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鸻與塔塔快步穿過空蕩蕩的旋轉回廊,在弗拉格的命令下,符文魔偶一扇扇推開緊閉的大門。
“月之水晶在回響大廳,這位……”弗拉格遲疑了一下,大約是察覺到方鸻的身份,他第一次注意到面前這個年輕人。
“叫我艾德就可以了,大議長先生。”方鸻看著這個丟下所有人,和著自己與塔塔小姐一起進來,態度恭敬的大魔導士,心中滿是疑惑。
弗拉格點了點頭,問道:“那么艾德先生,您是殿下的騎士?”
這位星與月之塔統領者口中的敬語聽到方鸻頭皮一陣發麻,他心中懷著那種隨時會被對方拆穿身份揪出來的心虛,不由看了一旁自己的妖精小姐一眼。
塔塔倒是一副安之若素的樣子,看著他翠綠色的眸子里輕輕眨了一下,好讓自己的騎士先生放松下來。
方鸻吸了一口氣,忍不住問道:“大議長先生,你為什么會管塔塔小姐叫殿下?”
“叫我弗拉格,艾德先生,”弗拉格說道,他也有些好奇地看了看方鸻肩頭上的龍魂小姐,“看起來殿下暫時沒有告訴您這些。但沒有關系,您是殿下的騎士,早晚有一天她會和你說起這一切的。”
“我……”方鸻好懸一口老血沒有吐出來,他和塔塔心靈相通,互相都沒有秘密,豈會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別看妖精小姐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但其實和他一樣正云里霧里。
“殿下,”弗拉格又說:“禍星將臨,您果然又在這個時代回歸了。努美林精靈們留下的預言即將成為現實,我們世代所謹守著這個秘密,我的導師,導師的導師,還有文獻上所記載的一切,果然都是真的。”
塔塔顯得十分沉靜,輕輕一點頭:“嗯。”
方鸻看到這一幕也只能直呼內行,世人都為塔塔小姐無辜的外表騙了——那些看起來一本正經的人,原來騙起人來才是最厲害的。
那邊弗拉格一回過頭,兩個人立刻在精神世界之中竊竊私語起來:
“塔塔小姐,努美林精靈留下的預言是什么?”
塔塔用明亮的眸子看著他,只輕輕一眨眼睛,搖了搖頭。
果然,方鸻無視了正在一旁搖尾巴賣萌的方妮妮,從自己的思維世界之中回神過來。
他心中對弗拉格說的那些東西充滿了好奇,但這時三人已又走過了一道回廊,前方豁然開朗,月之水晶出現在了幾人視野之中。
方鸻下意識為那長達十七米,正懸浮在半空中,橫貫高塔中空的上下三層的菱柱狀水晶吸引了過去目光。
弗拉格將手中法杖向前一伸,一扇高大的柵欄門自動打開來,門后一道懸空的長橋,一直延伸向月之水晶中央的位置。
星與月議會的大議長帶著他們走上那座橋,一路行至月之水晶之畔,將手按在水晶之上——讓月之水晶整個亮了起來。
然后他才回過頭來,將目光落在方鸻的身上,“艾德先生,雖然我們是為殿下而服務。不過剛才您說過,您借用月之水晶是為了證明一件事情,這件事關系到整個北境、整個考林—伊休里安、乃至于艾塔黎亞與你們世界的命運?”
方鸻鄭重地點了點頭。
弗拉格眼中閃過一道若有所料的光芒,松開手道:“那好,我就將這枚水晶的使用權交給您了。這枚月之水晶是整個北境的最高權限,與艾爾帕欣工匠總會的那一枚具有同等的力量,希望你能合理地使用它——”
方鸻微微一怔,不由看了看這位大議長,總覺得對方是意有所指,而又所言未盡的樣子。
只是他現在來不及考慮什么,只點了一下頭,舉起手輕輕按了上去,月之水晶光滑的外表回應來一種冰冷的觸感。
“選擇信息傳輸區域。”弗拉格在一旁開口說道。
方鸻輕輕吸了一口氣,然后低聲開口:“向……”
向,全域廣播——
整個北境。
整個考林—伊休里安。
整個云層海,以及在這片海域之上正航行著的每一條風船上。
在星門的時代之后,人類的文明帶來了星門通訊。
異界的傳訊手段,由龍騎士系統所改進的通訊系統甚至可以輕易聯通兩個世界。
但早在煉金術第一次繁榮之前,原住民們其實已掌握了自己的遠距離通訊手段——在努美林時代的末期,精靈們建起高塔,利用大型傳訊水晶,將魔法的訊息傳至大陸之上的每一個角落。
那時除了橫跨浮空大陸的通訊之外,一座座高塔,一枚枚水晶,早已將一個又一個大陸內部緊密聯系在一起。
而時至今日,各個浮空大陸上的工匠總會,星與月議會,銀之塔事實上還使用著這一套系統。
它雖然古老而落后,但在這樣的情況之下,卻反而顯得安全與可靠。
當方鸻將手放在水晶之上的那一剎那——
這個龐大網絡上北方的三大節點之一,忽然于以太的世界之中爆發出了璀璨的光芒,一道道魔法機密過后的訊息,正沿著物質界另一面的網絡,向著整個考林—伊休里安的南北而去。
“流、流砂大人……您、您不應該是在白城么,怎么到了古拉這兒……?”
“……流砂大人……是白城的計劃有了什么變故,使節團……?”
弗洛爾之裔第三分艦隊。
旗艦赤紅皇后號艦橋之上,那忽然亮起的艦橋水晶,以及水晶之中所傳出的陌生的對話聲,讓所有人都停了下來,下意識地看向這個方向。
流砂?
滄海孤舟也是微微一愣,不由有些意外地看向喬里。
流砂不是七杰會的人么,外面傳聞他在南境行蹤不明已經有好長一段時間了,他怎么會在這時候來北境?
而且這個意義不明的聲音的主人又是誰?
這是誰在向赤紅皇后號,不,在向全域發送廣播?
但后者同樣一頭霧水,緩緩向他搖了搖頭。
而正在這一刻,滄海孤舟馬上又從那水晶之中聽到了一個他十分熟悉的聲音:
“……之前的對話都錄下來了么?”
“那就好,掌握這個證據也就夠了。”
“克威德先生,那么你是那位女士的追從者。這個家伙待會就交給你處理了,他是圣殿的死硬派,我估計從他口里撬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來。”
滄海孤舟目光一瞇,他不久之前才與這個聲音的主人對過話,當然對這個聲音記憶深刻。
這正是他們所要追逐的目標,那個精靈遺跡一戰的漏網之魚,那個名為艾德的煉金術士少年的聲音。
但另一個聲音究竟是誰?
這段對話,又代表著什么?
圣殿?鴉爪圣殿?
滄海孤舟正沉吟之間,之前那個聲音又再一次出現了,只是這一次前者顯得有些驚慌:
“不,不要殺我,我、我可以帶你們離開這個地方……”
“怎么,不追從你們的風暴之主了?死亡又有什么可怕的,它不是可以賦予你們永生的能力么?”
“你、你們是誰?”
“你們竟然還知道永生者?”
滄海孤舟正仔細聆聽之間,忽然手中通訊水晶忽然微微一亮。他低頭看了一眼傳訊人的ID,見是俱樂部的高層,立刻用手輕輕一點將之打開。
幾乎是立刻,那個有些陰沉的聲音便從通訊水晶之中傳來:“關閉艦橋水晶,命令全艦隊進入通訊靜默狀態,令全艦隊向北十七度轉向,準備發起攻擊——”
“向北十七度?”滄海孤舟有些匪夷所思地看了看外面,“可是,那是天火公會的艦隊。”
“執行命令。”
那個聲音斬釘截鐵地答道。
滄海孤舟微微一愣,俱樂部的高層直接越過公會向他們下達命令,這樣的情況實在反常,雖然對方的確是有這個權限……
“會長為什么會忽然讓我們進入一級戒備狀態?還要我們召回在憲章城,長帆港與鐵銹灣三個分會的所有在編人員,是不是發生什么事了?”
白雪正追上前面的光染,十分不理解地問道。
兩人穿過長長的回廊,正推門步入銀色維斯蘭總部大廳,不少公會成員正在這里休憩,坐在下面沙發上,小聲交談。
“會長說什么,我們只需要依令而行就是了,”光染答道,“你總不會連會長也信不過吧?”
“閉嘴,那當然不是,但我不過是想這和那封信是不是有什么聯系,會長他是不是察覺了什么?”
“你可別曲解會長的意思,我的大小姐……總之我們先把會長的命令傳達下去,然后等那邊后續的命令就是了。”光染覺得自己不能由著這位小姐亂來,他區區一個分會長可擔不起這個責任。
他一邊說一邊轉過身去,可正是這個時候,兩人忽然之間看到大廳中央那枚銀色維斯蘭的主傳訊水晶一下亮了起來。
那個低沉的聲音,幾乎是立刻從水晶之中傳了出來:
“究竟什么是……魘類生物?”
“魘……”
“沒想到你們連這個都知道了……情報上對你們低估得厲害,他們自以為把你們玩弄在股掌之間,那些成事不足的圣選者……”
白雪銀色的眸子一下亮了起來。
“我認得這個聲音,”她一把抓住光染的肩膀,語氣之中帶著些興奮說道:“對方是鴉爪圣殿的一個教區牧首,他剛從阿爾托瑞地區調回古拉港,我和伊格納茨調查過他!”
光染微微一怔,回過頭去:“哪一個?”
“第二個。”
“那他們在說什么?”
“不知道,”少女輕輕搖搖頭:“或許聽聽看。”
“白雪。”
“又怎么了?”
光染看了看那不斷變化著色彩的高大水晶,“……你沒發現么,有人在向我們,不,向整個北境廣播。”
“我知道,”白雪沉聲道:“你稍安勿躁,聽下去。”
整個大廳之中的所有人都站了起來,將目光投向了水晶的方向,來自于主塔水晶的全域廣播——十年之間,也不過經歷了兩三次而已。
他們之中的好多人,還是頭一次遇上這樣的狀況。
而那水晶之中,另一個有些沙啞的聲音,此刻正緩緩地講述著:
“……魘族誕生于魘界,那是一個夢魘一樣的世界,如同我們世界的倒影,但沒有風、水、火、土等四大元素,也沒有光,只有存在著無窮無盡的黑暗,星輝在那里墮落成另一個形態,因此生命也不復存在,只剩下一片死亡的焦土……”
“魘界?”
“但如果真存在于一個與艾塔黎亞互為倒影的世界,世人怎么會全無知曉?”
“那是因為你們一般不使用這個說法罷了……”
“它……就像你們更常使用‘影人’這個稱呼一樣,但魘界也有一個更廣為人知的名字……”
那一刻,不僅僅是在古拉。
也不僅僅在赤紅皇后號上。
在整個北境,在艾爾帕欣與卡普卡,在羅戴爾與芬里斯,在大大小小所有的旅店與冒險者公會的大廳之中。
在旅者之憩,甚至是在那些不知名的小巷落之中,在陰影兄弟會掩人耳目的地下大廳之下,那一支支立在柜臺之上的傳訊水晶中——
同一個聲音,正在講述著同一段話語。
從戈藍德,到艾奎因,從伊斯,再到埃爾德隆,從長湖到伊斯塔尼亞,每一處工匠總會,每一處星與月議會的分部之中,每一個人——無論是原住民工作人員,還是前來辦事的選召者冒險者。
所有人這一刻皆停了下來,他們駐足而立,正有些驚訝地看向那閃光的水晶,聽著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對話。
“鴉爪圣殿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他們的目的是打開一扇門……”
“一扇門?是連接第三禍星與艾塔黎亞的門?他們要讓第三禍星提前降臨到這個世界?”
“他們要打開的正是通往蒼翠的意志世界的大門,第二禍星的世界摩雅狄馬克本身皆在那場入侵之中化為虛無,俄溫洛絲與蒼翠皆降臨到這個世界上,一個失蹤,一個身殞。但蒼翠在臨死之前將摩雅狄馬克的一部分藏入了自己的神國之中,他們要打開的正是通往那個神國的大門,那里還潛藏著一支黑暗軍團——死者之船,納夫倫德。”
“三枚水晶,兩個錨點……”
“一個在古拉,而另一個我也不太清楚。”
在艾爾芬多議會,知識穹頂之下,大大小小的工匠們正目瞪口呆,有些人甚至立刻從自己的位置上站了起來,向著大廳中央的那幾個人看去。
而在那個方向上,大工匠安德正微微皺起眉頭來,看了看自己身畔的法萊斯與老矮人索南鋼眉。
“全域廣播,怎么回事?”
“那是艾德先生的聲音!?”
伊斯塔尼亞的王廷之中,那盛開的如雪的素方花海之下,阿菲法停了下來——她已不復之前那文弱的形象,穿了一件銀色的術士長袍,手中懷著書卷。
她回過頭去,用有些意外地目光看著自己的雇主——
而大公主殿下眼中同樣閃爍著驚訝的光芒,她幾乎是立刻便回過了頭去:“快,阿菲法,讓愛爾娜會長來一趟。”
魔法的傳訊,正通過不斷蔓延的水晶網絡,連向考林—伊休里安的每一個角落之中。
直到最后一段對話傳來:
那個聲音忽然化作了一聲尖利的叫喊:“……你們以為自己已經成功了?但這一切都在他的計劃之下……”
然后是一聲重物墜地的悶響,過了好一陣子,在一片雜音之后,才有一個低沉的聲音傳來:
“艾德?”
“沒關系,我們已經拿到想要的一切了。”
接著,一切聲音都消寂了下去。
水晶也逐漸暗淡了下去,就好像先前的一切都從未發生過一樣。
水晶塔之下,方鸻正默默放完了那記錄水晶之中的最后一段錄音。
那一刻,整個世界皆陷入一片沉寂之中。
那些遠離北境此地的人們,此刻雖身處于水晶之前,但一時之間卻無法明白遠在千里之外的塔倫究竟發生了什么。
而身處于這巨大漩渦中心的每一個人,此刻卻陷入了久久的震撼之中,影人?鴉爪圣殿?弗洛爾之裔?選召者?超競技聯盟?
巨大的信息量沖擊得所有人幾乎都回不過神來,超競技聯盟背叛了選召者,弗洛爾之裔的高層為黑暗信徒所滲透,就像是一年之前的龍火公會與聽雨者一樣?
這樣天方夜譚的事情,讓人如何去接受與相信?
立足于北境大大小小的公會們,乃至于彩虹同盟,此刻都陷入了一種無法決斷的困境之中。他們要相信這一切么?聽信這段錄音立刻向鴉爪圣殿宣戰?
或是找回那三枚水晶,去制止黑暗信徒召回來自于蒼翠殘存的意志之中的黑暗大軍?
可誰能證明這一切?
那錄音是否真實可信?
銀色維斯蘭的總部大廳之中,白雪銀色的眸子里好像點燃了一團火焰。
“你聽到了嗎,光染?”她用一種果不其然的語氣說道:“我果然沒猜錯,你打算怎么辦?”
光染微微皺起了眉頭來。
而同樣的問題,此刻正在整個北境——
在無數不同的地方,在無數不同的人心中,反復上演著。
蘇長風用一種欣賞的目光看著畫面之中正在發生的一切,并低頭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老式原子表,上面跳動的數字正精準地標示出最后的倒計時。
“四,”
“三,”
“二,”
“一,”
“開始。”
他話音落下的那一刻,在馬兒的直播間中,在星門港內的數個監控室之內,乃至于在地球上,超過一千七百個直播間之內,工作人員同時按下了發送鍵。
而在艾爾帕欣,在超競技聯盟總部的水晶之塔下,此刻正監控著兩界通訊與整個社區的所有工作人員,似乎皆在同一時間發現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他們所連接出去的無數個直播畫面之中,至少有四分之三同一時間失去了視訊信號。
還沒等他們來得及上報,便已有人切入了那些直播間的畫面之內,然后他們才驚訝地發現。這消失的直播信號之上,此刻皆為一個共同的畫面所替代——
那是一個把劍。
與環繞其上的星門。
那人類的故鄉,那個被稱之為太陽的恒星,與抽象花的星系。
與點綴其上的,象征著文明與和平的橄欖枝葉。
那是,第一代與第二代先行者們,所締結于那個宣言之下的誓約。以及那之后每一個穿過星門的選召者,將按在那金屬板之上,所重復的誓言。
那是,第一號征召令。
它面向于所有的,每一個向星門港宣誓效忠的選召者——
那是自這個最高征召令誕生的三十年以來,世人第一次所見其展露出真正的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