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鸻與艾緹拉沒走出去多遠,便發現羅林果然所言非虛。穿過崩塌的地道之后,越是靠近地面的地方,血鯊空盜的影蹤便越是隨處可見。
他們或許是與弗洛爾之裔交手失了利,才不得不退入這地下。地道表層四通八達,到處是三五成群的空盜大聲喧嘩著,在甬道之中穿行。
方鸻與艾緹拉甚至還遇上一次血鯊空盜與弗洛爾之裔在地道之中交戰,雙方圍繞一條十字形的地道展開爭奪。
戰斗進行得很激烈,弗洛爾之裔是進攻一方,而負責防守的空盜也寸步不讓。方鸻與艾緹拉藏身于暗處,觀察了片刻之后,最后不得不選擇繞路。
但穿過那個地方之后,兩人好像一頭闖入了血鯊空盜的大本營,地下到處是血鯊空盜建立的臨時防線,寸步難行。
方鸻試了幾次,也無法穿越,無奈之下,只好拿出通訊水晶,重新聯系上羅林。而通訊水晶那一頭,羅林倒是顯得十分平靜,語氣中也沒有絲毫自得之意,只問他們現在在什么地方。
方鸻報了一個坐標,然后才帶著艾緹拉前往那個地方。羅林比他們先到一步,而方鸻先確認四周只有他一人之后,才選擇現身。
羅林看了他們一眼,對于他的警惕,并不十分意外。他也沒多問,只向方鸻說道:“跟我來。”
“等等,”方鸻卻叫住他:“你打算怎么幫我們穿過那個地方?”
“很簡單,就這么穿過去就可以了。”
“就這么穿過去……你是說……”
羅林咳嗽了一陣,點了點頭:“帶著你們正大光明地走過去就可以了。”
“沒問題?”
“拜龍教內部勢力混雜,血鯊空盜也看不出什么的。”
方鸻與艾緹拉互視一眼,也只能接受這個說法。
但事實證明羅林說得沒什么大錯,他帶著兩人進入血鯊空盜的防線,只有一開始血鯊空盜還叫出他的名字,告訴他們:‘普德拉大人正在找他。’
而之后,大部分空盜在他們身邊經過,甚至連看都不看他們一眼,便往前線方向去了。
三人走了一陣,羅林才回頭來小聲告訴他們在依督斯:龍火公會的人不少。選召者與原住民之間自成一體。血鯊空盜看到他們,大約自覺將他與艾緹拉劃分入龍火公會之列。
“只要不遇上龍火公會的人,問題就不大。”
“要是遇上龍火公會的人怎么辦?”方鸻小聲問道。
羅林搖搖頭。
“他們在這個方向人手不多,就算遇上了,我不主動開口,他們也只會以為你們是我的人。”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方鸻默默記下這句話——羅林與龍火公會的人果然不是一路人,這應證了他之前的判斷。
他暗中拿出日志瞥了一眼,這個方向距離市政廳已經不遠,還需要再穿過一個區域而已。而按照布尼古的說法,那里有一個通往地表的出口,他的目標是從那里離開地道,再從地面上進入市政廳的廢墟。
然后再伺機尋找進入市政廳地下部分的方法。
想到這里,他想起什么,問羅林道:“你能不能問一下那些空盜,之前有沒有一支弗洛爾之裔的隊伍,進入了市政廳。”
“你對弗洛爾之裔的人感興趣?”羅林并不知曉之前地下發生了什么,聽了這個問題,略微有些意外。
“我和他們有些小過節。”
羅林卻以為方鸻在說黎明之星的事情,那件事如今在社區上已經鬧得沸沸揚揚,他雖然沒怎么關心,但卻也聽說過。
他想了一下,并未多說什么,只點了點頭道:“一會有機會的話,我可以幫你們問一下。”
正當三人準備離開這段地道,順利進入下一個區域時,這時一個聲音在后面叫住了他們。
“羅林先生,原來你在這里。”
那個聲音低沉而粗獷,出聲之人是一個高大的男人。對方站在那個地方,看著三人,身上是一身血鯊空盜的裝束。
但仔細看去,又與普通空盜有些不同——對方腰佩彎刀,頭上戴著一頂插了血色羽毛的三角帽,將一件臟兮兮的紅色大衣披在身上。
他一只眼睛上戴著黑色的皮質眼套。而眼套下面,臉頰上生長出四條傷疤,傷疤幾乎貫穿他右臉,將嘴唇一分為五。
翻卷的傷疤像是撕開血肉一樣,在其古銅色的臉膛上露出四道鮮紅的印記,在火把光芒下顯得陰森可怖,仿佛仍能看到其受傷之時的慘像。
但那男人并不在意三人目光,看也不看方鸻與艾緹拉,只對羅林開口道:“普德拉那條老狗在到處在找你呢。”
“海蛇號的二副。”
方鸻正愣神間,一條文字訊息傳至面前窗口之上。他也不動神色地問了回去:“海蛇號?”
“除了旗艦破浪號之外,血鯊空盜最大的船之一。海蛇號的大副就是這個營地的負責人之一,眼下這人也是血鯊空盜七首之一,排行末位。”
“不過這個人實力并不比前面那幾個人更弱,這是我私底下發現的,你小心一些。”
方鸻知道,空盜們崇拜傳說中的大海怪海德拉,這種神話怪物正是今天艾塔黎亞多頭蛇蜥的共同祖先。因為海德拉多首而龍身,因此空盜們也將一行之中最強者稱之為海怪眾首。
像是蒼白海盜有十二首領之說,而血鯊空盜也有七首,當然首領與首領之間,也是有很大的差別的。
羅林與他說完,同時自然地向對方開口道:“那就讓他繼續找下去吧。”
那男人聽了哈哈一笑:“但他怎么會平白無故找你?”
羅林答道:“那是他的事情。”
男人仔細看了他一眼,僅剩的那只眼睛里是一只焦黃色的瞳孔,這在本地人當中極為罕見。
過了一會,他才露出一個不懷好意的笑容來:“你不會想要背叛我們吧,羅林先生。你知道,我們空盜是怎么看待叛徒的嗎?”
他一邊說,一邊一手按向自己的彎刀刀柄。
方鸻看到這一幕,一下繃緊了弦。
但羅林伸手攔住他,然后看向對方答道:“你在質問主人?”
男人聽了這話不由有點猶豫,才稍稍將手從刀旁移開。他看著羅林,像是從喉嚨里發出一陣沙啞的聲音:
“別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你不過是主人的奴隸罷了。”
羅林面不改色:“要不你試試看?”
男人謹慎地后退一步。
但他停在那個地方,又道:“別想為所欲為,我明白你那點小把戲。”
“主人不會拉低身份到與普德拉這樣的東西計較,在打自己的盤算之前,別忘了還有人在看著你,羅林先生。”
方鸻正聽得云里霧里,不由看向一旁羅林。
卻看到對方聽了這句話之后,面不改色地答道:“不需要,你的一舉一動皆在主人注視之下。”
那男人這才些許變了臉色,低聲咒罵了一句什么。
但他似乎仍舊有些懷疑羅林與普德拉之間的關系,徘徊著不愿離開,在原地用懷疑的目光看著三人。
四人便這么僵住了,正當方鸻等得有些焦慮,準備想個辦法的時候,一個空盜急匆匆從旁邊走了上來。
對方來到男人身邊,附耳對他說了一些什么。
那男人皺了一下眉頭,忽然看了看羅林,丟下一句話來:“算你走運。”然后便急匆匆帶著那空盜離開了。
方鸻看著對方消失的背影,還有些意外。而一旁的艾緹拉已低聲開口道:“空盜們發現希爾薇德他們了。”
方鸻吃了一驚,不由看向精靈小姐。
艾緹拉答道:“那個空盜說的,他聲音壓得很低,但我還是聽到了。對方言語之間提到了弗洛爾之裔外的另外一方,不出意外的話應該就是我們。”
“此外他還隱約提到了瑪爾蘭的圣騎士一類的話,如果不是瑞德,就是迪克特爵士了。”
方鸻想也不想便要拿出通訊水晶。
但羅林卻先一步攔住他。他重重地咳嗽了一陣,才有些虛弱地對他說道:“先別在這里,對方肯定留下了眼線,跟我來。”
方鸻回頭看了一眼。
他心想對方才剛離開,就算是找到希爾薇德他們也還需要一定時間,想了一下,于是也便放下通訊水晶。
而三人穿過地道,進入另一邊的廢墟區域之中。這里距離地表的出口已經很近,但四周的損毀十分嚴重,也不知曾經經歷了什么,到處可以看到地道坍塌的部分。
似乎也正因此,血鯊空盜也沒在這邊留下人手。
三人走了一陣,羅林忽然之間看了看身后,然后才對兩人說道:“好了,想來普德拉應該不在這邊,對方并沒跟太遠。”
方鸻拿出通訊水晶,但看了看對方——在黑暗之中,這個年輕人的臉色顯得異常蒼白。
他按下水晶,忍不住先問了一句:“之前那是?”
羅林搖了搖頭,道:“他們只是懷疑我與普德拉勾結而已。”
方鸻心中雖然已有猜測,但還是問:“與普德拉勾結,這么說來拜龍教內部并不統一了?”
“拜龍教從未統一過,”羅林答道:“血鯊空盜是那個人一手建立的,他早就與普德拉所在的派系分道揚鑣了。”
“那個人?”
“還記得我之前告訴你的么,‘惡魔’。”
“就是給予你‘力量’的人?”
黑暗中,羅林點了點頭。
方鸻靜了片刻:“那你與普德拉?”
羅林搖頭道:“普德拉一廂情愿而已。我并不能背叛那個人,我簽訂的是主從契約——但關于這件事,我不能告訴你太多。”
方鸻看著對方,也不知道對方不愿意提這件事,是因為契約的關系,還是不愿多說。
但他還是問了一句:“這值得嗎?”
選召者固然最終要回歸星門,在艾塔黎亞所經歷的一切也終會轉化為星輝,那個層級的力量,無論什么契約皆無法阻止。
但羅林笑了一下:“各人有各人的看法,我有自己的緣故。關于‘他’,我不能說太多,如果你真想要了解,可以去寶杖海岸看看——”
他停了停:“那里曾經有一個古老的氏族,你在寒水港一帶,可以問問人們關于塔林的事情。或許,會有所得。”
這是方鸻短時間內第二次,聽到有人讓他去寶杖海岸了。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竟然也是在寒水港。
不過眼下已經確認,拜龍教內部確實有內部矛盾尖銳對立的兩個派系,這倒是應證了他之前的推理。
只是不知道,這兩個派系在百年之前龍魔女事件之中所扮演的角色,是不是也一如他猜測。
他開口問道:“羅林,你能不能告訴我,關于百年之前的龍魔女事件,你知道一些是什么?”
但沒想到這句話問出來之后,羅林有點古怪地看著他。然后這個年輕人笑了一下,搖了搖頭:
“抱歉,我不能告訴你。”
方鸻盯著他,問:“為什么?”
但羅林并不回答。
方鸻看著對方眼睛,似乎覺出一些什么。他后退一步,沉吟了一下才點了點頭,表示理解。
而羅林則看了看前方,然后止步,開口道:“前面應該已經出了空盜們的防區了,我就送你到這個地方。關于弗洛爾之裔的事情,一會有機會的話我會找人幫你們問一下。”
方鸻沉默片刻。
經過梵里克一戰之后,他原本并不信任這個人,但沒想到對方竟真帶著他與艾緹拉穿過了血鯊空盜的防區。
他至今也沒能弄明白,對方究竟圖什么。但他想了一下,還是仍舊向對方道了一句謝:
“無論如何,謝謝你。”
羅林笑了一下,也不在意。他點了一下頭,便轉過身準備離開。
不過方鸻卻先叫住他:“等等,羅林。”
“怎么?”
方鸻開口道:“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但我還是要說,拜龍教并不適合你。羅林,你現在回頭的話,還來得及。”
但羅林只擺了擺手,頭也不回地答道:“謝了,但自家人知自家事。”
方鸻有點不理解地看著對方的背影,問道:“那你記得林恩嗎?”
羅林停了一下。
“他在艾爾芬多議會受人誤會,但還是堅持認為你并不是拜龍教的人。”
羅林回過頭,露齒一笑:“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也沒錯。他想我和他一起去參加大陸聯賽,但我也只能向他道一聲歉了。”
他又停了一下,開口道:“對了,我知道你認識葉華大神?”
方鸻一怔。
羅林卻繼續說道:“有機會的話,也幫我向葉華大神道一個歉。順便告訴他,他委托我的事情,我會想辦法完成的。”
說完這句話,他也不等方鸻回答,便回頭走了出去。
只是方鸻并未看到,羅林走出這條崩塌的甬道之后,便一下停下來。他一只手按住的自己的胸口,猛地變了一下臉色,那一剎那之間,指縫之下似乎有一團明亮的火焰正燃燒而出。
年輕人悶哼一聲,臉色蒼白,咬著牙低聲說了一句:“別著急,再等等……”
而接下來,他像是在與一個人對話:“不,我當然沒忘……”
“是的,那是我們的契約。”
“但在此之外,你不能約束我。”
“我明白……”
說出最后一句話時,他聲音沙啞到近乎無力。而過了好一陣子,這個年輕人才大汗淋漓地跪在地上,恢復了過來,只大口地喘著氣。
另一邊。
方鸻拿起通訊水晶的同時,看到水晶正好也亮了起來。他愣了愣,窗口之上正是天藍的號碼——那邊應該是希爾薇德一行人,他也正好有事要告訴他們,卻沒想到雙方居然心有靈犀。
他只輕輕一握水晶,通訊頻道之中便傳出希爾薇德聲音:
“艾德。”
“我正好有事要找你們。”
“艾德。”
希爾薇德卻開口道——她罕有地直接稱呼方鸻的名字,語氣有些認真:“你最好先聽聽我們這邊的情況,我們找到迪克特先生了。”
方鸻急忙問道:“他怎么樣了?”
“不太好,但還沒到最壞的情況,”希爾薇德答道:“不過迪克特先生在昏迷之前,告訴了我們一些事情。”
“怎么?”
“你還記得之前我們見過那紫色的火焰怪物嗎?”
“當然記得,我還和你們說過,我在那地底封印之中也再見過它一面。”
希爾薇德答道:“我想這很正常,因為那紫色的火焰怪物,應當就是從那里面離開的。”
“什么?”方鸻吃了一驚:“你是說那是龍之心的力量?”
“并不是,”希爾薇德答道:“我懷疑那是龍王利夫加德的力量。”
“龍王利夫加德!?”方鸻幾乎沒反應過來,這又怎么與龍王利夫加德產生了聯系。
利夫加德不是死在無盡冰川之上嗎?
但希爾薇德搖了搖頭:“艾德,你還記得你先前告訴我們的事情嗎?伊芙和你說過的那些事,卡拉圖與約修德為什么要將龍之心封印在這個地方,我猜并不是為了禁錮龍之魔女而已。”
艦務官小姐一字一頓地答道:“龍之魔女事件,或許與龍王利夫加德的力量脫不了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