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過了一刻鐘不到,方鸻就明白發生了什么事。
他與愛麗莎結束通話不久,那個出售土源晶的公會便發了信息過來,對方語氣上固然很抱歉,但還是中止了與他們的交易。
大貓人看他放下通訊水晶,開口問道:“所以說——,因為弗洛爾之裔的人從中作梗,對方不和我們作交易了?”
方鸻點了點頭,語氣還有些意外。“差不多就是這個樣子,對方好像搞清楚了我們是來干什么的,并聯系上了那個公會的人。”
“……此外愛麗莎跟著弗洛爾之裔的人走了一程,也恰好看到了他們和那個公會的人接頭。”
他看了看手邊的通訊水晶,“總之對方也發信息來了,也取消了和我們之間的交易。因為在冒險者公會時,對方也只是看到我們發布的任務有了個意向而已,所以也說不上違約什么的。”
“何況以我們當下的情況,”大貓人接口道,“就算對方有違約的情況,也沒辦法找冒險者公會仲裁吧?”
方鸻拿起茶杯,抿了一口水,悶著聲點了點頭。
雖然與弗洛爾之裔的人有仇,但眼下遇上這樣的事情,還是讓人相當惱火的。
他雖然沒指望那些人會反省,但也沒想到對方會因為一個小小的沖突,就把事情做到這個程度。
要是對方真把船開到空海上找他們的麻煩,他還敬對方光明磊落是條漢子。
但不是耍這些小手段——
按愛麗莎的說法,對方應該只是想給他們一個小教訓而已。
這大約也是因為弗洛爾之裔的人也有急事,抽不出空來的原因。
方鸻差點被氣笑了,要是抽得出手來,不知這些人又會如何?上門來找他們麻煩,那他可不怕。
“他們也太過分了吧,”艾小小也氣壞了,滿是不可思議地說,“在港口明明是他們不對在先啊。”
天藍哼哼兩聲,老神在在地說:“別意外,小小,那些人就是這個德行。”
“可那怎么辦啊?”艾小小眉頭皺了又皺。
說是這么說,但一屋子的人都顯得有些沉悶。
雖然也不是什么大事,但給人平白無故擺了一道的感覺可不好受。
大貓人擦了擦爪子,艾緹拉小姐倒仍是平靜。
巴金斯固定幾分鐘一次看看下面的情況。
謝絲塔仰著腦袋,立在希爾薇德身后,看著天花板在發呆。
最后方鸻嘆了口氣,“算了,就當白跑一趟吧。”
天藍說得沒錯,他們總不能強買強賣。
好在土源晶也不是只有奧倫澤才有,只是這邊的市場比較大而已。
但這個時候,一直沒有說話的唐馨和希爾薇德忽然開了口:
“其實也不是沒有辦法。”
然后兩人同時看著對方。
“希爾薇德小姐先說吧。”唐馨抿了抿嘴巴,語氣酸酸地說。
“糖糖你先說,”方鸻打斷道,他那里聽不出自己表妹語氣老大不滿。雖然不知為什么糖糖與希爾薇德總是針鋒現對,不過他至少知道,艦務官小姐不會計較這個。
他回頭看過去,果然看到希爾薇德泯著嘴對他微微一笑。
“還能有什么辦法?”于是方鸻問道。
唐馨看著這對狗男女,語氣冰冷,“弗洛爾之裔和那個公會有什么交集嗎?”
方鸻總覺得愛哭鬼的目光下一刻就要手刃自己,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從什么地方得罪了對方。
“這個,好像沒有。”
“那就是了,弗洛爾之裔用什么名義讓對方和我們中止交易呢?”
方鸻心中靈光一閃,默默將茶杯放了回去,好像一下子想到什么。
對啊,弗洛爾之裔的人憑什么讓對方和他們中止交易?
兩者之間可沒什么從屬關系,雖然弗洛爾之裔是國內首屈一指的大公會聯盟,可天南地北的,弗洛爾之裔的影響力至今還沒越過南境呢。
至于考林王室,那只對奧倫澤港有效,選召者們可不賣原住民的面子。
再怎么說,他們發布的任務求購的土源晶,可是一筆大生意。一般的公會,絕不會輕易無動于衷的。
看到方鸻一臉恍然的樣子,唐馨心中不由有點小開心。
從某些方面來說,這對兄妹倒是一個模子里翻出來的。
她心想方鴿子你看看你那丟三落四的樣子,還不是要本小姐提醒。
“表哥,你在這里胡思亂想,不如直接問問愛麗莎小姐是怎么回事。”
“啊,對,”方鸻恍然,自己差點忘了這一茬。
點亮了通訊水晶,那邊很快傳來愛麗莎的聲音:
“團長,又有什么事兒?”
方鸻把這邊的情況陳述了一遍,愛麗莎的聲音有些恍然,“你說這個啊,其實也很簡單,弗洛爾之裔的人出了比我們更高的價錢。而且應該高得多,否則對方也不會這么快變卦吧。”
“能具體問問是多少嗎?”
“有點難,但我可以試一下。”
方鸻大約等了一刻鐘。
總之夜鶯小姐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還真讓她套到了情報。
而方鸻聽了她的回答之后,一時間有點懵,“就這樣?”
“就這樣,團長大人。”
方鸻放下通訊水晶,坐在位置上顯得有些沉默。
艾小小看著這一幕,有點好奇地問:“多少錢呢,團長表哥?”
這都什么亂七八糟的稱呼,方鸻心想。不過他也成功被分散了注意力,答道:“比我們高不少。”
眾人互相看了看,倒沒人說和弗洛爾之裔競價這種傻話,先不說七海旅團與弗洛爾之裔的體量,花高價買材料也不值當。
方鸻也沒想到弗洛爾之裔的手段這么簡單,但偏偏他們還無從下手。
對方就是這么財大氣粗,也無可奈何。
才剛剛燃起的希望,好像忽閃了一下又重新熄滅了。
唐馨看了看他,皺了下鼻子,“表哥,你不會以為是真的吧?”
“什么意思?”方鸻一愣,重新抬起頭來。
這時門外傳來叮叮當當的聲音,幾人被吸引過去注意力,才發現只是隔壁在搖門鈴而已。
方鸻回過頭來,不過這一次開口的是希爾薇德,她笑著說:
“船長大人,弗洛爾之裔的人從哪里拿出這么一筆錢來收購這些土源晶呢?”
“弗洛爾之裔有的是錢。”
“弗洛爾之裔有的是錢,但每一筆錢都有源頭,土源晶價值不菲,他們用什么名目來動用這筆錢呢?”
唐馨也說道:“買裝備,買補給,都可以上報,但土源晶用來干什么,總不會他們也這么巧合正好要用到土源晶吧?”
她語氣平靜,“表哥你不管錢,不明白每一筆錢都可以追溯的重要性,越是大公會越是如此,否則每個人都可以無限制地調動資源,豈不是亂套了?”
“所以說?”方鸻一時間被繞暈了,一提到賬目他就頭暈。
“弗洛爾之裔的人不可能拿出那么大一筆錢來針對我們,他們在使詐。”
希爾薇德也點了點頭:“弗洛爾之裔應該收買了那個公會內部的人,否則不至于使對方如此容易相信,如果調查一下,應該很容易查出來。”
方鸻終于聽明白了。
羅昊這時問道:“有把握嗎?”
唐馨皺了下眉頭,這種事情怎么可能有十全的把握?
不過希爾薇德笑了下:“有一定把握。再說也不費什么事情,船長大人,可以和對方約一個時間,就說價錢上我們還可以考慮一下,我猜對方會同意的。”
方鸻一下子被說服了。的確,他們目前也不差這點時間。
雖然他們也不是非要這批土源晶不可,但離開奧倫澤去諾格尼絲其他地區也不見得安全,還麻煩——這兒就是整個遠南最大的貨物集散地,與交易市場。
何況,遇上一丁點麻煩就叫他低頭認輸,這也不符合他的性格。
他在腦子里構思了一下,然后拿起通訊水晶向那邊發去了消息。
果然不出希爾薇德所料,對方一開始還有些不耐煩,但聽了他的來意之后,很快語氣便松動了。
那邊說需要問問會長的意見,但也并沒有關閉通訊水晶,而只是用手蓋住。
水晶另一頭傳來朦朦朧朧的爭執聲,過了一會,聲音清晰了起來:
“會長同意了,我們還是在約定好的地方見面。”
“可以。”方鸻言簡意賅。
他關上通訊水晶,心中有些清明起來,貪得無厭的人永遠會貪得無厭,唐馨與,希爾薇德所料多半是對的。
艾小小還在一旁小聲問:“萬一要是那個和我們聯絡的人,就是弗洛爾之裔收買的人,那我們不是麻煩了嗎?”
唐馨冷笑了一下,“那最好,省了我們調查的功夫,他們不會只有一個對外聯絡人吧?”
艾小小忽然想起了阿基里斯的事情,不由恍然大悟。
而方鸻看了看自己的表妹,再看了看希爾薇德,她們是怎么從幾句對話之間,想到這么多的?
團隊當中有幾個精明得過頭的女人,有時候是不是顯得他這個團長太笨了?
這時叮叮當當的門鈴響了起來。
方才搖隔壁門鈴的人來到了他們房間之前。
羅昊走過去開了門,擋在門口和門外的人交談了一陣子,也看不到那邊是誰。
過了一會,這個胖子走了回來,對他們說道:“沒什么,只是仆人而已,來打掃清潔的,被我回絕了。”
這件事引起了方鸻的注意。
“說起來這個地方也不夠安全了,”他一邊將通訊水晶收回懷里,一邊開口,土源晶那邊的事情定了下來,就要考慮另一方面了——如何脫困,“雖然入住時我們特意找了一個不用登記的旅店,但是當時的情況和現在不同。”
他看了看大貓人和巴金斯幾人,“進來的時候大貓人和希爾薇德都沒有喬裝,雖然一時半會可能還沒人能聯想到什么,但長久下去總會有暴露的時候。”
“你的意思是,我們換一個落腳點?”羅昊問道。
其他人也紛紛看了過來。
方鸻點了點頭,“我們先喬裝一下,然后分批去退房,再用喬裝之后的形象去找下一個落腳點,這樣就能把風險降低到最小了。”
“只是我還有一點擔心,”他看了看其他人,之前檢查了一下自己分析問題的過程,發現他們遺漏了一個重要的疏忽,“博左船長和他的副手見過我們,雖然我覺得那位老船長不是這樣的人,不過我們向來習慣不把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因此從現在開始,我們得盡量爭取時間了。”
“那就兵分三路好了,”羅昊說道,“與那個公會接洽,調查弗洛爾之裔收買的線人,再是聯絡盜賊公會尋找偷渡的辦法,最后是采辦物資,收集情報。”
“這三個任務難度各不相同,大家可以根據能力自由組合。不過潛回七海旅人號的事情,必須是身份安全的人,還得小心才行。”
顯然大多數人都認可這個方案。
他們討論了一下,最后決定由唐馨與希爾薇德去與對方談判。
方案是兩人提出的,自然由她們來執行最為穩妥。雖然艦務官小姐身份敏感,但她的喬裝技術也是一流,并得到了多次驗證。
這一組人由方鸻充當護花使者,負責保障安全。
再帶上姬塔與洛羽,作為法術組策應,以防萬一出什么漏子。
潛回組由羅昊帶頭,主要成員是帕沙與艾小小,還有帕帕莫女士。
這個軍方來的胖子相當可靠,而且有決斷力,其他幾人身份也足夠安全。
剩下的人則易裝后在城內活動,負責采辦物資,收集情報。
值得一提的是,精靈小姐自告奮勇地接過了與盜賊公會接洽的工作。
她只要了一個副手,就是天藍。
本來方鸻心中的理想人選是夜鶯小姐,但艾緹拉小姐既然自薦了,他當然也不會反對。
要說團隊中有誰最可靠,第一個從方鸻心中浮現出的,大約便是精靈小姐。
要是沒有了精靈小姐或大貓人的七海旅團,還算是七海旅團么?
在最后,所有人都分配到了自己想要的任務。而只有高大威猛的獅人圣騎士,這時提出了一個問題:
“話又說回來,”瑞德用大爪子摩挲了一下下巴,“艾德,我應該怎么易容呢?”
“這簡單。”
希爾薇德與艾緹拉小姐相視而笑,方鸻還少有在艾緹拉小姐溫和的笑容中看出這么壞壞的味道。
“還記得芬里斯島的蘑菇嗎?”她問道。
天藍的臉騰地紅了,“哎呀,艾緹拉小姐你怎么提那個!?”
精靈小姐好笑地搖了搖頭,有點可憐地看向大貓人。
“等、等下……”
瑞德的笑容僵住了,才剛剛掏出的煙斗,一下滾落到了地上。
西里安低頭看了看時間,那只老舊懷表上的銅指針剛過了月與星之間,按艾塔黎亞的計時方法,現在是清晨。
天剛蒙蒙亮。
他擦了擦花了的玻璃,抬起頭來。
幾個圣選者正笑著向他搭話,“西里安先生,你打算什么時候把女兒嫁出去啊,請貝季小姐一定要考慮考慮公會里的自己人。”
那是幾個年輕人。
西里安板著臉看著他們,沒好氣地說道:“去去去。”
年輕人們笑了起來。
“貝季小姐恢復得不錯,我看沒多久她就和我們一樣了。”
“是啊,貝季小姐多可愛啊,未來說不定是全城最美的新娘呢。”
“啊,貝季小姐是我老婆,我死了!”
西里安看著這些年輕人,搖了搖頭,但過了一會,他自己也笑了下。
他知道大家沒有惡意,雖然外人對選召者多懷有猜疑,但的確是這些人,收留了他一個從戰場上活下來的廢人,并且對他一視同仁。
他的小女兒因為身體上的原因,自小就體弱多病,為了讓這個小女兒活下來,對于這個本就破敗的家庭來說是多么沉重的負擔。
中年男人低下頭,再一次認真擦了擦玻璃表蓋上的霧氣。
但他也從來也沒覺得什么,只覺得對自己女兒仍有所虧欠。
“不必調那么準,”年輕人們說道,“對方也未必會準時。”
但西里安搖了搖頭,“這批土源晶對公會很重要,要是賣個合適的價錢,明年上半年公會就好過多了。”
幾個年輕人笑了笑,“你倒是比我們更關心公會,不過明年就不一樣了。”
超競技聯盟出臺了規定,自由公會無論大小規模,必須在地球上有所根基。
雖然這和規定至今還未越過南境,但西里安早聽說過這件事了。
雖然那些東西對他來說十分遙遠,超競技聯盟,另一個世界,對于其他原住民來說像是天方夜譚一樣。
“西里安先生,聽說貝季小姐還有個兄長?”
有人問道。
西里安點了點頭。
這時年輕人們的聲音小了起來,他也抬起頭,看到東方的曦光下面,一張陰沉的臉孔正向這邊走了過來。
有人在背后拍了他一下,“西里安先生,小心點。”
年輕人們在他身后竊竊私語,“那家伙一心想要抱弗洛爾之裔的大腿,你壞了他好事的話,他可能私底下會對付你。”
一雙雙眼睛看向那個方向。
“真惡心,”有人嘀咕道,“不知道為什么會長會縱容這樣的家伙。”
西里安回過頭去,“會長有他自己的判斷,再說弗洛爾之裔出價更高的話,我不介意賣給誰。”
“是是是,”年輕人們低笑了起來,“西里安先生就是會長大人的忠犬,這我們都知道了。”
中年人挺了挺胸,才懶得告訴這些笨蛋,這是軍人的榮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