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殲滅者的……一個部分?”
方鸻看著端坐在自己辦公桌上的塔塔小姐,語氣有點不敢肯定。
塔塔輕輕將手中的白瓷杯放在茶盞上,將雙手壓在膝蓋上,輕輕點了一下頭。“一般來說,殲滅者是由好幾個通用魔導組件構成的,可能是次級灼熱射線,光雨,重力術,冰錐,力場矛與瓦解射線等等,這些組件大部分可以互相替換,搭配,以構成不同的組合;再加上不可替換的部件——比如核心水晶,視覺系統,散熱系統與浮空系統等等共同構成殲滅者的整體。”
“但這些魔導組件之中,也只是一部分可以替換而已,因為通常來說,出于攻防兼備的考慮,人們往往都會帶上殲滅者唯一的防御系統。”她一邊說,一邊舉起手來,將一幕光屏投射在方鸻面前。
那光屏由前向后依次拉開,形成五層結構,每一層都是一頁殲滅者的內部結構圖紙,五層圖紙共同構成一臺殲滅者的整體。而妖精小姐將指尖輕輕一抬,將其中一頁圖紙從中抽了出來,方鸻看得分明——那正是殲滅者的防御組件的圖紙。
閃耀之盾——
他曾經和紅葉戰斗過,那時候紅葉用超載流來對付他,所使用的魔導構裝正是殲滅者。而他自己也不一次用過這一型構裝,自然大體上明白閃耀之盾的運作原理。
只是他畢竟不是魔導學派構裝的傳人,雖熱也接觸過因罕茲與海妖構型這樣高端的魔導構裝,不過一時還沒把思路轉換過來。直到此刻,他看到塔塔小姐給自己放大的圖紙之時,心中才一下閃過了一道靈光。
對呀,還可以這么做!
閃耀之盾本身就可以視作一種小型化的,簡化版本的發條妖精,但它不但比發條妖精小得多,而且還可以從內部的魔導組件之中生成一面防御力相當驚人的力場盾。
由于這面盾本身就帶有飛行能力,可以說相當靈活,正好可以與笨重緩慢的殲滅者形成互補。事實上洛羽在正式成為選召者之前,他就單獨把閃耀之盾從殲滅者拆下來,改裝成一種防御型的發條妖精,給對方使用過。
因此方鸻對于這東西可以說并不陌生,也明白為什么閃耀之盾可以做得那么小。
原理其實很簡單,那就是它內部除了那個法陣之外,既沒有散熱系統,也沒有其他必要的核心系統,只有一個超級簡化版本的飛行系統而已。兩套系統加在一起,其實也就是飛行系統占據了主要空間,而一個力場盾的法陣能占多少空間?
正如之前他所提到的,魔導構裝之中,真正占據主要空間的,并非是法陣,而是儲能系統。但閃耀之盾并沒有這個儲能系統,也沒有核心水晶,事實上它嚴格來說都不算不上是一種獨立的靈活構裝,而是一種附屬構裝。
或者說,人們通常所稱之為的——寄生構裝。
它必須要依托于殲滅者才能作戰,由殲滅者的主核心水晶為其傳輸魔力,所以它并不需要自己的主核心水晶,只需要一個共鳴水晶就可以了。
方鸻幾乎是立刻意識到,這可能是一個可行的思路,魔力是可以遠程傳輸的,雖然有一定距離限制,譬如對于殲滅者來說,閃耀之盾不能離開它十尺范圍之內。這個距離對于發條妖精來說自然遠遠不夠用,但如果把魔力傳輸裝置也放大的話,不是沒辦法把傳輸的極限距離擴大到十倍以內。
一百尺,聽起來還是有點少,以七海旅人號為中心的話,那發條妖精就成為一種防御性質的靈巧構裝,而非進攻與偵查性質了。
但換一種思路,如果不以七海旅人號為平臺呢?
方鸻看向塔塔小姐,對方那翠綠色的眸子好像讓他心中一下子安靜了下來,想到了那個可能性。
槍騎兵——
以槍騎兵為平臺,槍騎兵的系統是如此的簡單,它的主核心水晶的法力輸出是有巨大的富余的,而將剩下的部分用來支撐幾臺發條妖精的輸出,那還不是綽綽有余?
方鸻幾乎是立刻算出了這個富余量,一臺槍騎兵差不多可以搭配六臺銀蜂,并保證它們有大約六秒一輪的輸出充能,雖然單獨一臺銀蜂的輸出遠遠比不上槍騎兵,但如果算上巨大的數量的話,那就相當可觀了。
如果七海旅人號可以出動四十臺槍騎兵,就可以同時支撐二百四十臺銀蜂作戰,他甚至都根本控制不到那么多的銀蜂,因此這個平臺絕對是夠了。
而且槍騎兵使用的魔力是走的七海旅人號的主核心水晶,因此也絕對不會存在魔力不夠用這樣的說法。
再次,閃耀之盾完全沒有自主的核心水晶,因此才不能飛離殲滅者太遠,但銀蜂則完全沒必要這么做,因為作為發條妖精它本身是可以保留主核心水晶的。這樣一來,即便在偵查任務之中,只要不動用攻擊能力的話,它也可以脫離平臺單獨完成。
方鸻想到這里不由眼前一亮,感覺這簡直是完美的方案。
“塔塔小姐,”他忍不住有些驚喜地說道:“你真是太厲害了!”
龍魂大多有輔助龍騎士的能力,其中一部分也有自己的心智,但像是塔塔小姐這樣行走的資料庫,方鸻就自己從社區上了解的資料來看,好像應該是獨一份。雖然他也不太清楚這是為什么,包括問過塔塔小姐自己也沒有這方面的記憶,不過方鸻隱約覺得,這可能與銀之塔那個妖精龍魂的計劃有一定聯系。
而今妖精小姐已經越來越多地記起了關于過去的事情,說不定有一天,她也會弄明白自己究竟從何而來。
“但還是有一些暫時無法解決的問題,”塔塔表現得比他冷靜得多,“這只是一個想法而已,但要將它從想法變成現實,恐怕沒那么簡單。這不是把閃耀之盾等比例放大就可以的,關鍵的組件,材料與思路都需要騎士先生自己一點點去測試。”
但這不就是煉金術士的工作么,方鸻倒是不擔心這一點,他搖了搖頭:“這方面我有經驗,運氣好的是,我和洛羽都比較了解閃耀之盾,我想我大概已經有一個思路了。”
妖精小姐這才輕輕點了點頭。
而兩人正交談之間,忽然羅昊的聲音從外面傳了進來:“艾德,塔塔小姐,你們最好是出來一下,天藍看到陸地了……我們好像到目的地了。”
兩人一齊向那個方向看去。
舷窗之外,橫風港的十二座尖塔正在緩緩出現在云層之后。
琉璃月聽到有人叫自己,回過頭去,正看到自己的老搭檔從山坡下面走上來。對方換了一件嶄新的煉金術士大衣,領口與袖腕上都繡著穗帶,掛著披肩,小牛皮帶,腰間懸掛的刺劍套著漂亮的皮套,秘銀的紋路在紅色的皮革上蔓延生長,更像是一件藝術品——但那也是一件魔導器,還是出自于翠鳥工坊某位大師之手。
魔導爐也是全新的,考林—伊休里安的軍用型號——改進款。輕風拂過遠處的森林,帶起一片灰色的余燼,也翻起對方大衣的領口——領口上五枚閃亮的金星,被繡在一只翠鳥的銀線之上。
但所謂搭檔的說法,都不過已經是老黃歷了。而今對方已換了一個搭檔,與他等級差距也逐漸拉開,對方等級已快二十六級,而他才二十二級,幾乎落后了一個梯隊。
兩人都是戰斗工匠,但吳迪年紀比他小上一歲,公會認為后者更有培養的價值,因此資源側重也大不相同。聽說新給其配置的那個搭檔,也是一個工匠天才,幾曾何時,別人也是這么稱呼他們的。
“干嘛?”琉璃月倒是顯得云淡風輕,他和吳迪的經歷也大不一樣,對方是從青訓營之中直接選拔出來的,而他是因為崇拜銀林之冠與KUN,以自由選召者身份加入公會的。運氣好為前任團長慧眼識珠,從外圍成員之中脫穎而出,并一路從核心選拔到精英,最后加入了銀林之矛的旅團預備役。
但這一路當然不僅僅是運氣,同樣也有艱辛的付出與投入,外人認為他桀驁不馴,但沒有一點爭強好勝之心怎么可能走到這里。不過他對那些庸人俗語不屑一顧,至于前任團長退役之后他一直止步不前,他其實也并沒有太在意。
運氣不好罷了,自己在從外圍成員一路到核心的這條路上浪費了太多時間,自然比不上那些從青訓營之中選拔出的天才。譬如自己的這個老搭檔,干什么事都從容不迫,基礎扎實,學什么東西都很快——而他這樣的野路子早已定型,公會對他后勁不足的評價,他其實自己也是這么認為的。
但有得必有失,他唯一可惜的是,自己省悟這一點太晚了一點。要是早一些明白自己的路,加入銀林之矛的青訓營,而今說不定也能有一個前往第二世界的機會。他并不在乎第二世界有什么,但他就是喜歡比其他人更強的感覺。
“沒什么,”吳迪笑了笑,“就是看你一個人坐在這里,叫一聲而已。畢竟我們也是搭檔么,好久沒見到你了,叫一聲自己的朋友不過分吧?”
“神經病。”
“我說你真是一點沒變化,就算是我的建議——能不能提升一下個人素質水平?”
“沒那功夫,”琉璃月撿起一枚漆黑晶化的石子,向著懸崖下面遠遠丟了下去,石子落在焦黑的森林之中,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他拍了拍手,答道:“我干嘛要學那些虛偽的東西,還不是表面笑嘻嘻,內心MMP,無聊不無聊?”
他回過頭來,“你們管這叫素質,那我就喜歡直來直去,NMSL。”
吳迪看著自己這個老搭檔,一時不由語塞,雖然這話明明是強詞奪理,但聽起來好有道理。
他抬起頭來,看著天邊一望無際的漆黑地平線,那里看起來就像是一整塊黑曜石,“你是不是不高興?”
“我為什么要不高興?”
“要是你想前往第二世界,其實我可以想辦法說服上面,讓我們繼續搭檔。”
“免了,”琉璃月面無表情,“我又不是一定要去第二世界,干嘛平白無故欠人人情,我留在這里挺好的,我走我自己的路。”
吳迪看了他一眼,心知對方的性格,便也默契地不再提起這個話題。
他站在自己老搭檔的身邊,聽著天空上傳來嗡嗡的聲音,兩艘風船的影子,正緩緩掠過兩人的頭頂。
遠處焦黑的森林之中并不是空無一物,兩人站在這片已經完全結晶化的懸崖之上,看著下方遠遠近近匯聚過來的人影,遠處天色已近傍晚,點燃了星星點點的火把,猶如匯聚成了一條長龍。
吳迪低下頭去,用靴子磕了磕如同鱗片一樣一層層凸起的地面,那是土壤開裂之后晶化的表現,從這里一直延伸到旅者沼澤深處,這片死亡之地的陰影已經覆蓋了整個憲章城。
琉璃月在南境見過與這里相同的地方,那里被稱之為灰燼山林。
漆黑的龍焰之下,一切蕩然無存。
“元素死亡的氣息,”吳迪遠眺著這一切,忽然開口道,“各地都不容樂觀,但這里尤甚,你看過那個帖子么?”
“‘關于梵里克事件背后你可能不知道的真相’的那個傻逼帖子?哼,裝神弄鬼的弱智東西,說三句藏一句,鬼鬼祟祟,我看發帖之人也不見得是什么好貨。”琉璃月隨口就來。
“你果然也看到了——”
他沉默了片刻,“整合越來越快了,弗洛爾之裔這次當了惡人,我們跟在后面享受好處,不過他們因此獲得的機會也比我們更多。你說得對,留在這里的確不是沒有機會,但機會只留給有準備的人。”
琉璃月又撿起一塊石子,丟了下去,晶化的石片這一次像是撞上了巖石,發出清脆的響聲。這好像驚到了下面森林之中的人,那里一陣騷亂之后,傳來幾聲咒罵的聲音:
“那個煞筆在上面亂丟東西?”
“不要高空拋物知道么,有沒有素質?”
琉璃月站起身來,深吸了一口氣,用一句話來回答:
下面又是好一陣叫罵。
他才回過頭來,拍拍手上的灰塵對對方道:“我可不是來聽你打啞謎的。”
吳迪淡淡笑了一下:“你知道我在說什么,只是有些東西我不能說得太明白。這一切背后未必沒有拜龍教徒的影子,雖然目前我們還沒弄清楚是誰在支持他們,大時代將至,每個人都有自己不同的想法——選召者,看來也未必靠得住。”
“看起來你是懷疑弗洛爾之裔的人?”
琉璃月看了他一眼,“你說這話一旦傳出去可是要負責的。”
“你會傳出去么?”
“我沒那么無聊。”
“那不結了,再說我說的不僅僅是弗洛爾之裔的人,老實說,我也不清楚是誰。”吳迪搖了搖頭,顯得有些迷茫,“憲章城我們竭盡一切努力也沒救得下來,聽雨和和龍火公會的事情至今還沒了,關于那個傳聞……有時候我連自己人也不一定信得過。”
他謹慎地止住口,回過頭來看著對方,“老實說,反而是你更信得過一點,因為我猜他們可能看不上你這么沒素質的人。”
“NMSL,”琉璃月沒好氣地回了一句。
“我還是那句話,要不要和我一起?”吳迪語氣有些真誠地問道。
但后者仍是搖頭。
“不愧是你,”吳迪嘆了口氣,“好吧,你留在這個地方,我只能給你幾個忠告,注意軍方的動向,星門港C區計劃,還有‘那個’。另外,我已經上了第二批前往第二世界的名單,其實我這次是專程來向你道別的——”
這一次琉璃月罕見地沒有開口回話。
他只抬起頭看著夜空之中那枚閃爍的星辰,一言不發。
那片星域像是南方天幕之上的一個黑洞,吞噬著周圍的一切星光,只有唯一的一枚星辰,正以妖異的光芒填滿那片星域的每一塊空間。在許多個世紀之前,努美林精靈們曾經給了它一個名字——
禍星,蒼翠。
只是而今蒼翠早已不再。
妙書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