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雅關掉通訊終端,眼中的銀光一點點沉寂。森林中正傳來夜梟長號之音,她不由向那個方向看去,看著林間正亮起星星點點的光芒。少女這才起身來,輕輕拂動長發,夜風吹拂,發絲飛舞。
林間走出許許多多人來,遠遠近近,注視著這一切。
彌雅銀色的目光正變得堅定,向前伸出手,從扭曲的空間之中扯出一把閃爍著多彩光芒的匕首。匕首懸浮靜止,晶瑩剔透,又從中透出如天空一般澄澈的青色光輝。
銀色的印記在少女手背之上一閃即逝。
從六百多個時日前行走至今。
她記起七月戰爭之中月下的林霧與星光,龍翼山脈的陰影之下,森林間的星露璀璨如花,妖精們在低語呢喃,正述說著那個故事的開頭。一個少年,一個狼一樣的少女。
那把匕首,成為了連接兩人的見證。
但許久許久之前行走至此,一切淡去,連仇恨與記憶也化為灰燼,而只余下此刻的終結。
“彌雅小姐!”
“彌雅小姐,我們干吧!”
人們說道。
彌雅看了看他們,點了點頭。
她目光沉了下去,猶如沉入星海之下,在萬物的終焉,時間的盡頭看到了那星河倒流,日月傾覆,大陸墜入云海的一刻,星輝消寂,萬物不存。狼一樣的少女伸出手,一把握住那匕首。
一輪銀華從她手心與匕首相接之處綻開,猶如空間之中產生了漣漪,向著四面八方洶涌而去。勁風吹拂,一頭銀發四散飛舞,又輕輕落下,少女眼底光芒淡去。
她手持匕首,向前走去。眾人紛紛讓開,森林仿佛也在她面前分開出一條道路,斷崖之后,是浮云如海。第二世界壯美的景色,正倒映在每一個人的視線之中。
暮色正在消去最后一縷光芒,赤色的云霞如同點燃了整片云海,那上面一塊塊孤懸的巖石,彼此布列,綿延上萬里。其中最龐大的幾座浮島,共同構成了一座高聳的山峰。
圣約山。
一萬四千個小時三十二分鐘之后,她又回到了這個地方。
少女手持匕首,在她身后,一道道青色的光芒正從森林之中冉冉升起。那些龐大的構裝體正在升空,機體后方風元素推進裝置拖曳著長長的青輝,爬升向天空,又轉而向著云海之上飛去。
“第一攻擊波次展開。”
“彌雅小姐,等我們好消息!”
一束又一束青色光柱直升云霄。
那光倒映在少女眼中,一百三十七道。
而后林中發出長長的尖嘯之音,一頭構裝巨龍拔地而起,龐大的身軀頃刻之間便遮蔽了整片森林。
人們抬起頭。
緊接著前者之后,又是另一頭巨龍咆哮升空。
兩頭巨龍一前一后,頃刻之間便超過了那些拖曳與天空之上的長長青輝。
龍騎士——
大廳上方傳來微微的震動。
烈陽抬起頭去,看著細微的塵埃從拱頂之上落下,在黑暗之中猶如閃爍的星塵。他下意識伸手一接,用拇指與食指一捏,分辨出那些細微的沙礫,神情不由微微一怔。
一行穿著黑衣的騎士帶劍從大廳之外闖入,有些情急地對他報告道:“副會長,我們遭到襲擊了!”
第二次震動席卷了大廳,這一次要比前一次猛烈得多。
大廳發出低沉的轟鳴之聲,地面劇烈地晃動起來,四周的石柱上裂紋向下蔓延,砂石撲簌簌落下。
但在劇烈的搖晃之中,烈陽卻好像絲毫沒感受到影響一樣,他看了騎士們一眼,站了起來,一伸手,水晶底座之上的長劍自動升起,飛入他手中。
“通知英靈殿。”
“準備防御。”
“你們隨我來。”
一聲爆炸的轟鳴蓋過了他的話。
第三次震動讓整座大廳都猛烈一晃。
墻面發出裂響,一根石柱直接倒塌下來。但烈陽好像沒事人一樣穿過大廳,步伐堅定地向前走去,斷裂的石柱在眾人身后落下,轟然墜地,揚起塵埃。
黑衣騎士們看都不去看一眼,只尾隨而行。
穿過外側回廊,外面已是一片大亂,但Ragnarok駐扎于此的精銳旅團卻一點不亂,那些穿著黑色的、灰色的戰袍選召者,正從各處匯聚起來,與人流逆行。
領隊在不斷呼號著自己團隊之中的成員,一一清點人數,然后帶著他們向空港方向奔去。一道道青灰色的光芒正從圣約山上升起,迎向云海上方飛來的一百多道青色光束。
烈陽抬起頭,目光看著那個方向。
他一邊向前走,回廊之外的云海正分開,一頭銀色的巨龍從云層之下升起,張開雙翼,仿佛將浮云托在翼上,它輕輕一個轉身,向這個方向靠了過來。
僅僅是巨龍之首的大小,便已超過了回廊的兩根廊柱之間的長度,它正回過頭,用溫潤的青色目光注視著自己的騎士。烈陽用手一指,巨龍立刻發出長嗥,側身雙翼一展,向云海上方飛去。
天空一暗。
接著刺眼的強光將圣約山映得一片雪白,爆炸的光芒如同星辰一樣布列開來,點亮長空。
烈陽帶著一眾騎士來到大殿之前,立于長達一千二百級的階之上,看著一臺臺構裝體從半空之中墜下,有些是轟然墜地,拖著火焰與殘骸,在明亮的爆炸的火光之中化為灰燼。
但被擊潰的旅團之后,十多臺天青色的構裝體正在徐徐降下,立在上面的選召者幾乎穿著同樣顏色的戰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
那些人胸口上皆有一個十字與鳳凰之尾的徽記。自由如火,未曾熄滅,它化為灰燼,又從灰燼之中誕生。
正如鳳凰新生。
但烈陽只不過看向其中一人而已。
“彌雅,”他開口道,“你不是BBK的人么,即便脫離弗洛爾之裔,但你還是那個海之魔女,什么時候自由選召者會選擇接納伱了?”
但彌雅并不答話,只拔出星匕首。
烈陽看到那把匕首,目光不由微微一沉,“蒼翠之星,海林王冠,彌雅,你想干什么?”
“我來討回公道。”
“……你破壞了圣約山,對你們也沒有任何好處。”
“渾濁之域的大敗之前,你們又何曾考慮過這一點。”
彌雅將匕首指向他。
青色的星輝正從她眼底升起,猶如倒映著那片璀璨的光之海,星輝升起,光海誕生,星輝落下,光海寂滅。萬物之初,萬物之末,光與影交錯而生,那是這個世界所述說的一切。
灰色的光芒正從匕首尖蔓延而出,仿佛鏡中的倒影,但那倒映出的是一個死寂的世界,天空只余下灰暗,時間靜滯,星輝與元素不再流動,蒼白枯萎,世界凋亡。
但呈現在烈陽眼中的是另一個世界。
圣約山內部正發出劇烈的轟鳴,猶如地震一般,一浪接著一浪。那灰色的領域并不來自于彌雅手中的匕首,而是從這座巨山的中心擴散開來,猶如升起的水銀一般。
頃刻之間便漫過地面。
漫過地表的建筑。
蓋過一切。
只留下一個灰色的世界。
“死寂區……”黑衣的騎士們終于有些動搖。昔日,他們就是如此攻陷這座要塞的,但六百多個太陽升起與落下之后,一位魔女再一次重歸此地,這一次,她帶來了另一把鑰匙。
烈陽仍面不改色,靜靜看著對方,“彌雅,別做傻事。”
“我知道,”彌雅手握著匕首,眸子深處若有一個天青色的漩渦靜靜旋轉著。她開口,聲音清澈,平靜,如同非人,“就算我毀了圣約山,讓Ragnarok在這里損失慘重,你連眼都不會多眨一下。”
“但可惜,你們給了我一次機會,烈陽。”
狼少女目光空澄,聲音平淡如水。“你們計劃一切,但卻沒算到海林王冠最終歸屬,一切像是冥冥之中既定,那謀劃之人,最終卻失于陰謀。”
“這一切從圣約山開始,也終結于此,”她舉起匕首,“烈陽,你以為我是來摧毀‘門扉’的?”
但并不是。
她輕輕搖了搖頭。
真正被摧毀的,只有一樣東西。
烈陽終于變了臉色,她是怎么知道這一切的?“等下,彌雅——”
但璀璨的光芒已從狼少女手中冉冉升起,猶如星辰,烈陽初升,超新星初誕的那一刻。
“你會毀了整個艾塔黎亞!”
烈陽狂吼一聲,一頭銀色的巨龍已從云層中墜下,順著他手中長劍所指向,向彌雅直撲而去。
但那構裝巨龍還未來得及靠近。
一層青色的光障已從彌雅身邊升起,在一百尺開外,便直接將那頭巨龍給推開了出去,巨龍發出一聲嗥叫,扇動雙翼再一次撞上光障,但也不過令其表面浮起一層神秘的符文而已。
第一層是元素,代表著物質世界的基石。
然后第二層是以太,代表著元素世界的疆界。
最后一層是星輝,代表著眾多世界的始與終。
三層壁障一一具備。
而光海已經淹沒一切。
烈陽手中緊緊握著長劍,幾乎升起青筋來。但他已知一切無法挽回,最后看了光中的彌雅一眼,身形向后一退,高高躍起落在銀色的巨龍之上,然后巨龍展翼。
沖天而起。
光中,彌雅第一次笑了。
光劇烈地震動著,那劇烈的尖嘯聲已經蓋過了一切聲音,但整個世界反而變得安靜下來。
她仰頭看著烈陽,張開口,一字一頓,用口形告訴了對方那個秘密。
“我毀掉的。”
“只有——”
“舊的秩序。”
‘渾濁之域局勢緊張——’
‘圣約山秘境再次發生異變!’
‘考林—伊休里安人在圣約山遭遇嚴重損失。’
‘第三次圣約山事件?’
霍克公爵有些心煩意亂地放下手中的報紙。
他并不關心考林—伊休里安人會怎樣,甚至第二世界的局勢也有些不放在心上,甚至于各家報社上那些放在次版上的,關于書卷騎士團仲裁結果或明或暗的諷刺。
他也并不關心。
雖然是勝負已分,墻頭草們立刻顯露本色,外面關于霍克家族的風言風語,關于他這頭帝國梟鷹與平日不一樣的評價立刻多了起來。
但他花了半生時間來整合七魔導士家族,令所有人的利益得以一致,其間不知經歷過多少風風雨雨與挫折,豈會因為這點小事而擾亂自己的思緒。他看向大廳之外浮動的云海,心中所想的不過只有一件事而已。
那便是艾什林恩的手稿。
扶不上臺面的家伙。
霍克公爵面色陰沉,他早看出那些圣選者靠不住,做了另一手準備。但沒想到那些人會這么靠不住,他準備的手段甚至都還沒用上,那些家伙就已經給弗里斯頓的人殺得丟盔卸甲了。
“眾星裝置的設計圖仍在帝國境內。”
“仍在帝國境內?”
霍克公爵回過頭,看向坐在自己面前的那位魔導士。
那個中年人點點頭。
“能確定具體在什么地方么?”
“不能,我們只能確定它曾經在牡鹿公國,并在最近為人轉移到了帝國。時至現在為止,那設計圖仍舊沒有離開帝國。”
霍克公爵抿了抿嘴巴。
“大人,”那個中年魔導士繼續說道,“其實我們未必一定需要艾什林恩的手稿,新的一批魘爐構裝幾乎已經可以滿足要求了。我們與其寄希望于那個虛無縹緲的設計圖,不如著眼于現實……”
“帝國黑軍擴編得很快……”他停了停,“弗里斯頓那家伙不知怎么說服了陛下……相較起工匠協會,七魔導士家族更不得陛下信任,艾音布洛克發生的只不過是一樁小事,但更關鍵的是……”
“我明白,”霍克公爵點點頭,“技術的路線之爭不過只是浮于表面,半個世紀以來,我們與工匠們爭奪的其實是帝國未來會走向何方。我也不信任陛下,那個年輕人太偏執——”
這樣的話題。
那個魔導士一時也沒敢接口。
霍克公爵沉默了片刻,灰綠色的眸子里流露出追憶之色,既而搖了搖頭,“真懷念那個時代,我們與先王一起,令這個陳朽的國度重新恢復活力,要是人可以永生不死,陛下說不定可以看到那一天到來……”
他露出自嘲的笑。
“但沒人可以永恒,永生不死不過是那些目光短淺的愚人的追求罷了,我又在說什么胡話。弗里斯頓是個好對手,只可惜我和他注定理念不同,你說得不錯,魘爐構裝的計劃我們也不能放下。”
“不過艾什林恩的手稿一事,也要繼續推進。”
“至于黑軍那邊……”霍克公爵目光沉了下來,露出冰冷之意。他追尋的那些東西,或許早已遠去,但他也不是真正天真之人,真到了那一步,他自然也下得定決心。
他看向那位魔導士。
那個中年魔導士顯然也領會了他的意思,向點點頭。
霍克公爵正想在囑咐什么,但忽然之間,他閉上口,一臉警惕地看向大廳入口的方向。
他目光才剛觸及那個方向,那兒的兩扇巨門忽然‘砰’一聲被人撞開來,兩個黑盔黑甲的帝國騎士正從那里闖進來。
其中一個人手上還拎著個船上的守衛。
他正將染血的劍從,守衛咕嚕咕嚕冒血的喉嚨之中抽出來。
“你們是誰?”那個中年魔導士嚇了一大跳,下意識問道:“你們怎么上船的?”
但霍克公爵反應比他快得多,在兩名黑騎士闖入的一剎那,他便一伸手,一支魔導杖出現在他手上。
那個黑騎士才剛轉過身來,冰冷的目光向這個方向看來,霍克公爵已舉起魔導杖向對方一指。
一股巨力憑空襲來,直接將那名騎士推飛了出去,撞在門上,身子詭異地對折成兩段。
另一名騎士卻無動于衷,一聲不吭直接向這個方向撲了過來。
不過霍克公爵還未發號施令,他身后的幾扇門已經砰一聲彈開,并從里面走出幾臺奇特的構裝體來。
如果方鸻在這里,一定能認出這些構裝體。這些身形修長,身負魔導爐,手持魔導銃,頭戴尖盔的構裝體,像極了他的狩龍人。
不過兩者又不完全一致。方鸻見過的狩龍人是兩足直立步進型構裝,而這些構裝體無一例外都是四足構裝。
這些類‘狩龍人’構裝一出現便立刻舉起手中的魔導銃,瞄向那個黑騎士。
“開火!”中年魔導士尖叫道。
一片轟鳴,火焰升騰,夾雜著煙霧充溢于大廳之內。那黑騎士像是觸電一樣身上綻放出無數的血花,身形在半空中微微一偏,直接跌落在不遠處的沙發上,生息全無。
霍克公爵恍若未聞一樣側身一讓,讓那騎士尸體落在一旁,化作點點光芒逸散。他面沉似水,回頭下令道,“把下層船艙打開,將所有的魘爐構裝放出來。”
但話音未落。
忽然一聲巨響。
整個浮空艦一側升騰起明亮的火焰,船身劇烈地一晃,將兩人都甩倒在地上。霍克公爵用魔導杖止住身體,抬頭向玻璃的艙壁之外看去,火光映在他面上,在灰綠色的瞳孔之中倒映出云海之上的景象。
天邊云層背后。
一艘漆黑的戰艦正浮現出身形。
然后是另一艘——
“那是帝國黑軍的戰艦……等等,黑軍怎么會在這里!?”
那中年魔導士有些驚恐地尖叫了起來。
(本章完)