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伊抬起頭,看著那兩道交錯而過斬開雨幕的明光。
箱子同樣看著這一幕,只是他眼底的銀光正演算著數據,并將數據化作實際的預演呈現在他的視網膜上。那是一個銀色的世界,兩道銀色的影子已經先一步一左一右穿過小巷,直奔這個方向而來,一個女性夜鶯,一個男性夜鶯,身披長長的斗篷,手持曲刃的匕首。
箱子也不開口,選擇共享心靈能力,并將那個銀色的世界投影入現實,令梅伊小姐也身處其中。梅伊看到一前一后兩道銀色的幻影抵達自己身邊,隨后又猶如風沙一樣消失。
克敵機先。
梅伊目不旁視,從魔導爐至手甲上泛起一道電弧,并啟動了能力。她不知道箱子是怎么做到這一點的,但她也明白了這個法術的作用。
正是這一刻。
梅伊一把松開大盾,雙手舉起手中斧戟,蓄勢而發。而大盾傾覆,倒入雨中,濺起一片水花。騎士小姐在那一刻前踏出一步,手中長戟傾盡全力向前一揮。
一道電光擊中雨幕。
一聲驚呼,一道人影倒飛而出,還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目光看著梅伊。“你是怎么看出來的!?”他不可置信地大喊一聲。
但梅伊并不作答,她也回答不了。
她只轉過斧槍長柄,當一聲火花四濺,一柄曲刃匕首正從雨水之中顯出刃鋒,被騎士小姐架個正著。如影隨形而至的是一位女性夜鶯,對方在風帽下的翠綠的眸子里仍帶著驚愕之色。
但兩名夜鶯反應很快,一擊不得手立刻后退,一矮身落入連天雨水之中,拉過斗篷,身形幾乎要與水色融為一體。但梅伊神情堅毅,倒轉斧戟向地上一插。
“大地——”騎士小姐高喊一聲,“之擊!”
一聲轟然巨響,以她槍尖刺入地面為中心,錐形爆發范圍之內一片巖槍向前突刺而出。兩名夜鶯才剛剛落腳,但不得不再飛身躍起,試圖在半空一個空翻,避開這一擊。
但他們才剛剛躍起,忽然感到身上一重,重重向下墜去。“重力術!”兩名夜鶯幾乎要尖叫起來,這附近還有魔導士,他們最后的視野向一側看去。
附近屋頂之上,一個幽藍色的傳送門正徐徐打開。
手持魔導杖的年輕人正從中走出,遙遙看了這個方向一眼,右手中代表著大地系的光芒才剛剛淡去,從手套上一點點消散。洛羽站在那兒,雨幕幾乎無法觸及他,才剛剛靠近他便被一層無形的屏障擋開,化作球形的水流漫淌而下。
那便是死亡降臨公會兩名夜鶯所見的最后一幕。
然后他們墜入巖槍之內,發出一片裂響,化作白光融入夜色下的雨幕之中。
而這時死亡降臨的銃士們方才完成第二輪射擊,但被升起的巖槍擋個正著,火光,穿過水幕的鉛彈,白色的水線,最后擊中巖槍,石屑飛舞連成一片。
但后面梅伊與箱子毫發無傷。
“我沒看到他們,”箱子這才對梅伊解釋,“演算的是雨水的數據。”
兩個笨蛋。
我們的殺手先生心想——
夜鶯的職業能力哪有那么好破解?
可就算是遁入影中,人使用能力的方式也會存在差距,這就是頂尖選召者與普通精英的區別。
梅伊點點頭表示理解。艾德告訴過她關于這些人的實力水平,但比起在牡鹿公國那一場,眼下這些人應當比方鸻描述中還要稍強一線,一交手她就可以大致估出對方實力。
大約在十九級到二十級之間。
應當是是屬于死亡降臨公會精英旅團的人到了。
一見面就折損了旅團中等級最高的兩名夜鶯,死亡降臨公會那邊有些慌亂,銃士列陣射擊兩輪竟沒任何效果,這是他們在過去戰斗從未遇見過的事情。
那個魔導士只身一人立起一個護盾就擋住了他們全隊一半的射擊,這實在是太離譜了,任誰看到這一幕都會感到心寒。操作還可以用數量彌補,但這純粹等級與數值上的碾壓,實在令人感到絕望。
一個至少二十五級往上的高階魔導士——
死亡降臨的人顯然有些錯估箱子的實力。
還有人認出了那片巖槍,“古訓騎士,”人人交頭接耳,聲音中都透出一股退卻之意,“坦羅圣衛怎么會在這個地方,他們不是從不離開秘地么?”
“不,那是選召者?怎么會有選召者古訓騎士?”
“我知道她……”
忽然有人低喊一聲。
神圣者蕾雅的學生。
現場都是一寂,那雖不是十王,但也是十王一級的人物,真正的龍騎士。
突如其來的介入令死亡降臨公會一時躊躇,怎么和資料上說的不太一樣。帕帕拉爾人弩手呢,夜鶯呢?兩名施法者呢?怎么一頭撞在了一面名為古訓騎士的高墻之上?
關鍵是他們不知道對方是和那些人是一伙的,還是單純因為正義而來。那位神圣九月女士嫉惡如仇的性格大家都了解,她學生幾乎和她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更關鍵的是,還是這個世界少有的選召者古訓騎士。
更不用說還有一個更加古怪的魔劍士。
那位施法者倒是在。這時終于有人看到了屋頂上的洛羽,認出了那個元素使。只是洛羽并沒有看向他們,而是目光投向小巷另一側,那個方向有一位巡查衛隊的士兵撿起了魔劍格溫德斯。
結果可想而知。
他好像陷入瘋狂一眼,雙目盡赤,正對同僚大殺特殺。其他巡查衛隊的士兵倒不是沒反擊,但根本不是魔劍格溫德斯的對手。
那巡查衛隊的士兵好像是鬼魅一樣,在人群之中近乎看不到影子。
只能看到一個人接著一個人倒下去,化作星輝四逸。
承平日久的巡查衛隊隊的衛兵哪頂得住這個,早已被殺得四散逃竄,一片大亂,也顧及不了其他了。
洛羽看向箱子。
箱子這才向那個方向伸出手,魔劍好像是聽他召喚一樣,用力掙開那衛兵,倏然從那個方向倒飛了回來。那士兵驟然失去魔劍之后,如同失了心神一樣顯得渾渾噩噩的,茫然不知所措。
“我可是幫了你好大一個忙,”格溫德斯沾沾自喜,它從死亡、恐懼與憤怒的情緒之中汲取了力量,試圖用這樣的力量去影響箱子,但好像撞上了一面墻,無動于衷。
魔劍不由有點郁悶,“你究竟怎么回事?”
“我沒有感情,”箱子答道,“我不是說了么?”
格溫德斯:“……?”
“我送你們離開。”一行文字悄然浮現于箱子、梅伊視網膜之上,那是洛羽在向他們傳信,“準備好,不要和這些人過多糾纏。艾音布洛克在調動警備力量,他們的目的是拖住我們。”
洛羽正冷靜注視著眼下這一幕,輸入道:“無謂的戰斗沒有必要。尤其是箱子,一路過來已經經歷四五場戰斗,必須馬上休息。”
而片刻,另一行文字也在眾人視網膜上顯現:
“我們必須趕快返回齒輪與魔導書,愛麗莎小姐告訴我普舍先生那邊已經準備好了一切,團長也在趕回來的路上,冥女士和他在一起。”
這是姬塔的發來的訊息。博物學者小姐也到了附近。
“我沒事。”
箱子反駁了一句。
但洛羽沒有回答。少年想了一下也不再發言,他只是本能嘴硬,他就算再厲害魔導爐的魔力也不是無限的,備用儲能水晶一用完他就只是一個普通人。
何況就算魔力無限,體能也不是無限的。除非像在北境一戰中一樣使用魔劍格溫德斯,但他低頭看了自己手中飾劍一眼,透著血光的劍倒是不斷在蠱惑他。
但那個工匠告訴過他,在真正找到可以為其鑄造劍鞘的大師之前,不要輕易再啟用它。
“小心,”梅伊這才告訴眾人,“對方的精英旅團來得如此之快,更像是早有準備。他們抓走萊拉可能是為了引你們出手,可能還有后手。”
她雖然恪守古板的教條,但內心其實相當敏銳。
可后手其實已經到了。
騎士小小姐忽然聽到頭頂上天空中傳來尖銳的金屬聲,她抬頭向那個方向看去,無數飛艇的燈光正在雨幕之中交錯,向這個方向照來。而黑暗之中,兩道長長的金色火光一閃而過。
空投艇。
梅伊知道在艾音布洛克配得上空投作戰的只有一類單位,隸屬于帝國警備力量頂端的構裝騎士。雖然名字是叫騎士,但那些東西其實不是單兵武器,而是三人一組進行作戰的大型構裝。
三個是否允許傳送的提示先后抵達。
梅伊反手一把抓住萊拉的手腕。
洛羽正舉起手中魔導杖,魔導杖上的水晶正散發出幽暗的光芒。
這次是風系咒文,空間與場類法術。
“傳送術,攔住他!”死亡降臨公會中有人高喊一聲,大約是指揮一類的角色。
銃士們立刻抬高槍口,先后擊發扳機。赤紅的火光猶如一束束鋼雨,穿過水幕,有兩三道擊中了洛羽的身體,但那層護盾好像沒生效一樣,對方微微一晃。
毫發無傷。
“幻術!”
死亡降臨的人這才反應過來為什么對方要徒耗魔力提前支開護盾,原來是因為雨水會穿過幻影。但護盾上的水流可以制造錯覺,掩蓋真相。
“找出他的真身來!”那指揮的聲音有些氣急敗壞起來,好像從和這些人照面以來,他們的決策沒一個是正確的。傳送術是可以打斷的,從施法到生效有好長一段空檔。
銃士后面,死亡降臨的劍士們紛紛越眾而出。他們一面則要攔住梅伊與箱子,阻止兩人進行傳送。
但忽然之間,四周的屋頂之上同時打開了無數的光門,一扇扇光門后面,都有一位手持魔導杖的元素使正從中跨步而出。而每一位元素使,都與先前那個少年長得一模一樣。
洛羽正抬起頭來。
無數個洛羽皆在這一刻抬起頭,正從遠遠近近冷冷地看向這個方向,死亡降臨公會的人一時間只感到仿佛無數道目光匯聚在了自己身上一樣。
“我靠!?”死亡降臨的魔導士與元素使正要反制法術,看到這一幕不由呆住了,“有這樣的幻術!?”
“是鏡像裝置!”
但總算有人認出來了。
那根本不是什么魔導士抑或元素使的法術,而是戰斗工匠的通用構裝體,鏡像裝置。
那個認出來的人忽然像一側招了招手,一只發條妖精穿過雨幕向一個方向飛射而去,下一刻它好像是撞在了一層無形的壁壘之上,碎得四分五裂。
然而那后面也微微一晃,一抬造型古怪的靈活構裝也出現在眾人面前,不是其他,正是鏡像裝置。而它被撞得一歪,洛羽也自然失去對其的控制,屋頂上差不多三分之一的幻象驟然消失了。
可惜法術也已經完成了。
梅伊與箱子最后看了死亡降臨公會的人一眼,兩人的身形先后淡去,然后是騎士小姐緊緊抓著的萊拉的手腕,幽暗的光芒沿著少女手臂蔓延,逐漸將之虛化。
說來不過是一剎那的事情,三人身形一閃,隨即消失不見。
這時屋頂上的幻象全部消失,洛羽在法術進行到最后階段時終于維持不住的自己的計算力,失去了對于靈活構裝的控制。所有的幻想之中,最后只剩下真實的一個。
幾名死亡降臨公會的劍士一躍而上,攀上屋頂,向這個方向包抄過來。被洛羽耍了一通,那個指揮正對他恨得牙癢癢,不過洛羽看都沒看那個方向一眼——
他忽然向一個方向茫茫的雨幕中投去一瞥。
在那個方向他剛剛失去了自己一只發條妖精的視界。
顯然有什么東西從那個方向過來了,他看向那兒,茫茫的雨線正連成一片,但忽然有什么東西分開了水幕,從那里的幽暗之后劃過一道金紅色的火光——
一柄長刀穿過黑暗,向這個方向突了過來。
那把足足有七八米長的巨刀,倒映在洛羽的視界之中,尾隨其后的是一臺高大的古怪的構裝體,近乎有三層樓高,人形,雙足,但是無首,身后每一具風元素噴口都散發著青色的光暈——
拖著長長的青色尾跡,正推動這臺古怪的構裝突擊至洛羽面前。
它巨大的機械臂中握著那把巨刃,分開空氣,摩擦出金色的電火花,正居高臨下一刀向洛羽斬下。
構裝騎士。
巡查衛隊的調動終于到位了。
只是所有人都以為那位元素使無法幸免之時,卻一聲巨響。
一支近乎同樣長度的純白長槍,從另一個方向伸來,在飛濺的火花之中擋下了這一擊。
“龍騎士?”
那構裝體內部傳來一個無比古怪的聲音。構裝騎士微微抬頭向上看去,更加高大的陰影正將其籠罩,那是一位純白的騎士,手持長槍,正保持著優雅的姿態,擋在它的面前。
那構裝體微微低頭,用一雙幽藍的目光注視著帝國人的構裝體。
“你是誰,何方的龍騎士?你來帝國有何意圖?”
那個聲音問道,竟微微有些顫抖。
怎么會有一位龍騎士至此?
開什么玩笑?
那是戰略級別的兵器,只會出現在國與國的戰爭中,怎么會出現在這里,第一世界?他們的目標不是一個小小的冒險團嗎,放在選召者之中可能還算回事。
但在帝國眼中又算得了什么?
可龍騎士不一樣。
那構裝體的操控者,竟然從來沒見過這個樣式的龍騎士,或者說現存于世的龍騎士中,絕對沒有這么優雅與完美的構型。
它看起來甚至都不像是工匠的造物,更像是一類構裝生命一般,身上的護甲,長槍,乃至于背后那他從來沒見過的魔力源泉,都不像是這個時代的產物。
現存的每一位龍騎士都登記造冊,為世人所熟知。
但這又究竟是從哪里來的龍騎士。
可白色騎士的主人并未回答他。
洛羽也沒這個打算。年輕的元素使只是冷靜地看了這臺帝國人的構裝體一眼,然后收回目光,打開了一道光門。“等等!”那臺構裝騎士的操控者大喊一聲。
但元素使已經邁步走入光門之中,熒熒的藍光合攏成一條線,最后消失不見。
而在同時,不遠處一座高塔之上,博物學者小姐也正吃力地合上自己的魔導書:
“……那個故事中說,一位少年工匠,在伊斯塔尼亞銀色浩瀚的沙海之中,最終戰勝了邪惡的神祇。并為那個沙的國度……帶去了長久的安寧,然而很少有人仍記得那個故事的末尾……”
“……黑色的騎士使用著黑色的長劍,白色的騎士使用著白色的長槍,它們將之刺入盲眼之神的心臟,代表著制裁與正義。那劍無堅不摧,那槍銳不可當。”
“……我將書寫于此,是故事的最終。”
“講述完畢,合頁。”
姬塔輕輕將手按在古里爾魔導書冰冷的扉頁上。
一陣陣暈眩感襲來,博物學者小姐額頭上全是細密的汗水。
但姬塔一動不動,那一刻她心中涌動著一種異樣的情緒,仿佛是回應著古老的聲音,將那些閱讀的故事,講述的傳說,一一匯入她的心中。
她完成了一個新故事,并將它記入那浩瀚的文字的海洋之中。
她抬起頭來。
遠處那白色的騎士正在一點點逝去,猶如風中之沙。
講述者的刻印從她的世界之中消失了,并換成了一個全新的,銀色的,注視著這個世界,閱讀一切的瞳孔的徽記。姬塔明白,自己終于走過了那一步。
從講述人,晉升入了閱讀者的世界。
那之后,她便是古里爾魔導書真正的主人。
“博物學者!”
雨水的世界的背后。
不知道多遠的距離之外,一幢宅邸之內,在陰暗高聳的大廳之下,那穹頂之上代表著毒蛇之智,千變萬化的心靈能力的魔導徽記注視下。
一位魔導士裝束的人正豁然從自己的位置上站了起來。
他定定地看著水晶球之中的畫面,失聲而道:
“怎么可能會是他的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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