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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竟然敢出現在自己面前?
方鸻看著那個年輕人,內心很快沉靜下來,連方才遇上弗里斯頓驚訝的心情都消去了不少。
他會來帝國調查最后一座水晶塔下落,固然是軍方的委托,但一方面也是自己對北境之戰的幕后黑手感興趣。面對這突如其來的邀請,他內心權衡了一下利與弊,最后向那年輕人輕輕點了一下頭。
他上了樓去,在那年輕人注視下走入對方身后一間辦公室。方鸻很快認出這里是巡查衛隊那位署長的辦公室,不過他早就明白這些人沆瀣一氣,內心中對此也并不太過意外。
年輕人在他身后關上門。
他繞了一圈來到方鸻面前,大有深意地看了后者一眼,“你我都是聰明人,我也建議你不要做一些讓大家都不快的事情,我也不和你兜圈子,想必伱也認出我了。你在艾爾帕欣破壞了我們的計劃,或許是你運氣好,也或許是我們小看了你這個局外人,但那些都無關緊要,因為已經結果注定的事情我不想浪費時間去追究。但這一次不同,我們不會再犯相同的錯誤,這也正是我主動來見你的原因。”
方鸻有些意外地看向對方。
他本以為對方之所以敢出現在自己面前,是因為倚仗著自己不會認出他們來,卻不曾想并非如此,對方是這樣一副有恃無恐的態度。
他眉頭皺攏了起來,將揣在荷包里的手拿了出來。
原本打算用記錄水晶記錄下這一幕,將對方的樣貌,最好是連同罪證一起交給軍方。但對方既然已經意識到了這一點,他那么再這么做也沒什么意義。
他看著那個年輕人問道:“你既然知道我能認出你們來,還敢在我面前那出現?”
“為什么不敢,這里是帝國,又不是考林—伊休里安。何況就算在考林—伊休里安,你們要逮捕一位第一賽區的選召者也得拿出證據來吧。我知道你們在找我,但你們憑什么證明我在艾爾帕欣出現過?”
“我在那里見過你。”
“是是,你說得對。”年輕人聳聳肩,“可單憑你的一面之詞還不夠,中國軍方希望用我來指證你們超競技聯盟的一些人,我很清楚這一點,但他們要求的是可靠的證據。而身為局內人的你,說出的話并不那么足以令人取信,有沒有一個可能,你是在打擊報復?”
方鸻抿著嘴看著對方,沒好氣道:“官方才講證據,我不需要。”
年輕人停下腳步。“這樣是很解氣,但沒什么實際意義。不如我們做個交易,你給我們想要的東西,我親自去為你們指證那些人如何?”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而且我掌握的信息可能遠比你們想象的更多,說不定能幫你們抓出一些意想不到的人也不一定。這樣一來他們抓出了內鬼,而你也得到了軍方的好感——一件東西對不同的人來說本就有不同的價值,這樣一來你拿到了你想要的價值,而我們也拿到了我們想要的東西——你失去的,不過只是一份沒什么用的手稿而已。”
年輕人向他攤手,“這樣一來交易達成,皆大歡喜。”
“但那些不是你們的人么,你就這么把他們賣了?”方鸻狐疑地看著對方,“艾什林恩的手稿對你們來說就這么重要?”
“看來弗里斯頓那家伙和你說得不少,”年輕人搖搖頭,“不過你沒必要這么信任他,你們和那個林恩家的小姑娘混在一起,他肯定沒告訴你,當年林恩家的事情帝國工坊也沒扮演什么光彩的角色。他們對于眾星裝置的研究有今天,艾什林恩的技術功不可沒,他們雖然不是主導者,可瓜分艾什林恩的技術時一點沒落下呢——”
“所以主導者是你們?”方鸻反問,“真可笑,你們不是對外聲稱霍爾芬學派的理論是一個騙局么,結果你們自己反而對他的技術推崇備至,這就是帝國人的驕傲所在?”
“兩碼事,那是魔導士之爭。何況艾什林恩對于眾星裝置的研究本來就是建立在遺跡構裝上的,那本就是屬于帝國的東西。”
年輕人搖搖頭,打斷自己的話,“好了,我也不是帝國人,你和我說這些其實意義不大。而我之所以和你說這么多,也是為了表現出誠意。你大可放心,我們與第三賽區超競技聯盟那些人只是合作關系,現在合作已經告一段落,我將他們賣給你們一點心理負擔也沒有。”
“但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艾什林恩的手稿對你們有這么重要?”
“弗里斯頓已經和你說得很清楚了,不是么,正好省了我不少口舌。既然你已經清楚這其中的來龍去脈,那么應當明白這其中牽扯到帝國內部的政治斗爭,對于你來說這場斗爭完全與你無關,你沒有必要將自己卷入其中。”
“但對你們來說,這卻很重要。”
年輕人閉上嘴巴,冷冷地看著他。
方鸻從大衣衣兜里掏出那枚灰水晶,握在手中。水晶無數的切面上,正倒映著兩個人不同的面孔。
年輕人臉色陰郁,但一副吃定他的樣子。
但他眼中卻閃動著沉沉的光。
在北境茫茫的夜色下,砂夜小姐所庇護的那些難民浮現在他記憶中。那一雙雙對未來迷茫又期許的眼睛,臟兮兮的,凍得開裂的臉,男人失去了妻子,女人失去了丈夫,父母與兒女離散,而那些故事,本來可以不發生。
雖然那些苦難,與他相距遙遠。
但米蘇女士曾講述的一切,多里芬縈繞的火海,他卻親身經歷。
那火海之中久久縈繞不去的故事,他親歷其中。
龍魔女的悲劇,他也親眼見證。
依督斯的哀嚎,那化身為龍的陰影,在大地上徘徊不去,而守誓人曾經經歷過的悲傷,本不應當再次發生。
那些悲哀的故事背后,都有一雙共同的手。從拜龍教徒,再到鴉爪圣殿,到影人,最后歸結于他面前的這些人身上。那么這些人是出于什么樣的心態,主導了這一切呢?
他從旅者之憩以來,就在思考這樣一個問題。
他手中握著的寶石閃閃發光,開口道:“艾什爵士的手稿的確在我手上,這就是你們要找的東西。”
年輕人松了一口氣,不疑有他,正準備伸手過來接。
但方鸻將手一收。
他看著對方。
“但我為什么要將它給你們。”
“去指證那些我完全不認識的人,這對我來說根本不重要。因為我知道引發當日北境一切的人就在這里,你們才是應當為那一切付出代價的人,我不喜歡這么輕巧地避開重點,任你們如何花言巧語去修飾一切,但我只是無法做到對事實視而不見——”
他盯著年輕人,一字一頓地答道:“我說過,官方才講求證據,但我并不需要。對我來說,只是讓你們的計劃失敗,這更重要。”
年輕人驚訝地看著他。
那驚訝的目光化作了一種灼怒,他氣急敗壞地劈手向前一奪,試圖伸手奪取方鸻手上的東西。
但方鸻早有所料一地將手一收,將灰寶石緊緊握在手心中,冷冷地看著這個人。他心中甚至有些憐憫,要是這些人知道自己手上的東西根本不是他們要找的,又會作何表情?
可他絕不會告訴他們這一點。看著這些人因為自身策劃的陰謀而蒙蔽其中,這對他來說有一種復仇的快意,策劃陰謀的人最終為陰謀所誤,這或許就是這個世界本身的善意所在。
“你瘋了!?”年輕人奪了一個空,才意識到對方在耍自己,有些慍怒道,“這么做對你有什么好處?”
“好處就是我樂意,”方鸻當著對方的面將灰寶石收入衣兜中,用手拍了拍,好像那真是多重要的東西一樣,“我很喜歡你說過的一句話,每件事物對不同的人來說都有不同的價值,可當你們踐踏他人的價值之時,又何曾想過這一點。”
他舉起手來,魔導手套上的魔力指針正亮起明亮的光芒。
那年輕人一看他抬手,便意識到不好。心下驚得寒毛直豎,下意識向一側滾去。
一聲尖嘯,火箭飛拳拽著長長的細鋼絲與那年輕人擦身飛過,轟一聲擊中后面的壁爐,讓上面的煙囪直接倒塌下來,兩側的胡桃木護墻板一下炸裂開,煙塵彌漫,磚石與木屑飛舞。
這一聲巨響驚動了所有人。
樓下雜亂的腳步聲傳來,兩個巡查衛隊的士兵一把推開門,“發生什么事了!?”
年輕人從一片廢墟中爬起來,灰頭土臉地沖衛兵們大吼一聲:“滾出去!”
衛兵嚇了一跳,知道他是公爵大人的使節,不敢多說,連忙關上門退了出去。
方鸻一擊不中,心中有些可惜,孤王之傲今天沒帶在身上,不然這人已經去圣殿復活了。但他也不打算再動手,只輸入魔力,啟動絞盤,一點點將自己的魔導手套從廢墟之中拖了回來。
那年輕人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塵埃,站了起來,“……我不明白你為什么要作此選擇,這個世界上大多數人都是利益動物,那些人也是一樣,悲劇之所以發生在他們身上,不過是因為他們沒機會對我們動手而已。那些塵埃一樣的人物,他們重視的東西又與你我何干?”
“說得好,”方鸻答道,“我也是一樣,所以你重視的東西又與我何干?你無法理解我的動機,正如同我無法理解你們這樣的人一樣,我曾經試圖理解你們,但發現這一切都是徒勞——”
他目帶諷刺地看向對方,“人與人之間注定是無法互相理解的,希望今天過后你也可以明白這一點。”
“你——”
年輕人再也無法維持風度,用怨毒的目光看著他,“不要以為弗里斯頓給予了你們什么許諾,他幫不上什么忙。而我也只是不想和你們這樣的人玉石俱焚而已,但真走到那一步,你們最好考慮清楚……”
“我知道你在用萊拉威脅我們,”方鸻收回魔導手套,‘咔’一聲接在手上,答道,“但你大可以一試。”
方鸻還是頭一次對人露出這樣毫不掩飾的殺心。
他過去從不是這樣的人,但僅僅是在這個人面前便讓他感覺生理上的不適。
年輕人被他冰冷的目光逼得下意識后退一步,然后才意識到自己不應當表現得如此軟弱,惱羞成怒道:
“你等著!”
方鸻抬頭看了看對方,淡淡地回了一句:
“我等著。”
丟下這句話,他也懶得再理會這人,轉身便離開。
反正他上來的目的就是確認一下對方的身份,眼下目的已經達到,軍方那邊只要如實上報上去就可以了。
在整個四月的末尾,艾塔黎亞的目光都為這件發生在大陸聯賽上的大事件,帝國境內莫比烏斯工匠協會與七魔導士家族之間的對峙吸引了目光。
但時間很快步入五月,在這個四葉草平原夏季的開端,另一件事卻轉移了所有人的目光。
來自古達索克的蜥人使節團抵達帝都。
這是自雨之年以來,兩個世紀之中大議會第一次向帝國派出使節,以至于人們在漫長的光陰之中都忘記了那片來自于蠻荒雨林之中的古老目光,但間隔著大裂谷的另一個國度,與帝國的關系自始自終便從未遠離過。
古達索克并不是一片真正的浮空大陸。
在黑色王座末期的災難之中,辛塔安大陸為隕星所擊中,整個中部沉入淵海之下,形成了今天的大裂谷所在。而辛薩斯蛇人的時代也因此而覆亡,在那之后,古達索克便從遠古的辛塔安空陸分裂出去,從此偏安一隅。
因此時至今日,人們也普遍認為艾塔黎亞存在四片主要的空陸。伊休里安,巨樹之丘,羅塔奧與辛塔安。而古達索克的叢林,不過是從古辛塔安分裂而出的一片次大陸而已。
真因為這樣的特殊的關系,帝國人與叢林之中的蜥蜴人之間的恩怨情仇,幾乎可以譜寫為一本涵蓋了辛塔安大部分時期的編年史。
古達索克立國的年代,帝國尚未誕生。而帝國誕生之日,蜥蜴人早已衰落。
但來自于叢林之中的目光,始終警惕地看著凡人崛起,應證著來自于眾星與先賢時代的預言。兩個迥異的文明彼此相隔,透過一道大裂谷遙遙相望,發生過戰爭,也有和平的時代。
然而對于帝國來說,與雨林之中大議會的關系,無疑是要重于與其他國家的關系的。
正如同伊斯塔尼亞與古塔之于考林一樣,辛塔安大陸上的兩個國度本是一體。
但在斯圖亞特王朝之前好要久遠的五位魔法皇帝之前,北方帝國時期,蜥蜴人曾因為皇權的交迭而與帝國交惡,那之后兩個國度便始終保持著對彼此的警惕。
帝國在南方駐扎著七個軍團,一支艦隊,兩個公會國度,皆是為了警戒來自于南方的威脅。而蜥蜴人的七個選帝侯之中,有三個的領地始終卡在帝國通向古達索克的邊境之上。
而今大議會的使節再臨,這無疑是一種善意的表達。
奧述人與古達索克蜥人的關系重新緩和。
這對于艾塔黎亞的每一個國家來說都是一個重磅消息。因為無論帝國與大議會的關系如何改變,但將舉足輕重地影響到帝國對外的態度,有人曾戲言——帝國將也必將永遠處于戰爭之中。
當一場戰爭結束,往往就意味著另一場戰爭的開端。
雖然只是玩笑,但卻可以很好地概括奧述人的咄咄逼人與好戰。
而當奧述人結束與古達索克長達兩個世紀的對峙之后,那些被釋放出來的力量會去往何方,這無疑是大陸之上每一個人都需要關心的問題。
正因此,當蜥人使節團抵達帝都之日,頃刻之間將所有人的目光從大陸聯賽上的事件上,吸引到了這個無疑更加重磅的消息上。
大議會來了——
而且來的不是什么小人物,而是新晉七位選帝侯之中的一位,白顱氏族的龍蜥一族的王子,蜥蜴人之中聞名已久的勇士。
但比起這個身份來,更加吸引人眼球的,是后者的另一個身份。
芬里斯的英雄。
在泰拉瑞克率領使節團抵達帝都的當天,芬里斯人便通過工匠協會向帝國傳來善意的信息,正如同芬里斯從未忘記方鸻一樣,他們也從未忘記這位蜥人王子殿下。
但這條表達善意的消息。
在更多的人看來更像是一份戰書。
而泰納瑞克王子果然不負眾望,接下戰書,并當場向帝國提出要求。
釋放方鸻一行人。
舉世嘩然。
“絕無可能——”
帝國銀盔圣廷之上,霍克公爵斷然拒絕了這個要求。
這位公爵大人是個風度翩翩的人物,穿著一件藍緞長袍,握著權杖,而今已經五十多歲,但仍年富力強,唇上留著一抹短須,頭發烏黑,只有少許銀絲。
他身材高大,在王廷上方鷹視環顧來自古達索克的蜥人,大議會的使節,正用陰郁的目光掃過那些阿蘇卡黑暗知識的守護者,最后才落在泰納瑞克身上。
“這是帝國的內務,”他開口道,語氣決斷,不帶一絲緩和的余地,“不是拿來討價還價的東西。里面牽扯到一樁二十余年的懸案,數位大魔導士,與帝國數個大家族息息相關。”
其他人看向大廳上。
那位位于王座之上的至高之人,頭戴高冠,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緒,一手帶著如同白銀所鍛的哲理之手,一蓋在寶珠之上,穿著的厚實長袍下擺一直垂到臺階之上。
遠遠看去不像是一個人,更像是一位蒞臨凡世的神祇。
皇帝陛下只略微對此顯出些興趣,“那位和大煉金術士艾德同名的年輕人,是圣選者?”
在他身邊不遠處的弗里斯頓點點頭,這位會長大人是一路從艾音布洛克前來,在不久之前才抵達帝都,便受到召見,才出現在這王廷之上。
皇帝陛下其實月前便了解過此事,艾音布洛克動亂發生之時消息便傳遞到銀盔圣廷,四位龍騎士對峙的事情誰敢輕易蓋下?但那件事發生了月余,也沒什么后續,這位至尊顯然早已忘記了。
他聽完弗里斯頓的講述,微微頷首,面上神情不置可否。
“大議會的使節為什么會知曉這個人?”
泰納瑞克掃了霍克公爵一眼,龍形的豎瞳之中帶著毫無掩飾的冷意。
它上前一步,開口道:“艾德是我人類的兄弟,也是阿蘇卡一族尊貴的客人,即便是在大議會,他的身份也只比我更加尊崇。你們說這是人類自身的事務,但恐怕并不盡然。”
“此話怎講?”
至高之人問道。
“陛下,你應當知道我們是為何而來,”泰納瑞克答道,“塔赫斯的星辰已經升起,雨之年以來的約定我們兩族始終謹守,而今到了約定生效之日,我們是來取回那件圣物的。”
“這我明白,”皇帝陛下答道,“在大陸聯賽結束之后,你們便可以將那件圣物從銀之塔之中帶回古達索克,作為帝國人與古達索克蜥人之間友誼的見證。”
泰納瑞克點了點頭,“陛下如同圣賢所言一樣洞曉至理,那應當明白光海即將掀起波瀾,龍選之年已經來臨,眾星所選之人已經出現了。”
“眾星之選?”皇帝陛下略作沉吟,“你是說?”
霍克公爵面色一變。
“艾德,”泰納瑞克開口道,“我的人類兄弟,曾在芬里斯島接受眾星的祝福,他是人選之一。”
“這不可能!”公爵大人怒斥一聲,“一派胡言!”
但泰納瑞克只回過頭,用龍形的豎瞳看著他,“這當然不是空穴來風,因為我也是人選之一,我親眼所見,并和我的人類兄弟一起接受試煉,并沐浴來自于光海的祝福。”
“塔達蜥族,卡翠蘭的祭祀們,阿蘇卡的巫師們,都可以為此作證。芬里斯的災變,其實不過是光海上掀起波濤的先兆,三大蜥族之所以會出現在那個地方,本來就并非偶然。”
它環顧大廳之中所有人。
“只是凡人并不清楚這一點而已。”
大廳之上一片寂靜。
嗚嗚,孤王之傲并沒有被收繳上去,我腦癱了,改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