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對不對,往左一點,又太多了,回去一點!”
傳音筒內正傳來天藍大呼小叫的聲音。
方鸻聽得直皺眉頭,這才將手從控制臺上放了下來,回過頭繼續與塔塔小姐說道:
“怎么樣,塔塔小姐?”
“的確是妖精之心,”腦海內正傳來安靜地回答。但大約是有些擔心打擊到他,那個聲音停頓了一下,才顯得有些猶豫地說道:“不過作為龍騎士來說,它還是簡陋了一些,你明白我的意思嗎,騎士先生——”
方鸻聽了哭笑不得,“你不必在意我的想法,塔塔小姐,我當然明白,七海旅人號當然還算不上是真正的妖精龍騎士,它充其量不過是妖精之心的載體而已……”
他語氣倒是信心十足,“不過它現在雖然簡陋,但我保證,未來有一天它會成為真正的龍騎士的,眼下這只是一次嘗試而已。”
“我相信你能做到,騎士先生。”
塔塔安靜地答道。
“好了,先不說這個,”方鸻顯得有點興致勃勃,他讓塔塔小姐來測試這妖精之心,可不是為了商業吹噓的。
事實上從七海旅人號檢修完畢一直到今天,這些日子他一直忙于其他的事情,好不容易抓住了機會。
今天總算可以測試一下完全狀態下,這艘獨一無二的風船,可以做到什么程度。
他拉下風鏡,先看了看外面的情況,然后才說道:“塔塔小姐,我們先試試能不能控制這艘船?”
妖精小姐點了點頭。
外甲板上,七海旅人號正在緩緩靠港。
奧倫澤,位于諾格尼絲南方的大港,也是考林—伊休里安的最南角。
方鸻之前與希爾薇德提過的,改造閉循環裝置的材料,在整個諾格尼絲地區,事實上也只有希望在這里可以收購到——
那其實就是土源晶,一種在空海上產出稀少的以太水晶。
它們只在諾格尼絲少數幾個礦區之中產出,其中大部分被當地的工匠們消耗,而剩下的,大多都集中到了這座城市之中。
而這座城市還不僅僅以此成名。
大約十三年之前,在奧倫澤西南方的空域當中,人們偶然間發現了一座從未記載過的空島。
而圍繞于這座島嶼的歸屬權,考林人與奧述人展開了一場持續兩年半的戰爭(雖然核心戰役只有不到八個月),史稱拜恩之戰。
那場戰爭,其實就得名于今天奧倫澤北方不遠的拜恩原野。
雖然逝去的戰爭以雙方握手言和為結果。
但這場戰爭本身,卻讓人們永遠記住了這座城市的名字。
作為見證了這場戰爭的開端與結尾的城市,奧倫澤曾在戰爭之中短暫為帝國所占領,作為入侵諾格尼絲的橋頭堡而使用。
而十年之前那場戰爭的痕跡,至今也還在這座城市中清晰可見。
奧倫澤這個名字來源于蜥人語之中的大樹之意,而城市的奇景,正是那建立在參天大樹上的空港。
那正是白樹塔恩。
第一代奧倫澤人來到這片密林一隅,當他們在海角上發現了這株巨樹之時,便如獲至寶,并利用塔恩天然的高度建立了一座空港。
而后這座港口,便在此后數百年的時光中便成為了此地的名片。
白樹塔恩右側樹冠之上的焦黑傷疤,就來自于當年帝國空艇的襲擊,當地人稱之為奧西里斯之痕。
而正是當時那位奧述人艦長之名。
不過今天,戰火不再,塔恩仍舊繁茂挺立于此。
巨樹的棧橋,便是那一條條延伸向浮云之間的枝干,而掩映在翠綠而巨大的樹冠之中的,則是奧倫澤人的碼頭,港務局與拱衛空港的炮臺。
還有一座燈塔。
天藍正大呼小叫的,是如何讓七海旅人號避開垂下來的巨大枝葉,航入樹冠之內的航道中。
在空海之上航行時,大家伙粗手粗腳看不出太多差異,但在這種水道繁忙的地方,他們那點本事就有點捉襟見肘不太夠用了。
大貓人與帕克、羅昊都盡力操著帆,全神貫注,可還是無法掩飾每個人外行的本質——七海旅人號正表現得搖搖晃晃,像是了喝醉了酒的人一樣。
最后連奧倫澤人也看不下去了,從港口方面派來了領航艇,并遠遠地用旗語詢問他們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麻煩,需不需要什么幫助。
可領航艇還沒靠攏,這時意外便發生了。
一艘三桅大船斜刺里殺了出來,插入了七海旅人號與前面一艘飛空艇的航道之間。
由于事出突然,幾乎所有人都沒有注意到背后大船的變向,而等發現之時,為時已晚。
在這樣的情況下,就是老司機也未必來得及反應,更何況他們一幫子新手。
“要撞上啦!”天藍更是嚇得尖叫一聲,差點從船上跳起來。
帕帕拉爾人一時間也六神無主,只慌忙用上了吃奶的力氣扯著纜索。
但忙中出錯,巴金斯看到這一幕沖他大叫道:“你方向拉反了,帕克!”
水手長經驗豐富,可還是管不過來所有人。
眼看著七海旅人號要攔腰撞上那條大船,一切都已無可挽回。
天藍也捂著眼睛不敢再看。
但正是這個時候,一道意識的波紋掃過了整艘船。
巴金斯敏銳地察覺到,七海旅人號的桅桿與索具微微晃動了一下。
他回頭看去。
在七海旅人號橫椼與桅桿相連接之處,布滿了其他風船上罕見的構裝部件。
而此時此刻,那些機械的結構正在轉動起來,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響。
橫掃過去的橫椼拖著長長的纜索,直接把帕克從半空中拽了過去,一頭撞在船舷上。
巴金斯見狀也連忙松開繩子,縱身往旁邊的索網上一躍。
“巴金斯先生,我要接管七海旅人號一下。”
傳音筒內正傳來方鸻的聲音,他只是陳述,也無需征得任何人的同意。
在船身巨大的傾斜之中,希爾薇德推開船長室的門,扶著門框走了出來,有些意外地看著這一幕。
“發生什么了?”
她抱著幾卷海圖,正疑惑地詢問其他人。
但呼呼的風聲壓過了她的聲音。
也沒有人回答她。
只在天藍驚訝的目光中,桅桿齊齊轉向一個方向,銀色的雪帆像是一道道張開的羽翼一樣。
船舷兩側的橫翼一半張開,一半收攏,好像是正在轉向的魚鰭,船尾的翼帆也如同魚尾一樣扇動了起來。
那一刻七海旅人號化作了一條游魚,以險之又險的一線差距領先一步,與那大船交錯開來。
七海旅人號上所有人都轉過身去,看著落到他們身后去的那條三桅大船——
但危機并未解除,由于伯努利效應,兩船的間距正在加速縮小。
此刻傳音筒內傳來方鸻沒好氣的聲音:
“箱子,升力引擎全開!”
“等下,”天藍聽到這個命令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艾德哥哥,小心避開啊啊啊——!”
若此刻機艙內是洛羽,可能還要猶豫片刻。
但箱子才不管三七二十一呢,直接一把把拉桿拉到底。
然后他才悶悶地應了一聲,“好。”
“好個屁啊啊啊,被你害死了,箱子!”
天藍看著再一次如山一樣靠過來的巨大陰影,差點昏迷過去。
但傳音筒內,方鸻已經下達了第三個命令:
“塔塔小姐,拔高,給我撞上去——”
領航艇的船長博左從船長室內走出來的時候,看到的正是這樣一幕。
他在空海上行了二十四年船,又在這座港口干了十二年船長,但在他五十六年的人生當中,也從沒見過這樣一幕。
那艘原本注定要被大船碾成碎片的小船,此刻正像是游魚一樣從巨大的陰影之下游出,正飛快地拔高,并沖到了大船上方的空域之中。
他甚至看到那條小船飛快擺動的尾翼帆,幾乎像是一條空海鱘——不,他根本就是看到了一條魚,正常的風船怎么可能會有這個靈活度?
他先是震撼,然后是欣賞,這得需要多么冷靜的船長,齊心一致的水手們,才能在關鍵時刻作出這么漂亮的選擇,將自己從滅頂之災下拯救出來。
以至于他在看到那小船在飛到大船上方之后,義無反顧地撞向大船的桅桿,并將那桅桿頂端的旗幟撞折下來的時候,非但沒有感到驚訝,反而忍不住會心一笑。
他心想,換作是自己一定也會這么干,要是他再年輕個二十歲的話。因此他斷定,那小船上的船長肯定是個火氣十足的小伙子,也只有小伙子們,會干這樣魯莽的事情。
不過一旁他的大副顯然不和他一般的想法,那個奧倫澤人憂心忡忡地說道:“又是那些人,那小船上的人可惹麻煩了。”
博左這才看到大船上落下來的旗幟,不由皺了一下眉頭。但他正了正色,戴上帽子對自己的副手說道:“之前的情況你我都看到了,不那么做,那小船上的人等著被撞沉么?是誰先不守規矩的,我們都看得清楚,要是他們要找人仲裁,待會我愿意幫小船上的人作證。”
副手心想那小船一開始表現也沒好到哪里去,不過他清楚自己船長的脾性,只嘆了一口氣道:“但他們后來不該主動撞上去,而且那些人未必和他們講道理。”
博左看了看被小船驚擾之后,明顯慢下來的大船,說道:“別管那么多,我們先把兩艘船分開,引導它們去各自的泊位——”
他停了下,回過身去,“讓小船先靠岸。”
但這位老船長顯然料錯了大多數事情。
既沒有什么冷靜的船長,也沒有什么經驗豐富、齊心一致的水手,要說新手,倒是有不少。
以及還有一個正滿心不樂意從控制臺上下來的船長大人。
方鸻可算沒被氣個半死。
這可是大家齊心協力好不容易才造出的船,凝結了希爾薇德父親,外祖父與她本人三代人的心血。
要是他們自己不小心弄沉了這就算了,只能怪自己學藝不精。
可他們好端端地進港,不知從哪里沖出來一條不守規矩的大船,橫沖直撞差一點把他們給撞到海里。
這光天化日之下,還是在秩序井然的空港之中,這還有沒有王法?
要不是他正好與塔塔小姐在測試妖精之心的性能,大家豈不是要到海里去喂魚?
他是有心給對方一個教訓。
只可惜那大船在最后一刻反應了過來,不然他能讓塔塔小姐把對方的桅桿全撞斷了。
雖然也算是出了一口惡氣,但方鸻仍舊有些余怒未消的樣子,從控制臺上下來,拿起通訊水晶就問道:“天藍,那些人呢?”
“他們跑了,艾德哥哥,”外面同樣傳來天藍怒氣沖沖的聲音,這小姑娘先前嚇得六神無主,但這會兒也反應了過來。
她停了一下,勻了一口氣,才又說道:“……剛開始他們有人想要過來的樣子,但被他們自己人攔下了,現在他們已經下船往北邊離開了。”
“對了,愛麗莎姐姐找他們去了,我們也想去,但船上來了一些人。”
“一些人?”方鸻有些意外。
“他說是梭魚號的船長,就是方才給我們領航的那艘船,想要見見你,艾德哥哥。”
天藍嘴巴快得像是機關槍一樣,噼里啪啦便把情況介紹完了。
方鸻有點意外,港口的人找自己干什么,難道是為了之前的事情?
不過經過天藍一打岔,這會兒他也稍稍冷靜了下來。
七海旅人號其實也沒吃什么虧,反倒是對方丟了不少面子,還得花錢修理桅桿。
固然是對方不占理,不過他們找上去好像也沒什么意義,總不可能讓對方賠償精神損失費吧?
艾塔黎亞可沒有這個道理。
至于那個梭魚號的船長,他也不知其來意,于是只叮囑天藍了一句讓對方先待片刻。
他還想讓天藍把愛麗莎叫回來,但想了下夜鶯小姐的性格,想想也就不浪費這個口舌了。
他這才關上通訊水晶,回過頭來問道:“塔塔小姐,如何?”
妖精小姐這才從水晶控制臺上顯出身形,仍舊是神情平淡的樣子,對之前驚險一幕倒是沒有任何表示,仿佛理應如此。
她只淡然答道:“……按你們的計量單位,差不多半徑一萬米。”
半徑十公里的操控范圍,差不多是他兩倍多一點。
但聽起來很高,放在空海的戰斗之中,實際也不過如此,同一等級的比較下,比大多數風船的火炮射程長一倍的樣子。
但在更大口徑的魔導炮面前,這個距離也就是相差不多的樣子。甚至還比不上在大型信號塔與信號裝置增強下的普通戰斗工匠。
只是那東西,也只有大型風船上才會有就是有,換而言之,七海旅人號在同等級的對抗下應當還是占據絕對優勢的。
“應該把風元素探測儀換成以太放大器的,”方鸻提了一句,“那老古董的探測儀根本沒什么用。”
“也不是完全沒用,騎士先生,”塔塔一如既往地理智,“而且小型信號放大器作用一樣不大。”
方鸻點了點頭,他們當然明白這一點,只不過隨口一提而已。
但雖然操控范圍比想象中差不少,不過塔塔小姐對于七海旅人號表現出的絕對控制能力還是令人滿意的。
甚至可以說實現了預期的目標。
擁有這個靈活度的風船,除了奧述帝國那幾條同樣的龍騎士戰艦之外,應該找不出別家了。
甚至七海旅人號還更為出眾,奧述人的那幾條龍騎士戰艦可沒有一個妖精龍魂的大腦。
而除了龍騎士型風船本身的優勢之外,七海旅人號最大的優勢,也同樣來自于塔塔小姐。
或者說,來自于妖精型龍魂,那船上那枚專為她而打造的,妖精之心。
雖然今天的七海旅人號還過于簡陋,但它畢竟也仍是這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妖精型龍騎士。
不出方鸻的預料,妖精之心給塔塔小姐帶來了巨大的增幅。
這個增幅,除了顯示在操控范圍之上,更多的則反應在計算力上。
根據測試的結果,妖精小姐在龍騎士狀態之下,計算力的提升至少是原本的四倍以上。
而這還是在目前這個殘缺不全的龍騎士系統之下。
“有域能力么?”方鸻又有點期待地問道。
經歷過精神世界中那場龍騎士大戰之后,他至今還對那些強大的域能力記憶猶新。
但塔塔小姐搖了搖頭,“一方面七海旅人號還沒辦法完全發揮出妖精之心能力,另一方面……”
方鸻明白,這主要還是供能不夠的原因,七海旅人號的魔導引擎太小了,船型龍騎士本就耗能巨大,何況還有個妖精之心。
單單是風船形態還好,也就比一般同等大小的風船稍高而已,但塔塔一旦開始使用龍騎士能力,耗能就會相當驚人。
這也是他一直等到今天,才來測試妖精之心的原因。
反正靠港之后,也有時間補充。
“還有一方面呢?”他又問。
但忽然之間,方鸻馬上一臉尷尬地改口道,“你不用說了,塔塔小姐。”
妖精小姐好奇地看了他一眼。
她能讀懂方鸻的想法,卻讀不懂這想法產生的原因。
而方鸻自然也同樣讀到了妖精小姐的想法:
“你等級太低了,騎士先生。”
“龍騎士的域能力,是與龍魂,與騎士自身息息相關的。”
“那個葉華先生與你說過的覺醒,正是如此。”
塔塔小姐的想法,一如既往地坦然而直白。
猶如一本可讀的大書。
只是方鸻有點沒臉讀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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