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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四之章 橋 I

黑暗之中,在尖叫與女人低低的啜泣聲中,只有沙之王巴巴爾坦一動不動,雙手緊緊按著椅子的扶手,坐在自己的王位之上,蒼白的手背上一條條青筋綻起。他眼中閃爍著幽幽的光芒,從胸膛中發出一個雄渾的聲音  “都安靜下來”

  像是習慣使然一般,四周驟然一靜。

  只見這位沙之王面無表情,令人猜不透他此刻心中在想些什么但也或許什么也沒想。

  那極富有穿透力的聲音,讓四周漸漸平靜下來,而人們總是有從眾心理的,更何況能上這高臺上之人,出身往往也并不一般。當然一部分人恢復了秩序之后,其他人也漸漸冷靜了下來,只剩下女人低低的哭聲。

  遠處還有些騷亂,喧鬧聲從廣場下面傳來,那里篝火熄滅之后,仍漆黑一片。

  努爾曼伯爵最先反應了過來。

  他立刻轉過身,向身后的沙之騎士們下令道“保護好陛下。”

  但沙之王舉起手,攔住他的舉動。巴巴爾坦回過頭,看向不遠處的執禮人,平靜地開口道“去重新點燃篝火,星之儀式繼續進行。”

  執禮人原本僵在那個地方,聽了這話慌忙點了點頭,轉身匆匆下了臺階。

  黑暗之中,這位沙之王鎮定自若的表現,像是給了其他人信心一樣。

  人們的目光皆投向了這個方向。

  阿勒夫有些坐立不安,他當然明白發生了什么,忍不住看向自己這個新交的朋友。星之儀式之前正是在方受瓦伊蘇伯爵祝福之時,出了狀況的星墜這樣的事情,伊斯塔尼亞的歷史上甚至未曾有過,要是有人遷怒的話……

  想及此,他忍不住向前一步,攔在方面前,向自己的父親開口道“父王……”

  但巴巴爾坦輕輕擺了擺手,語氣淡然“重新進行儀式。”

  阿勒夫一怔,心中卻暗自松了一口氣自己的父親嚴厲而剛愎,但言出必行重新進行儀式,也就是之前的一切當作沒有發生過,至少自己的這個朋友,算是安全了。至于其他人的意見,或許會有些影響,但關系不大。

  他回過頭,卻發現方正垂著眼皮,似乎在思考什么。

  “艾德?”

  方這才抬起頭來,有些感謝地向后者點了點頭。

  他之前還從那個幻境之中一時沒反應過來,但這不代表著他沒有注意到外界發生了什么,阿勒夫為他開脫,他自然看到了。直到這一刻,他才真正將這位伊斯塔尼亞人的王子殿下,或者說這片沙海未來年輕的國王,看作了是自己的朋友。

  過去他雖然也承對方的人情,但他將那看作是一種交易關系,就像他與大公主殿下,大公主對于七海旅團的幫助,他當然會還以恩情。但除此之外,七海旅團絕不會不顧一切去支持這位公主殿下,因為他們既沒這個能力,也無這個必要。

  但若是是七海旅團之中的每一個人,抑或那些曾經幫助過他們的,七海旅團真正的朋友們。

  若是他們出了任何事情,方乃至于七海旅團都是可以不惜一切代價去營救。

  比如貴族千金倘若希爾薇德因為自己父親一事,受到考林王室的通緝與迫害,那么他甚至不會考慮,也要站在考林伊休里安王室,與那位宰相大人的對立面。

  即便是聯盟介入,星門港介入,他也不會改變自己的立場。

  這無關乎《星門宣言》,乃是七海旅團的底線,何況聯盟與星門港介入,本身也違反了《星門宣言》,那么剩下的,唯有心中的正義可以裁決而已。方相信,倘若真到了那時,聯盟的決定或許未知,但星門港一定不會這樣做。

  他很難相信蘇菲與蘇長風,軍方與自己的祖國,會如此行事。

  那無關乎利益,只關乎信仰。

  篝火很快重新亮了起來。

  方不由看向那位坐在自己王位之上的,從之前開始一直到此刻都十分平靜的王者,心中也有一些欽佩。那正是一國之君的氣度,自己在這樣的情況下,又能否做到這樣鎮定自若呢?

  阿勒夫也看著自己的父親,心中一時間有些復雜,父王已經將伊斯塔尼亞交到了自己手上,或許不過只是幾個月之后的事情。但他心中此刻感受到的不是興奮,而是有些不安,自己也可以作到這個程度么?

  自己真可以統治好這片土地,讓伊斯塔尼亞沿著正確的道路走下去么?

  這個廣場上不過上千人而已,上千人的安危,因為他父親的一句話一言而決,沒有釀成更進一步的動亂。而伊斯塔尼亞又有多大呢,又有多少人生活在這片沙海之中呢,自己的一句話,可以讓他們仍舊享有今日的平和與安寧么?

  他無意之中看到了自己父親身后的那位總督大人。

  他與對方的女兒,拉瓦莉乃是舊識,兩家的關系也十分緊密。

  而努爾曼留意到這位年輕王子的目光,向他輕輕頷首,像是在向未來的王者致意,讓他安下心去。阿勒夫終于松了一口氣,還好,還有自己父親時代的舊臣,何況父王也還在自己身畔,他知道自己這么想會有一些幼稚但這至少讓他放下心來。

  在執禮人枯燥的吟誦聲之中。

星光重新從篝火之中升了起來  那其實就只是一個火系法術而已,而且位階并不高,只有炫目的光效,而沒有什么實際的效果。它真正的意義,只在于其所代表的內在含義,這個一年一度重要的慶典,是奎斯塔克住民乃至于伊斯塔尼亞人對于未來寄予的希望。

  星光再一次蒞臨于高臺之上。

  賽舍爾將法杖從右手交予右手,這位年邁的長者無奈地笑了一下,伊斯塔尼亞七百多年歷史上絕無僅有的一次事故,竟然讓自己撞上了。要說嚴重,也沒什么嚴重,可決不能說沒有影響,這要看人們怎么看待這一次事故了。

  但他自己的聲譽肯定是會受一些牽連的。

  他看著方,卻并未打算遷怒于人,眼中反而帶上了一絲溫和的笑意,再一次伸出手來。“出了一些小意外,但這不傷大雅,艾德先生,讓我們完成祝福儀式吧。”

  方反而有些猶豫。

  他現在實在是怕了自己這一身惹禍的能力了,一次還好,要是再來一次,就算是他自己,都覺得是自己搞砸了這次星之儀式了,其他人又會怎么看?只怕沙之王巴巴爾坦也護不住他,當場要拿他來安撫眾人了吧?

  這簡直是禍星降世,不殺不足以平民憤了。

  他能怎么辦呢?

  鐵鍋燉自己?

  想著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方很是有一些由猶豫地伸出了手,與瓦伊蘇伯爵握在了一起。

  在交握的那一剎那,老人與方手背上都各自閃過一道淡淡的光華,但方的手是背向眾人的,而且淡淡的銀光在星輝之下也并不顯眼只有方自己,感到自己手背微微一熱而已。

  下一刻,賽舍爾有些意外地睜開眼睛,看著方。

  之前的事情,已經搞得方一度有點心虛,看到對方的目光,不由心中一慌試探性地問道“賽舍爾先生,怎么了?”

  老人微微一怔,隨即笑了一下“我看不到你的未來,艾德先生。”

  “但這也在預料之中,圣選者的命運本就捉摸不定,你們是應選而來,天命所定。”

  “什么是應選而來?”

  “沒人知道,古老的預言而已,艾德先生。”

  賽舍爾輕輕搖了搖頭。

  但儀式總得進行下去,老人蒼老的目光中閃過一絲狡黠之意,他松開方的手,故意提高了聲音“我看到了你的未來,年輕人,你會很快找到一個漂亮的女朋友”

  方當即石化。

  關于圣選者的事情,在這些位高權重的人眼中許多并不是什么秘密,人們立刻明白這是一個善意的玩笑,高臺上響起了一陣低低的笑聲。

  不少妙齡少女,或許是某個后妃的女兒,或者王公大臣的千金,只要不是長女的身份,皆好奇地向這個方向看了過來。方雖然只是普通人而已,但圣選者,又得沙之王巴巴爾坦青睞,和阿勒夫王子一起第一個受祝福,這樣的榮譽,又有幾人可以獨得?

在賽舍爾善意的目光下,方只有些尷尬地向后走去  祝福已畢,他和阿勒夫自然不能再在前面,他走到拉瓦莉身邊,這位金發碧眼的伯爵千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說什么,但最后又欲言又止。

  他與阿勒夫之后,便輪到其他人一一上前接受祝福。

  在所有人祝福之后,夜空之上的星光一下炸開,像是一束禮花,斑斑點點,將璀璨的光芒一絲絲,灑向整個奎斯塔克像是下了一場紛紛揚揚的光雨,讓夜色也籠罩在一層朦朧夢幻的氛圍之下,那一幕在方眼中實在是美極了。

  他覺得自己或許許多年之后,也未必忘得了這樣的一幕。

  夜空之下紛灑的光雨,與遠處清冷的銀色沙海交錯在一起,似夢境,又是現實。慶典在那之后,終于進入了,悠揚的樂聲,再一次響起,許多大臣都回到了大廳之中,一時間觥籌交錯,賀聲四起。

  星之儀式上一場潛在的動亂,似乎就這么簡簡單單地平息了下去。

  高臺之上,原本只剩下他與阿勒夫幾個年輕人,還有一眾對這個年輕的煉金術士懷著好奇心的妙齡少女。阿勒夫似乎想和他說什么,但礙于旁人實在太多,一時也未能開口。

  不久之后,這個小圈子外圍忽然傳來一陣陣驚呼聲兩人向那個方向看去,才發現沙之王巴巴爾坦居然去而復返,帶著努爾曼、賽舍爾與那個滿臉陰鷙的老頭分開人群走了進來。貴族少女們紛紛躬身行禮而沙之王對于這些自己臣子的兒女們,也沒有太過苛責,只善意地與她們開了幾個小玩笑。

  逗得少女們咯咯直笑。

  不過玩笑過后,這些貴族少女們也頗有眼色,紛紛告辭離開其中還有幾個大膽的,還回過頭來拋給方一個火辣辣的眼神。

  巴巴爾坦頗有些感慨地看著少女們離去的背影。

  “其實圣選者也不是不可以與原住民結合,”沙之王帶著一絲調侃之意看著他,說道“她們都是各個家族之中的次女,倘若你看中哪一個的話,我可以代為轉告。今天晚上這一場儀式過后,他們的家族不會不同意的”

  “其實努爾曼伯爵家的小千金就不錯,只可惜那是他的掌上明珠,他未必舍得。”

  他又看向一旁的努爾曼伯爵。

  立在伯爵身邊的拉瓦莉嚇了一跳,臉都白了。但方趕忙說道“陛下說笑了,我有女友了。”

  “有女友也無妨,”巴巴爾坦笑了起來,但也不再提起這件事“艾德先生,阿勒夫把你當做朋友,我很快就要傳位于他而我這個兒子雖然不大成器,但卻可以作為一個可靠的朋友。你有沒有打算留在伊斯塔尼亞,幫助他治理這個國家呢?”

  這話讓方嚇得差點沒把自己舌頭咬住。

  什么鬼?

  沙之王巴巴爾坦居然讓他一個選召者,一個煉金術士協會的新手,留下來幫伊斯塔尼亞未來的王治理伊斯塔尼亞,治理這片沙海之上的國度?

  這是什么概念?

  這個位置,怎么也得是宰相一級的吧,雖然伊斯塔尼亞并沒有這個職位。

  一位王者為自己未來的接班人,尋找一個輔佐的大臣,這并不奇怪。可他算什么,一個初來乍到的陌生人而已,一個還沒到三十級的半新人,這怎么聽也太不合情了一些吧?

  果然,他還沒答應,巴巴爾坦身后那個一臉陰鷙的老頭便站了出來,斷然道“陛下,不可。”

  看到這家伙,方心中暗罵了一聲。

  雖然他當然不可能留下來當什么‘宰相’,可這老家伙從之前開始就一副對自己不爽的樣子,現在又果然是這個家伙第一個站出來說自己壞話。說來他還是一臉無辜,自己之前又沒得罪過這老頭,對方憑什么?

  巴巴爾坦卻并不意外,只問道“為什么?”

  那老頭眼中帶著冷光看了方一眼,一躬身道“陛下忘了努爾曼伯爵不久之前帶來的軍情么,這個人不久之前還帶人襲擊過貝因要塞,誰知道他究竟是敵是友?何況圣選者本就是一幫無法無天之輩,又有什么資格幫助阿勒夫殿下治理伊斯塔尼亞?”

  “最后,阿菲”

  “好了,塞尼曼,”沙之王打斷后者,這還是方頭一次知道這個老東西的名字,不過他想了一下,也實在想不出這個名字與自己有什么關系。巴巴爾坦繼續說下去道“你說這些我都明白了,不過我也就是那么一問而已,艾德也未必真會留下來。”

  “的確如此,”方趕忙答道“陛下,我還有一些事情,不會長留在伊斯塔尼亞的。”

  塞尼曼被駁斥之后,明顯有些不大情愿。

  不過他聽方說不會長留在伊斯塔尼亞,倒是忍了下來,一聲不吭地退了回去。

  “沒關系,我知道你們,”巴巴爾坦拍了拍他的肩膀“但你只要記得來過這片土地,記得今天晚上這場儀式,記得阿勒夫這個朋友就可以了,未來對于你們來說是天高地闊的,把一個受眾星所選之人留在伊斯塔尼亞,本來也只是一種奢望而已。”

  聽到‘眾星所選’四個字,沙之王身后的塞尼曼明顯楞了一下,不由抬起頭來看著方。

  方自己也愣了。

  他當然知道這個說法從何而來,蜥人們就不止一次和他提起過這個說法,但也并未解釋過。

  卡拉圖也唐德,偶爾也和他說過幾次。

  但沙之王是怎么知道的?

  巴巴爾坦看了看一旁的賽舍爾,方一看到這位守誓人一族的老族長,忽然便明白過來。因為自己接觸過蒼之輝,并留下了那個奇怪的王冠印記,馬扎克因為這一點而選中自己作為金焰之環的傳承者,賽舍爾也肯定知道這一點。

  這樣一來,這位沙之王自然也知曉了自己的身份。

  他好像是這才明白過來,這或許正是自己今天晚上得到這些特殊殊榮的真正原因可他看著這位王者,一時之間還是不太明白,對方難道真這么相信這樣一個模棱兩可的預言?

  連他自己也不清楚蒼之輝究竟會給他帶來什么,一切都只是蜥人的言之鑿鑿而已。

  馬扎克的選擇,或許是發揮了一些作用,但一切看來,怎么都有一些機緣巧合的運氣成分,無論是破壞多里芬的計劃,還是僥幸擊敗流浪者。

  其實每一次都是差一點點就要失敗了,要不是上一次是迪克特、布麗安公主他們,而這一次是卡拉圖和唐德每一次事后總遇上人給他們擦屁股的話,一切還不知道怎么收場呢。

  總而言之,方并不覺得自己真是什么天選之人,或許正如瑪爾蘭的圣選一樣天選有許多,接觸過蒼之輝的人也不會只有他一個。就像他所知道的,彌雅也有那半個王冠,或許這些人中真有一個人是所謂眾星之選,但卻不一定是他。

  一個人或許會幸運一時,但卻無法幸運一世。

  沙之王因為這樣的理由而對他另眼相待,老實說讓他略微感到一些不安的。

  他在貝因要塞大鬧一場還是事實,那位看起來對于這位沙之王十分重要的阿菲法小姐,到現在還在自己手上呢至少在對方看來,應該是如此的吧?

  難道對方真一點也不芥蒂這件事?

  方不由有點忐忑不安地想到。

……幻月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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