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說,在我們之前曾經有過選召者來到過這個世界?”短時間內聽過太多震撼的信息,以至于流浪的馬兒一時間都有些麻木了,甚至可以與蘇長風正常地討論起來,“他們是誰?也是地球人?與我們不同時代的人?還是來自于地球之外……?”
“你可以一個問題一個問題地問,我們還有的是時間,”蘇長風看了一眼直播間中紛亂的畫面,“首先第一個問題,是的。其次關于他們是誰,若艾塔黎亞的時間與我們的世界是同步的,那么上一代選召者出現之時,我們的文明才剛剛萌芽。當然不排除還有我們所未知的上古文明,但總體來說我們并不清楚他們的身份,當然,也有可能是來自于地外。”
直播間中已經炸了鍋,社區上的帖子數量正以肉眼可見的數量增加著。
超競技聯盟或許再無心于監視社區,或許是認為眼下管制已無意義,總而言之,社區上的管制似乎已經放開了。
“如果上一代選召者來自于地外,”流浪的馬兒眼中閃動著不可思議的光彩,“那豈不是說星門還可以連向其他的位置,那些我們從未抵達過的星域?”
“有這個可能性,但也有可能星門本身是可以移動的,它在漫長的時光之中,來到了我們的星系之中而已。”
“那聽起來像是星門主動選擇了我們一樣……”
流浪的馬兒隨口一說,忽然對上蘇長風意味深長的目光,不由怔住了:“……該……不會是真的吧?”
“不排除這個可能性,為什么每一次禍星降臨時,星門總會挑選出圣選之人,在茫茫的宇宙之中,有太多的巧合。”蘇長風答道:“或許它真具有一定目的性,會在適時的機會尋找到智慧的種群,讓他們前往艾塔黎亞,去應對無數時間之中的輪回。”
良久的沉默。
房間里只剩低沉的蜂鳴聲,不遠處一只模擬重力的牛頓擺正在書桌臺上不知疲倦地傳遞著動量。
流浪的馬兒恨不得給自己一個巴掌,為什么要亂說?
許久,他才用一種有點難以言說的口氣問道:“聯合國星門署……不,你們是從什么時候知道這一切的?”
蘇長風的話如同一道驚雷:
“從一開始。”
“當我們踏足于星門,從推開那扇門的那一刻起,我們便已知悉了人類所將要面對的一切,”他徐徐說道:“我們在星門上看到了先代的選召者所留下的信息,他們穿過星門,與他們所經歷的一切。”
流浪的馬兒有些震驚地問道:“……他們經歷了什么?”
蘇長風有些贊賞地看了流浪的馬兒一眼,開口道:“報告上說你性格仔細且擅長分析情報,你并不是第一個知悉這些的非軍方成員,我們也一直在尋找合作者,不過在我打過交道的人中,你是少有沒有問起我們為什么沒在長達半個世紀的時間中公開真相的人。”
但對于對方的欣賞,流浪的馬兒只無所謂地搖了一下頭。
他的目光看了一眼墻上那張照片,答道:“公布了又有什么意義,不管是宣傳也好,還是洗腦也罷,但在那個時代建設星門港的決定總歸是得到了大多數人認同。公布真相也并不能讓人類收回已經踏出去的步伐,只不過讓眼下的割裂更進一步惡化而已。”
“那并不同,”蘇長風卻道:“雖然星門落成的大半個世紀以來,人類是從那瀚如煙海的高維信息之中得到了無數好處,在卡爾達舍夫的文明等級之中,我們的文明也算是成功地跨過了第一階段。但追尋真相的勇氣永遠是值得欽佩的,也是我們之所以進步的原動力。”
“其實就算你不問,我也會回答你這個問題。我們并非打算隱瞞真相,而是在尋求一個合適的時機公布這一切。自從星門落成以來,我們建立聯合國—星門港特別守備部隊——以及與原住民因為誤會而發生那場戰爭,還有后來的《星門宣言》、超競技運作的商業化、平民化,乃至于觀光客的誕生,一切的一切皆是為這一天而準備。
等到那個時機來臨,我們就會向所有人公布這一切,那是整個人類文明所共同需要面臨的命運,每個人都有權力知曉自己的未來。”
“那個時機?”流浪的馬兒心有所感地問道。
“已經近了,自從一年前星門急劇變化,幾個月前發生了一次大規模的坐標遷徙,而導致星門通訊中斷長達幾天之久。兩個世界的重疊度已經相當高,而來自于另一個世界的敵人也頻頻出沒于我們的世界,甚至是對星門進行試探——
事實上從大約十年前開始,我們就已經在普通人之中尋求合作者,而近年來,相關的工作再一次加速了。選召者擴大的計劃也在有條不紊地進行之中,大約在禍星降臨之前,我們會面向所有人公布這一信息。而在原定計劃之中,各國還會進行大規模的培訓計劃,分批次引導普通人熟悉這個世界,不過——”
說到這里,蘇長風嘆了一口氣,言猶未盡地答道:“不過,從目前的態勢來看,留給我們準備的時間已經越來越少了。”
流浪的馬兒并未太聽明白這句話的意思,是說禍星的降臨時間提前了?還是說黑暗信徒的動作超出了他們預料?
還是因為關于星門的抗議活動越來越多?抑或其他?
他又不由自主地聯想到最近一段時間以來波詭云譎的國際形勢,難道是聯合國星門署之中各國內部起了分歧?
流浪的馬兒默然片刻,才有些仔細地問道:“所以這就是你們找上我的原因?”
“是的,但不全是,”蘇長風再看向直播間,“你要負責聯絡的人是我們的重點合作對象,他的身份很特殊,我們需要一個信得過的局外人來充當我們之間的聯絡人。
這個人最好兼具細心謹慎與一定程度的反偵察能力,而我聽說你當過戰地記者,作過暗訪,還有一定的情報收集與分析能力。這樣的人才在我們軍中很多,但在外面卻很少,值得信賴且身份清白的更是鳳毛麟角。”
他向流浪的馬兒看了過來:“其實你一進入我們的視線,我們便敲定了你。當然我們還有兩三個備選,但都不如你這么優秀。”
流浪的馬兒再一次沉默了下來,暗自感嘆對方的狡猾。
他知道話說到這個地步,已經由不得自己選擇,否則至少也要面臨長達幾個月甚至是一年的限制出行,或者是監視。
但到了那一步,他還不如選擇接受,再說聽了這些之后,以他的性格又怎么可能抽身離開。
片刻的沉默之后,流浪的馬兒抬起頭來,又回到了最開始那個問題上:
“所以說,我們究竟要面對什么?”
蘇長風靜靜地答道:“我們的,人類的,與艾塔黎亞的敵人。”
敵人?
“星門上留下的信息中,并未告訴我們先代選召者他們自身從何而來,又如何與星門相遇,甚至也沒告訴我們他們最終去向了何處,以及他們所屬的世界,所屬的文明與這個世界交疊之后最終命運如何……
不過他們至少告訴了我們在這星門之后所經歷的一切,那是伴隨禍星而來的一場舉世的浩劫。
……先代的選召者們所曾經面對過的敵人,現在輪到我們了。”
并且。
流浪的馬兒好像在蘇長風沉沉的目光之中,看到了閃爍的星辰。
“它們……”
“已經來了。”
“那是……什么……?”
布萊克博有些目瞪口呆地問了一句。
但沒人能回答他。
方鸻正皺著眉頭注視著古拉港外。
天空中那個巨大的空洞在這短短的時間之內再一次擴大了,它正它緩緩旋轉著,猶如一只帶著蒼涼意味的,漆黑的巨獸之瞳。。
那內里仿佛直通向虛空之中,正閃爍著無盡的翡翠閃電,而一道道閃電撕裂了天地,猶如在古拉港上空扯開了一道裂口。
而從裂口之中正傾瀉出一片陰影來,那是一支密密麻麻的艦隊,大多掛著弗洛爾之裔旗號,有天火公會的,有弗洛爾之裔的,也有月塵的。
至于另一些,則不知道來自于什么地方,勢力或者是組織。
而在這些風船之間,正靜靜地懸停著一支奇特的艦隊——它們像是從那裂隙之中憑空出現的,有漆黑的船身,與修長詭異的外形。
方鸻從未見過如此形制的風船。
他甚至不知道那究竟算不算是風船——
因為這些漆黑的‘風船’既沒有翼帆,也看不到類似于箱式飛空艇一樣的構造,它們只像是一支支黑色的長梭,不借助于任何力量懸停于半空之中。
它們一支一支并列著,與周圍的風船對比顯得相當巨大,可能有一兩百米長,至于其中幾艘‘旗艦’,甚至可能長達一里。
放在艾塔黎亞,這已經算是巨艦之中的巨艦了。
方鸻回過頭去,向伊格納茨詢問道:“它們是什么時候出現的?”
“在你們趕來之前。”
伊格納茨答道。
大約是實在看不下去自己隊長如此惜字如金的樣子,他身后一個銀色維斯蘭的成員補充了一句:“在半空中那個傳送門第二次擴大之后不久,弗洛爾之裔的艦隊就從傳送通道之中出現了,那后才是那支……有些奇怪的艦隊。”
“那恐怕不是弗洛爾之裔的艦隊了,”紅葉也盯著那個方向,一邊放下手中的千里鏡,一邊說道:“那些風船的狀態有些古怪,甲板上也看不到任何人,簡直像是……”
像是傳說中的幽靈船。
方鸻心中補充了后半句話,不過那當然不是什么幽靈船,只是相比起幽靈船,恐怕眼下的狀況還要更棘手一些。
“弗洛爾之裔恐怕內部出了什么問題,”羅昊也答道:“社區之上天火公會的艦隊也遭到了攻擊,只怕是他們自己人干的。”
方鸻點了點頭,心中并不太感到意外。
隱藏于弗洛爾之裔,超競技聯盟與鴉爪圣殿背后的黑手選擇孤注一擲,當然不可能只有一手準備。
面對他與星門港的反制,對方很可能還有第三手,第四手安排,只是看著那些漆黑的、奇特的船,一句有些古怪的話從方鸻記憶之中浮現:
黑色的航船,停泊于風暴的兩端——
那是那個關于烏鴉的預言。
“……那是影人的艦隊,它們已經從蒼翠殘存的意志之中,折射到我們的世界了。”
“我也是這么認為,”羅昊開口答道:“不過眼下麻煩的是不管這些東西是怎么來這里的,只是看它們的狀態,似乎是不打算輕易放我們離開。”
“而且,”他停頓了一下:“艾德,你應該還記得之前說過的話。兩個世界之間交疊并不止于一個點,如果蒼翠殘存的神國與整個北境重疊的話……”
那么此刻來到北境的影人的艦隊,恐怕遠不止眼前的這一支而已。
方鸻心沉了下去,他也想到了這個可能性。
而這還只是影人的先頭部隊而已,天知道那個殘片世界之中還有多少蒼翠的力量?
他不由自主想到了埃索林之災,想到了那座沉入淵海之下的大陸。
一旦三枚水晶的聯系全部確立,兩個錨點將艾塔黎亞與那個世界的通道徹底打通,北境,乃至于考林—伊休里安會不會重現昔日的夢魘?
眼下唯一幸運的是,他們在鴉爪圣殿來得及實現全部計劃之前發現了這一切——可也僅僅是發現而已,至于最終能否來得及制止這一切的發生,目前來說還是一個未知數。
一想到這里,方鸻立刻回過頭去,開口道:“船準備得怎么樣了?”
攻占港口區并未花費太多時間,面對銀色維斯蘭與銀林之矛精英團的攻勢,在港口區布防的城衛軍只稍作抵抗便丟盔卸甲。
灰騎士們負隅頑抗了一段時間,但也不能改變最終結果,很快便被圍殲在一處倉庫之中。
古拉的港口區一共有十條棧橋,分布于一個月牙狀的港灣之中,形同一雙手掌的十根指頭,平攤開直插入空海之內。
伊格納茨帶著方鸻一眾人上的是七號棧橋,這里停泊著所屬于星與月議會的財產,三艘浮空艇。
而其他人則分別去了不同的方向,港口之中一半的船是所屬于銀色維斯蘭與銀林之矛,還有大大小小不同的公會,剩下的一半則屬于各大商會與城衛軍。
方鸻詢問的是伊格納茨。
那個廣播雖然是由他所發出的,而其他人也是響應了征召令才來到這個地方,但這并不意味著他可以服眾,其他人會聽從他的命令。
他龍之煉金術士的名頭再響亮,但相比起銀色維斯蘭來,還是不值一提。
銀色維斯蘭在整個考林—伊休里安境內皆具有相當高的威望,更不用說在他們總部所在的北境。
所以在銀林之矛的人取得一致之后,白雪實際在所有人中擔當起了協調與統籌者的角色。
方鸻問出問題之后,伊格納茨再將消息傳給白雪,很快便由對方帶回了來自于其他人的回應。
“所有人都準備好了,銀林之矛那邊也沒有問題,不過眼下各公會與自由選召者還有一部分人在港口外圍布置防御,但他們隨時可以撤回來。”
“還有一個問題是,港口之外弗洛爾之裔的艦隊你打算怎么處理,我已經讓伊格納茨和你們說過現在的狀況了,你也差不多該拿定主意了吧?”
通訊水晶之中傳來對方冷淡的聲音。
方鸻對于這位小姐的冷淡倒是有些習以為常了,他心中甚至還略微有些欽佩對方,冷淡歸冷淡,對方辦起事來卻仍舊是一絲不茍。
他不由有點好奇起銀色維斯蘭培養人才的手段來,他所見過的蘇菲,還有面前的伊格納茨與白雪,甚至包括點墨染青竹那些人,皆是相當有原則的人。
和這樣的人打交道,他倒是蠻輕松的。
“讓其他人上船吧,”方鸻看了一眼外港,答道:“不用擔心外面,我自有辦法突圍出去。”
“那好,”白雪在通訊水晶之中說道:“正好其他人也有這個疑問,你可以一一與他們講解一下。”
她話音剛落,水晶之中便傳來嘈雜的聲音。
方鸻馬上便看到自己的系統之中出現了許多個窗口,而每一個窗口后面皆有一位公會會長,團長或者自由選召者們推舉出來的發言人。
還有一些是上了年紀的,看身上裝束便可得知是在空海之上討生活的人,是各個風船之上的船長。
這些人皆是原住民。
這些人才剛一出現,其中銀林之矛的那個公會負責人便開口問道:“艾德先生是么,能否與我們其他人詢講一下你的計劃,你打算怎么帶我們離開這個地方。”
方鸻看了一眼那人,沒有什么印象,大約是銀林之矛的某個副會長。
這些大型公會分會的會長,也是主會的精英,就像是晨曦,他不會認不出來。如果不認識,那就說明對方只是分管公會事務的某個高層之一,他對第一世界的公會本就不熟,當然不可能認出每一個負責人。
而銀林之矛公會的負責人開口之后,另一個人也接口道:“弗洛爾之裔的實力遠勝于我們,正面突圍是肯定行不通的,何況就算拼得一個慘勝,又怎么去艾爾帕欣奪回水晶?”
“用不著正面突圍,”方鸻答道:“現在的風向是正北,彩虹空峽之上有云墻,我們可以從云下進入到云層海之中。”
在這里的都是經驗豐富的老船長,方鸻相信自己不用說得太詳細,他們也一定能聽懂自己的想法。
果然,選召者們還好,船長們聽完之后皆是一愣,有人甚至當即皺起了眉頭:“你是說走云下通道?”
“不行不行,”有人大搖其頭道:“云下通道不是不能走,但是你們都是臨時拼湊出的人手,既不熟練也缺乏經驗,沒有老練的水手這太冒險了。”
云下通道就是走淵海的途徑。
七海旅團曾在諾格尼絲就玩過一次這樣的伎倆,用來逃開奧倫澤的追兵。因此這一次方鸻第一時間便想到了這個法子,打算故技重施。
但云下通道充滿了不確定性,在常人看來,在沒有老練的水手與領航員的情況下,這樣的方法是存在相當風險的。
連白雪都將狐疑的目光投了過來,那目光之中的意思好像是在說:“這就是你的計劃?”
她把這些人聚集在一起,用的可是銀色維斯蘭的名聲,她可不希望自己公會的名聲,在一個外人手上毀于一旦。
但面對其他人的質疑,方鸻顯得信心十足:“不用擔心,我們有一個優秀的領航員,可以帶我們安全地穿過那個地方。”
方鸻是不擔心,古拉的外港就有通向淵海的入口,這里的淵海通道要比奧倫澤的安全多了,甚至不需要進入元素層之下。
而且相比起在奧倫澤,這一次他們船上還有一個無比熟悉這條通道的領航員——
但其他人卻顯得有些懷疑。
優秀的領航員,誰?
然后他們便順著方鸻的目光,看到了俏生生立在一旁帶著微笑的艦務官小姐。“她?一個小姑娘?”
船長們立刻不滿起來,雖然半個世紀以來,在選召者的影響之下,艾塔黎亞已經破除了那些女人不可上船的迷信。
可他們無論如何也看不出來,這個嬌滴滴的小姑娘會是一位可以帶領他們穿過淵海的優秀的領航員,他們只當是方鸻正拿他們尋開心呢。
“是的,正是她,”方鸻卻不疾不徐地答道:“容我向各位介紹一下我的艦務官小姐,她的名字是希爾薇德,其家族徽記上有幸被授予獨角獸、薔薇與古老的智慧,并以艾伯特這個姓氏而聞名——”
“艾伯特?”
眾人一怔,竟然靜了下來。
“不會是那個艾伯特吧?”
“希爾薇德艾伯特,難道說,這位小姐是……”
眾人船長的目光立刻顯得有些驚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