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騎士的域被阻斷了。
銀詩抬起頭來,眼中閃過一絲無法置信的光芒,連龍騎士本身也無法做到阻斷域,除非是……那更上位的存在。那自然龍魂所帶來的永久威懾力,空海之主,第三法則——
但那怎么可能,他本能地認為那只是一個錯覺。只是面前彌漫的煙塵,讓他產生了一種陌生的感覺,自從成為龍騎士以來,他還是第一次有這樣無法掌控戰場之感。
銀詩第一時間作出了正確的判斷,就算了沒有了龍騎士域,他也還有其他的感知方式。比如微弱的呼吸聲,已足以讓他定位方鸻的位置。
劍尖的指向不改,只是一道耀眼的幽藍閃光忽然在那個方向綻放,銀詩心中警兆頓生,下意識地一側頭,下一刻一只巨矛穿透了霧氣,幾乎是貼著他的鼻尖掃了過去——矛尖擊中屋頂,并在那里轟然打開一個大洞來。
砂石嘩嘩而下。
銀詩回頭看了一眼,這一瞥幾乎不影響他的動作,順勢一側身避開那支突出煙塵的長槍,并看清了其背后巨大的構裝體。
那構裝體此刻正一分為二,上面的部分飛躍了起來,手持雙劍向自己斬來。
雙子星構裝——
銀詩目光一沉。
“龍騎士域,坍縮。”他一下丟開劍,伸出右手,向那飛起來的靈巧人偶張開五指。隨著一聲低沉的呵斥,整個空間似乎都暗了下來。
他的龍騎士域是空間掌控,而制造奇點正是他的第一法則。
空間之中的暗并不是暮色之下昏暗,而是仿佛有一點吸收了整個空間的所有光線,讓那里形成比漆黑更加漆黑的區域。
周圍的火光,槍聲,嘈雜的爭斗聲,遙遠的燈光,仿佛全然消失了,整個世界都被拉得極遠,又仿佛是極近,皆為吸收入那一點之中。
半空中的雙子星整個外殼都被剝離開來,拉出了長長的魔力火花,然后火花也旋轉著消弭于這無盡的漆黑之中。
那兩把劍尖在銀詩一尺之外一停,下一刻也化作為了最為細微的粒子與元素,如風沙一般消逝了。
整個時空的一切物質,屋頂的每一片磚瓦,十幾尺開外的鐵皮煙囪,與下面建筑的磚石與木材,全部皆在頃刻之間化為灰燼,只留下一個空空蕩蕩的球形區域。
方鸻幾乎是噴出一口血來,倒飛了出去,背后重重地撞在幾十尺之外的欄桿之上,然后眼冒金星,又哇一聲吐出一口血來。
銀詩有點冷漠地看著這個方向,舉起了手中的劍來——
方鸻張大了嘴巴看著這一幕。
一個小小的腦袋從他背后探出來頭,向著銀詩張牙舞爪,不過方鸻還記得有些有氣無力地將妮妮給按了回去。
“妮妮,藏好。”
“帕帕!?”
妮妮又驚又怒,她明明看到有壞人要對爸爸下手。
雖然方鸻也不清楚為什么自己召喚龍魂之時,來的是妮妮而不是塔塔,不過眼下他頭昏腦漲,也顧不得那么多了。
銀詩看了一眼自己懸浮在半空之中的細劍,伸出手,將劍握在手中,然后再一次將劍指向了這個方向。
剛才那一下子太古怪了,對方為什么能躲過自己的龍騎士域,并召喚出巨構裝體來,要不是自己反應快,剛才差點丟了個大人。
銀詩自詡已經十二萬分警惕了,但沒想到對方還是給了他一個大大的驚喜。
他手中銀色的劍刃微微顫動著,語氣已經完全冷了下來:“第二法則,至高。”
以他為中心,一道看不見的銀色光邊正向著左右兩側延伸出去,幾乎籠罩了附近幾個街區之遠——從奧術賢者大街,一直延伸到幾千米之外的國王大街——
那旁人所無法察覺的法則之弦,正從一個更高層次的世界之中降臨于物質界,而人們則只看到滾滾的煙塵好像一下子凝固了,并化作沙礫紛紛落下。
在銀詩身后,以太之海正呈現出它本來的面目,銀色的魔力仿佛呈現出實質一樣的外貌,它將整個海面皆傾過來,出現在了古拉的上空。
那蔚藍的波紋,仿佛籠罩了半座城市,空間之中的以太猶若實質,仿佛是一面到扣于港口上空的半透明的墻——而那墻之中起伏的海面,不過是一個個大大小小蔚藍色的立方體而已。
這一刻凡人對于魔力的掌控已不要再假以外物,那是巨龍的力量,魔導爐的光芒暗淡了下去。
而那些幽藍色的立方體一個個明亮了起來,仿佛要化作星辰,順從銀詩手中的劍,一束束從云層之上墜下。
凡此一刻,尚還在街道之上的人皆不由屏住了呼吸——
那些城衛軍也紛紛停了下來,抬起頭看著這猶若奇觀的一幕。
幾個街區之外,天藍一行人正從次元之劍的總部之中撤離,只是忽然半空之上的幽藍色的光芒便吸引了每一個人的目光。
她仰起頭,有點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那、那那又是什么……!?”
“第二法則,”姬塔輕聲答道:“完全體龍騎士的力量。”
她眼中閃爍著迷離的光芒,但忽然之間怔了一下:“……那好像是團長他們在的方向,奧術賢者大街。”
話音未落,眾人便感到有一道身影越過他們,向著那個方向跑去。
“希爾薇德小姐!”
天藍忍不住喊道。
但艦務官小姐恍若未聞一樣,頭也不回地向著眾星與月之議會所在的方向跑去。
直播間之內——
眾人早就看得呆了,無數目光正怔怔地看著畫面之中那威勢驚人的一劍,但對付一個新人而已,有必要這樣么?
而且這是第一世界,法則的力量在這里受到極大的壓制,在不借助龍騎士的情況下,銀詩老大施展這樣的力量對于本身的損害也很大吧?
他們沒記錯的話,對方的職業生涯本來就已經進入晚期了。
但也正是這個時候。
方鸻終于回過了神來。
他咬緊了牙關,重重地咳嗽了一聲,然后抬起頭來注視著對方的目光,有些虛弱地說道:“第三劍,已經過了。”
銀詩手中的劍一停。
仿佛隨著他這個動作,半個古拉港上空的一切異象都煙消云散,那恐怖的威勢也在一剎那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只剩下已經化作了一片廢墟的屋頂,與立在這廢墟之間的銀詩本人,與不遠處那個極其狼狽的少年而已。
銀詩有些不懷好意地看了方鸻一眼,目光有些陰惻惻的。
他堂堂一位貨真價實的龍騎士,豈會不記得自己出了幾劍,可原本想借助這一劍的威懾力壓得對方反應不過來,一劍把這家伙給斬了了賬。
可沒想到,對方還是反應了過來。
失算。
“你怎么躲開我那一劍的?”銀詩輕描淡寫地收起細劍,然后才問道:“你是怎么避開我的龍騎士域,并放出那臺巨構裝體的?”
“這是我的秘密……”方鸻苦笑著咳嗽了兩聲,“這沒必要告訴你吧,我記得它不在賭約之中。”
聽到對方再一次提起賭約,銀詩的臉色不由又不自然起來,眼下公會那邊肯定已經亂作了一團。這是聯合任務,公會那邊不知道要承受來自于弗洛爾之裔多大的壓力。
幸好的是,自己早就關掉了通訊水晶。
他也不是第一次搞出這樣的烏龍,第一兩次可能還感到有些抱歉,但久而久之也能泰然處之了。
銀詩看了方鸻一眼,強忍住要一劍劈死對方的沖動,答道:“那你走吧,我履行約定。”
“等下!”方鸻花了好大力氣才扶著圍欄站起來,有點目瞪口呆地看著對方——這家伙想要賴賬!?
那怎么行,要不是妮妮,他現在已經是一具尸體了。他拼了命才打贏了這個賭,當然要對方守約才行。
否則他就算是拼著命不要,也要把對方拖下水來。看看是一個明星選手的聲譽與人設重要,還是自己一個新人的一次復活機會重要。
方鸻吃力地說道:“說好的要護送我過去呢!?”
銀詩答道:“我這不正在護送么?”
“哈?”方鸻本能感到對方在和自己玩文字游戲:“你想不遵守約定?”
但銀詩看了看他,努了努下巴道:“我建議你看看身后。”
方鸻一怔,不由轉過身去,這才發現不知什么時候,對面的屋頂上竟然又多了一個人。
他看著對方身后背著的那大盾與長戟,與一身天青色的甲胄,那里會認不出對方來。再說就算他之前不認得,經過依督斯一戰之后也‘不打不相識’了。
“你是……青、青隊?”方鸻感到腦子有點不夠用起來,這弗洛爾之裔為了抓他,究竟出動了幾個龍騎士?
青立在那個地方也不知道多長時間了,聽了這句話才看了看他道:“你認識我?”
“我們……不是在依督斯打過一次照面么?”
“那也算認識么?”青看著他搖了搖頭:“不過聽你的口氣,好像對我很熟悉的樣子。”
能不熟悉么,幾曾何時,此刻立在自己面前的這兩個人,還是自己的偶像呢。
和葉華,和奧丁與冥女士他們并沒有什么區別……
但眼下方鸻卻有點說不出話來,他也不知道為什么會變成這個樣子,明明是向往著這些人的過去與經歷才來到這個世界的。
但到頭來,與他們卻成為了敵人。
他輕輕吸了一口氣,并未作答,曾經的向往終歸是過去,與眼下他的追求并沒有什么關系。而且公會和個人,他還是分得清的。
他之前試探過了銀詩,對方看起來并不清楚關于鴉爪圣殿的內幕,老實說,這讓他松了一口氣。
“你應該看出來了吧,”銀詩這時候有點不大耐煩地開口道:“青也是來抓你的,我幫你擋住他,你還不快走?”
方鸻看了看兩人,當然明白對方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他甚至多看了青一眼,對方站在那里也沒有要出手的意思。
他這才回過頭,向銀詩點了點頭道:“謝謝你,銀詩大神。”
方鸻當然明白,對方是放了水的,否則以對方的手段,要留下自己來可再簡單不過了。
說完這句話,他也不敢久留,放出飛爪,一下子向著紅葉之前所在的建筑飛了過去。之前要不是紅葉那一擊,他也找不到機會丟出奧爾芬雙子星。
他要去看看紅葉現在究竟怎么樣了。
青看著方鸻走遠,才一下從對面的屋頂上躍了過來,落在銀詩身旁,看向對方問道:“你就這么放他走了?”
“不然呢?”銀詩有點沒好氣地答道:“你該不會認為我那三劍放了水吧?”
“那倒沒有,”青搖搖頭,當然清楚對方的性格,“只是你公會那邊,你打算怎么交代?”
“再說吧,”銀詩答道,他還能怎么交代?大不了提前退役就是了,看是公會舍不得,還是他舍不得。公會同盟內部各大公會還是有很大的自主權力的,不見得會事事都聽從弗洛爾之裔與聯盟的安排。
而且他也是維持自身的人設,也可以說是一種維護這個名號本身的商業價值,認真說來也不算全錯。
“而且你以為他逃得掉么?”銀詩說道:“沒有你我,也還有那個人,那家伙號稱獵犬,可沒我這么講道理。”
青想到與他們一同而至的那個人,沉默了片刻之后才點了點頭。
“對了,”銀詩好像忽然之間又恢復了之前的狀態,一巴掌拍在自己老友的身上:“謝了,我欠你一個人情,你放他走本身責任也不小吧?”
青怔了怔,隨即搖搖頭:“那倒沒什么,若他真是那個人的學生的話,我也不會為難他。我這次來這個地方,其實也只是……”
“噓,不必說了,”銀詩將手作了一個噤聲的姿勢,提醒對方正在直播之中呢。
他其實哪里會不明白,世人皆道這位蒼之旅團的團長在依督斯丟了一個大人,但誰又知道這里面更深層的原因呢?
方鸻在一片廢墟一樣的房間之中搜尋了片刻。
紅葉之前出手之時,理所當然也受到了反擊。只是他原本不清楚銀詩這個等級的人物隨手一擊究竟強悍到了什么程度——而現在看看這一片狼藉,心下不由有些駭然。
銀詩當時的隨手一擊,差一點將這一整層建筑給打穿,還好這棟公寓一樣的建筑早已廢棄多時,不然估計都剩不下幾個活人了。
不過他也沒發現紅葉的蹤跡,甚至四周也沒有半點血跡。
他向對方發了一個通訊過去,可也沒任何回應,方鸻心忍不住沉了下去,心想那位工匠小姐該不會是被打成飛灰復活去了吧?
但他不能在這里浪費太多時間,銀詩雖然攔下了青,并放他一馬,可他隱約感到弗洛爾之裔在這里還有布置。
否則銀詩與青應當不至于這么輕描淡寫地放他離開——
他再搜索了一陣,仍舊沒有發現任何線索之后,終于下定決心,從建筑的另一邊穿出,并從那里跳了下去。
找不到紅葉小姐還可以事后聯絡,但眼下他必須得趕去觀星塔與其他人匯合了。只是他才剛剛一落地,通訊水晶忽然亮了起來。
不過里面傳來的并不是紅葉的聲音,而是小空萬分緊張的聲音:“艾德團長……快逃,是弗洛爾之裔的人,布萊克博先生已經……”
他話還沒說完,那邊的通訊忽然突兀地中斷了,聲音戛然而止。水晶之中只剩下一片蜂鳴之音,與魔力的雜響。
方鸻一下子抬起頭來,忽然之間生出一種巨大的警兆來,那種感覺就像是被一只潛伏于黑暗之中的野獸用冰冷的目光注視著。
與方才與銀詩交手時的感知一模一樣,那正是龍騎士的域能力。
但銀詩的域給人的感覺是壓迫感十足,讓人幾乎無法動彈。而當下的這個龍騎士域給他的感覺,卻像是一下下墜入了冰窟之中,寒意徹骨。
只有龍騎士,方能感知龍騎士的域。
方鸻幾乎是下意識地向前一滾,然后馬上目瞪口呆地發現,就在自己一滾的那一剎那,在他身后的那棟公寓的上半部分——已經悄然無聲地消失了。
那棟建筑就像是化作了齏粉一樣,撲簌簌從半空中落了下來。
而在灰塵彌漫的半空之中,此刻正漂浮著一個人影,而對方居高臨下地,冷冷地注視這個方向,確切地說,是注視著他。
卡布羅斯的執劍騎士,月塵的首席,Basalt。
在看到對方的一剎那,方鸻就感到自己血都冷了下來,又一位龍騎士。
而且這位龍騎士還不是銀詩與青那樣的大佬,對方是以弗洛爾之裔的忠犬而聞名的,一切以公會的利益為最優先的判斷,而從不計較什么手段。
不過他雖然在選召者之間口碑很差,但在各大賽事之中勝多敗少,為公會掙得了數不清的榮譽。
而勝利者永遠是有人推崇的,因此對方雖然還很年輕,不過是這一代的選召者,現今也不過才二十二歲,但卻擁有了極高的人氣,甚至已不遜色于奧丁這一代的老人們。
而且讓方鸻感到頭痛的是,對方是肯定不會和自己講什么道理的,他可以和銀詩打那個賭。但換作面前這個家伙,只會一劍把自己劈成兩半。
方鸻還沒來到這個世界之前,就不太喜歡這位選手,認為對方行事不擇手段,沒有老一輩選召者那樣的榮譽感。
但卻沒想到,自己會和對方在這樣情況下碰面,但對方不是還在第二世界進行歷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