細的眉頭看著他。方鸻搖了搖頭,才意識到之前的一切不過只是幻境。
但他不由自主地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金焰之環。戒指上的光早已沉寂了,又重新恢復了黯淡的樣子,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甚至連心靈世界之中的那個悸動感也消失了,曾經存在于他心靈世界之中那個孕育的龍魂似乎消失得無影無蹤。
只有戒指上的文字描述仍舊如初:
‘強大的力量蘊含其中——’
方鸻有些迷惑地回過頭來,問道:“你剛才看到了什么嗎,姬塔?”
“我只看到戒指上的光漸漸消失了,然后艾德哥哥你一直站在那里,差不多已經過了有十分鐘了。”博物學者小姐輕輕搖了搖頭,小聲答道。
方鸻沒想到自己一下竟然走神了十分鐘之久。不過從姬塔的描述之中,至少金焰之環之前發出的光并不是他一個人的幻覺,那說明之前它確實與這具骸骨之間發生過什么。
只是他最后看到的紛沓而至的幻影,究竟代表著什么?金焰之環是尼可波拉斯的龍之金曈與力量的源泉,但其中并不僅僅只有龍魔女一個人的力量,還吸收了托拉戈托斯與蜥人之神的一部分神性之力。
方鸻不清楚艾矛堡曾經發生的一切,究竟是與龍之魔女相關,還是托拉戈托斯亦或與蜥人之神有所關聯。不過他最后所見的那一對金色的目光,應當確是龍之魔女無疑。
只是是米蘇,還是尼可波拉斯?
而金焰之環為什么會和這具的遺骸產生反應?
那畫上的少女究竟是誰,與羅格斯爾家族有何關系?艾矛堡又曾經發生過什么?
方鸻忽然想起之前那巫妖所說的話:“一切皆是命運使然——”他越想越覺得這句話中話里有話,只是一時之間根本毫無頭緒。
他回想起最后所見的那一幕,才在心中問塔塔:“塔塔小姐,你怎么看?”
方鸻知道,自己所見的一切,塔塔小姐應當感同身受。畢竟騎士與龍魂之間本是一體,感情與思維相連,共同分享喜怒與憂愁。
塔塔安靜地想了一下:“我對凡人之間的感情不太理解,騎士先生有什么想法可以教我一下。不過之前金焰之環中的力量,應當是屬于龍之魔女的。”
她繼續說下去:“那些力量現在在你的心靈世界之中消失得無影無蹤。但我感覺它們并不是消失了,而是變得更加完美了——我甚至有一種預感,你可能很快就要見到‘它’了,騎士先生。”
“它?”
方鸻忽然反應過來,妖精小姐說的是那個誕生于尼可波拉斯黑暗力量之中的龍魂。
他不由沉默下來。
尼可波拉斯的力量每一次出現,皆充滿了負面的氣息,這也是黑暗巨龍的固有屬性——而托拉戈托斯與蜥人神祇也不是什么善類,從三者之間力量誕生的‘存在’,讓他實在不知這究竟算是一個好消息還是一個壞消息。
雖然對方在他心靈世界之中還一直沒有表現出過任何惡意。
他沉默了片刻,而這地底巖窟之內更顯安靜——種種異象消失之后,這個地方便沉寂在黑暗之中。除了照明水晶黯淡的光芒之外,四周無一絲動靜。
而方鸻一時之間也找不出什么頭緒,他檢查了一下其他地方,這地下巖窟之內除了這座祭壇外,似乎也沒什么別的值得注意的東西。
最后方鸻只從自己口袋之中拿出一枚黑沉沉的碎片來,那是之前他擊殺那怪影之后的掉落。他現在才回想起來,這東西可能是什么的碎片——
它或許應當是屠龍劍摩亞的一部分。
難怪塔塔小姐會說上面有妖精的氣息,五把圣劍不正是妖精們鑄造,送給凡人的五個守護者的么?
但屠龍劍的碎片怎么會變成那種扭曲的怪物,這倒實在令人生疑。只是這地下的疑問實在太多,倒也不缺這一個,方鸻心中明白,或許搞清楚一百多年之艾矛堡究竟發生了什么。
才是這一切問題的答案。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具遺骸,后者仍舊保持著之前的姿勢一動不動地躺在祭壇之上,只是再用金焰之環靠近它,也沒有任何反應了。
方鸻還猶豫了一下,是否要找個地方將這具骸骨安葬,讓其不至于曝尸于此。但他想了一下,自己并不知道這具遺骸的主人生平如何,甚至連名字也無從得知,要為對方立一個簡單的墓碑也作不到。
他嘆了一口氣,自己無意之中與拜龍教、與龍之魔女的事件牽連越來越深。或許終有一天,他會和艾緹拉小姐一切把這一切真相查個水落石出。
或許那時候,他再回來做這一切也不遲。
而在此之前,讓這個安靜的地下巖窟作為這具遺骸的臨時墓窖,或許也不錯。
畢竟一百年來,他與姬塔或許也是唯一一批進入這個地下巖窟之中的人。當然,除了那巫妖之外——不過那巫妖應當也不會對這具遺骸有什么興趣。
他看著祭壇上的遺骸,心中不由再一次想起那畫上的少女。在那個安靜的午后,在何樣的情況之下,一位畫師將那位少女的畫像定格在畫布之上。
然后一切皆塵封于歷史之下。
“或許我會幫你查明一切真相,”方鸻在心中默默說道:“若你還聽得到的話,只需要再等待一段時間便好。”
姬塔也默默看著那具骸骨,她當然也看到了對方手上的戒指,隱隱想到了什么,忍不住有點可憐的神色。
不過少女已經在這黑暗的地下孤獨地等待了一百年之久,或許已經變得足夠有耐心。
只有黛麗絲歪著頭看了方鸻一樣,輕輕叫了一聲。
貓女士的叫聲才讓兩人回過神來。
方鸻低下頭去看了看黛麗絲,他雖然不知道是什么樣的力量讓貓女士帶他們來到這個地方,但他寧愿相信那是那位少女的靈魂在冥冥之中的指引。
除了祭壇、黑沉沉的水晶與這具骸骨之外,巖窟之中似乎也沒其他再值得注意的地方。方鸻檢查了一圈,才確信這一點,在再找不出任何線索之后,他才回頭對姬塔說道:“走吧,離開這個地方。”
博物學者小姐輕輕點了點頭。
而地下的黑暗之中,只有照明水晶的光緩緩向前延伸。
兩人外加一只妖精女士與一只貓穿過巖窟一邊的甬道,沒走多久,便找到了之前塔塔與黛麗絲發現的那個出口。這里果然有一條通往上方的階梯,方鸻檢查了一下,發現入口處有一道鍘刀陷阱,但年久失修,早已銹死——也不再產生作用。
眾人這才放心地越過陷阱,向上方走去。這條密道也不知通向何方,但它有點類似于之前從那個有少女畫像的房間之中的密道,只是要稍稍寬敞一些。
方鸻略微估算了一下方位。雖然可能不太準確,不過從下面的洞窟的面積來說,這條甬道很有可能出口并不在城堡之內。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隱隱感覺這條甬道可能通向下面山谷之中。
不過那樣的話,這條密道的出口在山谷之中應當并不難發現才對。而這么多年下來,前往血薊林地的冒險者應當不少,難道真沒有其他冒險者發現過這個地方?
他正在思考這個問題,便聽到前面一陣敲擊聲傳來。
方鸻一愣,回過頭去,才發現并不只有自己聽到了這個聲音。他身后的姬塔臉上顯然也露出了疑惑的神色,看向前方。
方鸻向博物學者小姐打了一個手勢,示意她稍安勿躁。后者閉著嘴巴,乖巧地點了點頭。
方鸻這才回過頭去,聽到那個敲擊聲越來越響——由于聲音如此之近,他也懶得用發條妖精,只讓塔塔小姐、貓女士和姬塔留在原地,自己一個人摸上去。
而走近一看,方鸻才發現前方竟已是密道的盡頭,那里是一扇厚實的鐵門。一陣猛烈的敲擊聲正從鐵門后面傳來,夾雜著幾個焦急的聲音:
“還沒弄開這門嗎?”
“這東西太牢固了一點。”
“怎么沒之前聽說過這里有一扇門的?”
“什么時候了,你還關心這個?那些鬼東西都要追上來了,你能不能快一點?”
方鸻一聽,便聽出這些聲音并不是愛麗莎、奎蘇女士與洛羽之中任何一人,也不是下面的謝絲塔與大貓人。他立刻明白過來,這些人應當是之前進入山谷之中,并留下宿營痕跡的那些選召者。
不過聽他們的交談,似乎遇上了什么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