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鸻面前白光一閃,便已到了先前進入門后世界時的廣場之上,雖然外面的世界不過兩月余,但在門后世界之中已時隔近年,他再看這個地方之時竟然還有些陌生。目光看著廣場的中央,方鸻又下意識向走在前面的安洛瑟看去。
守塔人仍是一襲白色長袍垂地,銀發披肩,帶著閃爍著微光的槐葉頭冠,不疾不徐走在前面,一副不似人間住客的樣子。
方鸻收回目光來。先前守塔人主持儀式的樣子似乎還歷歷在目,當時的提示亦言猶在耳——綠門代表知識,藍門代表挑戰,而紅色的門后即是危險,但轉眼之間,他才意識到自己差一點便通過了這千門之廳的試煉。
其實原本的目標不過是兩百扇門,只要不太丟人便好,但過了兩百扇,又想三百扇,過了第三關,又想下一關。這樣一關關走來,驀然回首望去,才發現自己似乎已經走通了這條路,把所有人一一甩在身后。
這讓他有一種近乎恍若隔世的感覺。
廣場上空無一人,奧丁與一眾大佬果然已經選擇離開,畢竟他在門后世界一待經年,門外的時間也早已不知過去了多久。方鸻心想大佬們多半以為他已經失敗,之后還得找時間去說明一下,畢竟是對方帶他來這個地方,他在門后世界得了數不清的好處,總得要向對方有一個交代。
兩人——外帶一只妖精小姐穿過廣場,大廳這邊同樣也空無一人,仍與他們離開之時相比毫無變化,只有一張長長的長桌橫跨大廳這一頭與另一頭,周圍擺滿了一排排椅子,頭頂上是懸于虛空之上的圖書館——方鸻在千門之廳后的某些關卡之中也遠遠見過這個地方。
守塔人的目光只從大廳一掃而過。
后面方鸻則敏銳地察覺到一個細節——兩排整齊擺放于長桌兩側的椅子之間,有兩張椅子被拉開過,遠處大廳的門也斜斜開著一條口子——并未關緊。也不知是入侵者干的好事,還是一眾大佬之中還有人沒有離開。
而這個發現讓方鸻自己都楞了一下,他之前粗枝大葉,可注意不到這么細致入微的地方。不過好像經歷過千門之廳的重重考驗之后,他的觀察力細致了不少,也變得更加小心謹慎了。
若非如此,他還真過不了后面某些關卡。
不過走出門時,方鸻還沒意識到問題有多嚴重,只是前面守塔人一推開大門,才讓他看到外面的景象,不由倒吸一口冷氣。外面暮色重重的庭院之內,只有一地橫七豎八的尸骸——鬼狼與骷髏。
空氣之中還飄蕩著一層閃爍著熒光的物質,用手一沾,便有些綠色的粉塵,方鸻一看,便明白這是幽靈或者類似的生物。亡者的氣息在庭院內彌漫四布,陳朽腐敗,周圍還有幽幽鬼火,這樣的場景方鸻也經歷過一次,他微微一怔,心想入侵者難道是亡靈巫師一類的職業?
這讓他下意識想起了之前遇上了那位拜龍教的‘信使’。
難道對方竟來這個地方了?
是尋著自己而來的?
他不由向前看了一眼,守塔人同樣舉起手與他作一樣的動作,不過對方只是看了一眼之后,一言不發繼續向前走去。
方鸻緊隨其后,一面四下看去,只見庭院之中皆是戰斗的痕跡——一道地面的沉降從臺階處一直延伸到目光盡頭,消失于沉沉林靄之后。他抬起頭看著這一幕,不由有些咋舌,但心下也大致確定大佬們之中應仍有人還未離開。
因為也只有來自于第二世界之后頂尖選手,才有可能在戰斗之中造成這樣的破壞痕跡。
不過他畢竟不是夜鶯,還不至于從痕跡之中判斷出留下的是誰,只是暗暗有些心驚,不管留下的是誰,能讓一個第二世界頂尖選手這樣出手的,對方的實力好像也不不容小覷。
這讓他對于自己先前的想法又有一些生疑,那‘信使’似乎還厲害不到這個程度,否則當初他在艾矛堡早就死得連灰灰都不剩下了。
而這時守塔人忽然在前面停了下來。
方鸻意識到對方可能察覺了什么,趕忙快步走了上去,才發現安洛瑟正停在一處奇怪的地方。
那個地方位于夏盡高塔外的一片森林邊緣,這里地面像是沉降下去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凹坑,而凹坑地步,像是被火焰灼燒過后,竟留下了一個紫黑色的人形痕跡。
方鸻本來下意識想向坑底走上兩步,但后面安洛瑟一把抓住他。而同時方鸻也感到一股冷徹心扉的寒意從坑底傳來,讓他頃刻之間冷汗浸透了背脊。
“小心,騎士先生。”塔塔小姐亦在他耳邊耳語。
而方鸻輕輕吸了一口氣,有些驚疑不定地看著坑底下面,他已經意識到這是什么——以太外溢,當下面被擊殺的‘東西’實力高到一定層次之后,其僅僅是死后逸散的以太魔力便已足以對常人造成威脅。
但要實力高到什么程度,才能有這樣的效果,差點連他也著了道?方鸻自己雖然不過是個煉金術士,但再怎么說也有將近十八級,而且經過千門之廳的洗禮之后其實屬性也遠勝于同級的煉金術士。
他不由停下來,看著坑底皺了皺眉頭。
這樣的‘事情’,他不是沒聽說過,第一世界的許多世界首領級的生物,第二世界也有一些龐然巨物,死后都會留下這樣強大的以太魔力場,有一些要縈繞經月才會散去。
但這坑底的‘東西’,與他認知之中任何一類BOSS皆大相徑庭。
這究竟是什么東西?
他不由下意識向一旁的安洛瑟看去。
但安洛瑟只皺著眉頭,只一言不發,并抬起頭看向一個方向——方鸻看得清楚,那是長湖的方向,一輪孤月正懸于森林上空——而那方向夏盡高塔固然深入丘陵之中,但距離長湖其實也并不太遠。
然而頃刻這之間,他就看到一道閃光從那個方向傳來。雖然遠隔幾公里遠,但方鸻仍能感到一道沖擊波微微掠過樹梢,帶著附近的森林嘩嘩作響。
閃光在他視野之中留下一片盲區,但方鸻張大嘴巴,忍不住叫了一聲:
“龍騎士!?”
他話音未落,便感到有一只手搭在了自己肩頭。
方鸻意外地回頭一看,才發現那是守塔人的手——白皙修長,但手背上竟隱隱多出了一些銀色的紋理。
“閉上眼睛。”
守塔人淡淡地說道。
那聲音有些古怪,似乎帶著某種共鳴,方鸻在此之前從未聽過這樣的聲音,那似乎是來自于以太之海的回響。
一片星輝與海潮的聲音。
巨大的構裝體猶如一座巍峨的山峰,其外形還有些類似于方鸻的奧爾芬雙子星,一手持盾,一手持長槍,仿佛一座騎士巨像。但很少有人知道這座構裝體的來歷——它曾經誕生于奧述帝國的全知之廳內,由三位大師為其鍛造龍魂。
而此刻,巨大的構裝體在其騎士的操控之下,從湖畔的凹坑之中一步步爬出來,湖水倒卷而入,很快沒過了巨像的膝處。
而其外形正在逐漸虛化,仿佛以太魔力已無法維持其繼續具現化——只見它微微向前一傾斜,讓蕾雅從胸口之處一躍而出,落在湖水與淤泥之間。
女騎士團長舉起手來,巨盾‘砰’一聲亦從上面飛下,穩穩落在她右手手臂之上。但她再一次想從中拔劍之時,竟然搖晃了一下,體力不支跪倒在湖水之中。
不過不遠處的信使,并不比她好到哪里去。
對方手中的陰影之杖上,黑水晶之上竟多了一條裂痕,一件傳奇裝備已是一副報廢的樣子——不過在也救了對方一命,讓他躲開了最致命的一擊。除此之外,信使身上另外兩條傷口皆不是致命傷,只是對于一個體弱的巫師來說,也足以讓其動彈不得了。
蕾雅身上同樣傷痕遍布。
最嚴重的一道是額頭上的傷痕,斜向下的傷口差一點便讓她右眼失明,不過鮮血也足以沒過小小的眉毛,在女騎士團長的臉上漫流。
她身上盔甲同樣浴血,在湖水清洗之后竟也還留下微微的紅色,她咬緊牙關想要支撐著大盾再一次站起來,但也無濟于事,搖晃了一下之后又半跪下去。
遠遠地信使看到這一幕才忍不住大笑起來:“不用徒勞了,塞納爾女士,哈哈……”他咳嗽起來,然后才說道:“想不到圣言騎士團團長也不是我的對手,只可惜我聽說你還有幾次復活的機會,否則……”
他后面的話沒說出來。
否則要是他在這里擊殺了圣言騎士團的大團長的話,只怕也足以讓考林—伊休里安亂上好一陣子了,也算是意外之喜。
除非……
信使心中也猶豫了一下,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要用那個東西,但他這一次有明確的目的,那東西必須留給自己真正的目標。
這個想法在他心中一閃而過。
但這場戰斗下來,這些頂尖的圣選者同樣也讓他感到忌憚不已,單單是一個蕾雅,就差點讓他功虧一簣。而考林—伊休里安境內,像蕾雅這樣的頂尖圣選有多少,他內心中自然是清楚的。
他緊了緊手中的法杖,心想之所以那個計劃才顯得格外重要——
不過信使口中猖狂的挑釁,蕾雅是一句也沒聽進去,她只雙手扶著自己的大盾,一動不動地看著不遠處的敵人——那團紫色的火焰,仍舊搖曳于湖面之上。那是三團火焰之中的最后一團,那個矮人的形象。
她皺起眉頭,隱約已經記起這個矮人究竟是誰,只是一時并未開口。
不過更讓她感到有些焦慮的是,事實上自己之前便已擊殺過這團火焰一次,但在另外兩團火焰也一一被她擊殺之后,這團火焰竟又復燃起來,重新加入戰局。
這讓蕾雅不由產生了一個可怕的念頭。
這些東西可能是殺不死的。
或者說,用她眼下的辦法無法徹底殺死它們。
但她搖了搖頭,自己之前從未見過類似的怪物,一時之間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
這讓蕾雅忍不住咬了咬牙——她并不擔心會死在這個地方,且不說自己還有星輝,而在她成為保護者這一職業的那一刻——她的導師就對她說過,保護者這一職業的箴言是看淡生死。
只有無懼生死,才能履行守護騎士的職責。
她更擔心的是夏盡高塔之內的那個少年,與其他人不同,她總覺得對方會走得更遠。
蕾雅心中清楚,自己這樣性格,在這個圈子里其實并不多見,有時候也與其他人顯得格格不入。尤其是成為這個圈子頂尖的選手之后,大多數人會更多地考慮自己會如何發展。
這也無可厚非,畢竟頂尖選召者也代表著一個國家賽區的實力,代表著國內公會同盟的利益。
只是她堅持的道路,從未改變過——自從她成為守護騎士的那一刻起。蕾雅想及此,終于伸手握住了自己盾后的長劍。
龍騎士魔力已經耗盡。
她還有一次出劍的機會。
她已經不指望擊殺那團紫色的火焰,但她這一次的目標仍舊是不遠處的信使。
但那信使似乎也感受到她的意圖,下意識后退了兩步。而下一刻,蕾雅選擇了出劍,只見她身形一閃——雖然明明不過是笨重的重裝職業,但還是頃刻之間消失在了信使的視野之中。
這是等級差距在屬性上帶來的壓制。
信使心中一凜,下意識令那團紫色的火焰出擊,在經過這么幾輪的交手之后,他也大致摸清了對方的攻擊習慣。只是對于頂尖高手來說,有時候他們的攻擊習慣,事實上是他們想讓你知道的習慣。
而果不其然,那火焰狀的矮人舉起利斧,向一個方向一攔之后,蕾雅的身形竟在它面前微微一個閃爍,然后消失不見。
幻象術。
信使大吃一驚,護衛騎士當然不會幻象術,但這不包括對方身上沒有這樣的奇物。之前這位女騎士團長在正面戰斗之中直來直往,從來沒使用過這樣的小技巧,而這一刻便產生了奇效。
他下意識回頭。
只看到蕾雅一臉冷漠地出現在自己身后,一劍向自己刺來。
信使嚇得尖叫一聲,但就在那一刻,一團火焰出現在他身前。之前被擊殺的另一團紫色火焰——那個男性的人類忽然之間出現在他與蕾雅之間,并伸手向女騎士團長手中的長劍一握。
若在之前,這一握恐怕未必抓得住蕾雅手中的劍。但此刻,后者也不過是強弩之末。
他輕輕一擋,竟引得蕾雅手中長劍脫手飛出。
“完了!”蕾雅一咬牙關,眼中全是不甘之色,明明只差一點點——不過她抬起頭,明白自己已經失去了最后的機會,她輕輕出了一口氣,然后認命地閉上眼睛。
已經盡力了。
那紫色的火焰人影將她長劍撥飛之后,果然舉起手來,以手成刀,一刀她斬來。
但這一刀,始終沒能斬下。
因為蕾雅有些驚訝地睜開眼睛,看到一只巨大的、布滿了銀色鱗片的爪子,從后面伸出,穩穩抓住火焰人影的手臂,輕輕一扯,后者便發出一聲駭人的尖嘯,然后四分五裂,化為飛灰。
那不可一世的,她想盡辦法也無法擊殺的怪物,在這爪子之下似乎根本沒有任何抵抗之力。
而蕾雅抬起頭,只看到前面信使眼中倒映出的無比驚駭的目光。
那目光之中——
正有一頭銀色的巨龍,昂立于她身后。
而遠處森林的邊緣,方鸻也忍不住張大了嘴巴。
他看到的是一頭龍——那是白雪皚皚的圣弓峰的主人,那頭優雅的、巨大的生物——一頭云龍——他心中這才明白過來,原來涅瓦德主人,妖精居所的所有者,夏盡高塔的守塔人。
并不是什么精靈。
而是巨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